【度华年】幸甚至哉

李蓉默了默，借助身体不适为由捂着眼睛回了马车，车帘放下，她才敢让哀思的神情敞于空气中。

当年，是她对不住卫家。她初掌权，为了清理京中祸端，用了卫家做引，害的卫家满门死的只剩下卫蕴一个女孩在世间匍匐前行，从此再无欢欣。

李蓉少年时和卫家的三姑娘，卫蕴的二姊，卫慈，曾是闺中密友，二人尚还是七八岁时，卫慈总爱带着四五岁的卫蕴来公主府寻她玩耍。

卫蕴是家中老幺，卫家是武将世家，到了卫蕴父亲那一代，满门三支只剩下卫蕴父亲一位男丁，天子怜悯，赐下了不必上战场的恩典，因此卫蕴的童年十分的美好，阖家美满，父母恩爱，兄姊和睦，她生的也十分的好，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她又爱穿黄色的衣袍，黄裘雪肤的小小姑娘往树下一站，便已叫人心生欢喜，她又嘴甜，第一次见李蓉就“公主姐姐”地叫，李蓉就很喜爱她。

有时卫慈独身一人来寻她玩耍时，李蓉就会问：“你怎么不带蕴丫头来呢？”惹的卫慈大发雷霆，大发苦水，说自己刚被母亲长姊训完，蕴儿还太小，咱们两个自己都顾不住自己的，再把蕴儿玩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李蓉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但又觉得思念，这种思念就像野火一样，愈吹愈烧，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许是因为自己只有一个弟弟亲近，此刻秃然来了一个妹妹，还是个可爱的妹妹，她觉得新奇，也觉得欢欣吧。

那年她刚立了公主府，正是无人管束的时候，还有些少年意气，因为和卫慈这不着调的家伙玩的太好，二人便密谋着怎么把卫蕴从府里偷出来。

卫慈临阵逃脱，表示不敢，李蓉只好爬墙头去看卫蕴，卫蕴也是胆大，看着从后院墙壁上爬出的一颗人头，竟然拍手笑了起来，笑音悦耳，李蓉越发觉得她可爱，试探的冲她招了招手。

本来只是试探试探，没想到卫蕴竟真的一手抱着自己的小木马，一手拿着半盘的栗子糕，艰难地走到了墙头低下，仰头冲她笑，还叫她“公主姐姐”。

他们玩闹了许久，卫蕴还向李蓉分享了自己最爱吃的栗子糕，卫慈可好一阵羡慕，临走时，夕阳霞红，李蓉坐在墙头上，看着冲自己招手的卫慈卫蕴两姊妹，她愈发觉得喜爱她们，喜爱这个五岁的卫家妹妹，喜爱这个难得的挚友。

直到卫蕴相见裴文宣，直到卫父预备告老还乡，直到她以卫家做引，直到卫慈与她断交，直到卫家满门死尽。

她心中有愧。

是她有愧与卫家，是她对不住卫慈。

她对不住卫蕴，对不住两岁的妙有，对不住刚出生便没了的莲奴。

马车戛然而止，卫蕴这次走的太远了，她与裴文宣赶了好久的路，朝起暮送，她不敢停下，裴文宣也不敢。

李蓉下了马车，看着卫府大门立起的白帆，她愣了一愣，猛然看向身旁的裴文宣，见他神色平稳，呼吸和顺，心下松了口气。

下一个瞬间，卫府大门从里面被打开，一簇清光浮起荡漾的尘灰，李蓉在恍惚叹了声气，她看着拾阶而上的裴文宣，心下已是抱歉。

她不懂卫蕴到底是如何所想，她骗了裴文宣，卫蕴说要他好，但仍然央求自己骗了他。

也许裴文宣早已知道，可他却未曾严明，他跨越千里而来，替卫蕴全了这个骗局。

街道车水马龙，人潮如溪。

晨光微熹中，李蓉转身凝望，日头红的似石榴，恍似少年那株霞阳。

卫蕴，你找到你多年梦想的高山青草了吗？

……

草原河畔，有马踏来，她驾着红色马驹，发丝飘扬，风吹衣袍烈烈。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是她年少时的梦。

少时命运多坎，愿望搁置，索性初心未忘，而今大仇得报，了无牵挂。

她踏马走遍河流山川。

圆了少年时的梦想。

她从不需要伴侣，亦无需人相陪，从此马踏山河，四季风景璀璨如画，一人独身，潇洒自在，何其有幸，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