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这个人啊,有时候确实有些阴晴不定。
她听到他用很轻的声音,带着极致的祈求,说——“殿下,不要走。”
她有些愣神,缓缓伸了指尖,隔着马车窗子,摸了摸他的眉骨。
她笑,看着他,嫩白指尖一寸寸下滑,轻柔拂过眉头,眼眶,鼻骨,温热的唇。
苍白面庞落下盈盈光影,死死握住她苍白指尖,再一次祈求:“求你,不要去和亲”
瑶月敛下眸子,指尖顿住。
谢危手执软剑,立于马车窗外。
好似只要瑶月说一句不愿,他便能不顾一切带她走。
街道,人潮如织,皆是悲痛。
所有人都望着马车,一遍遍道:“长公主,珍重!”
这是他们心中敬重的长公主,是替他们办书院,务农工,治病疫的长公主。
他们想不出其他的祝福,只求长公主平平安安。
然而谢危再一次开口,染上与平常不同的嘶哑哽咽。
“沈瑶月,我求你。”
瑶月慢慢摩挲着,他俊朗的面庞,苍青的道袍。
圣人下神坛,生贪念,涨情欲。
忽的,她起身,探身出车窗,大红的绣月丝绸嫁衣垂落,红宝石金冠荡漾,叮铃作响。
红唇吻过谢危眉心,眷恋至极。
姜雪宁和芷衣焦急地跑来,她的身旁跟着一个久违的人。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恶蛊欺负她,说讨厌她的小世子。
如今却是猩红眼眶,狂奔而来,却被宫卫阻拦,挣扎喊着:“瑶瑶……瑶瑶……瑶瑶!”
他一遍遍喊,一次次挣扎,被压倒在地,回头望她。
瑶月收回目光,却是笑了。
“谢居安,为什么你们总要这么晚才来爱我呢?”
谢危急切地摇头,如困兽般,盯着她,一句句说:“不是的!不是的!我爱你,我爱你,瑶月,我爱你的!”
瑶月笑得讽刺,抚上谢危苍青道袍,泪珠一点点划落,滴在二人相握的指心:“谢居安,你觉得,我会为了一个你,舍弃两国和平吗?”
“不会的。”
“你若是在我及笄那日将方才之言说与我听,那时的瑶月,是会高兴到睡不着觉的……可是现在,过了这么这么些年,你才告诉我,你喜欢我。”
“有何意义呢?”
“没有了。”
“谢居安,回去罢。”
此后,便是千里想念,千里不见。
瑶月猛的推了一把谢危,冲不远处的芷衣和雪宁弯起柔和笑意。
公主府亲自驯养的死侍有了机会,一把制止欲要上前的谢危。
死侍眼中冰冷,与瑶月对视,瑶月冲他点点头,他领命,负手一劈,将几近疯魔的谢危打晕了过去。
瑶月垂下眸子,身子退进马车,放下了锦帘。
沈玠,张遮等人身着朝服,四周无数军卫,护送着马车驶出城门。
喧闹声,哭声,喊声,叫声汇成一股洪流,席卷而来。
方才消退了几分,不一会儿,又掀起一波气势滔天的巨浪。
张遮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像是隔着几岁光阴,看着牙牙学语的小丫头,慢慢长成了为大义而牺牲的长公主。
瑶月没有再露面,只伸出一双纤纤素手轻轻挥动。
沈玠道:“往后,便是永不相见,永远相念。”
张遮只是低眉敛目,全然不语。
这一场护送,是他求来的。
她的归途遥遥。
脚边,一盏灯笼倾斜,里头蜡烛倒了下来。
不过几息,便烧的袍角生了火光。
此处荒野,四处却人声鼎沸,而无端有巨大的寒意包裹着瑶月的心脏。
火光中,那人骑高头大马,眉目桀骜,头颅高杨,浑身上下透着浓重的野性。
他俊美非常的面庞杨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翻身下马,跨步走到瑶月身前,缓缓蹲在瑶月脚边,以马奶浇灭着火的袍角。
瑶月低头看他,他桀骜面庞闪着一抹微红。
过了片刻,他起了身,低低弯腰,行了鞑靼的礼,声音低哑,却也坦然:“鞑靼,阿诗勒隼,拜见上朝公主。”
华服金冠的清润少女端然而立,优雅尊贵,向少年颌首。
少年朝瑶月伸出了手掌:“阿诗勒隼奉国主命,前来相接公主,回王帐。”
瑶月却有些诧异,她不过方行了半路,离鞑靼远之又远,这可汗怎么会命人过如此远路来相接。
然而桀骜少年笑着伸手,瑶月也不多想,便也伸了指尖,轻轻放到少年大掌,如小巧的珍宝,被温热回握。
那时的桀骜狼崽,纯粹又笨拙,爱着瑶月。
而后三月,冬至将。
大乾永月长公主,于冬至,下嫁鞑靼王储,阿诗勒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