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1）

我本来挺安分守己的一个小姑娘，在班上女生的带动下我也开始下课出门看帅哥了，虽然没有弗洛尔好看，但是确实很不错，那些打篮球的帅哥个个腿长腰细皮肤白，我后悔于自己为什么之前没有注意到这些帅哥，一心只读圣贤书，荒废了大好青春。

高中的快乐不就在于在操场看帅哥嘛，虽然我十分讨厌运动，当年体育中考都是拼了老命才满分的，但是看其他人做运动就很舒服，尤其是帅哥，更养眼。他们真的太好看了，一群帅哥在眼前晃，让我莫名想起了乐不思蜀的故事，无所谓了，我就是要沉醉于肉林酒池里！

突然就不想追弗洛尔了，不是不喜欢他了，而是如果在一起的话就不能光明正大看其他帅哥了。不过以弗洛尔的好脾气，他应该不会管我不会生气吧，毕竟他不像是会吃醋那种人。当然这是建立在我能成功追到他的基础上。

我一直不明白一群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抢一个球有什么好看的，直到我看见他们揽起衣服擦汗时露出了细腻的腹肌……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要是弗洛尔做这个动作……不能想下去了，但是真的好想看，我从来没见过弗洛尔的身体，应该不会很差，摸起来……

“借我两块钱买水。”麦子及时地打破了我的幻想，眼睛不离帅哥。我明白了她要给帅哥送水的意图，急忙在口袋里翻找，翻到了纸质手感的东西，我以为是钱，翻出来一看却是那张记录着诗句的小笺，“没有，早上用完了。”在她去找其他人借钱时，我再次认真读了这个小笺，突然想起来这是辛波斯卡的诗：

“我偏爱不去问还要多久，什么时候，我偏爱惦记着可能性，存在自有其理由。”

是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的《种种可能》，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我，弗洛尔给我读过她的另一首诗，好像是叫《在一颗小星星下》，诗句还记得不少，但是题目挺模糊。那是前几个月的一个夏夜，我和他在亭子里吃着妈妈从日本寄来的和果子，喝着他泡的碧螺春，真的很苦，天空很晴朗，在格外灿烂的牵牛织女星下，他开口了，声音很清冷：“我为自己分分秒秒疏漏万物向时间致歉，我为将新欢视作初恋向旧爱致歉……”银河铺展，似延伸到我们脚下，“远方的战争啊，原谅我带花回家。裂开的伤口啊，原谅我扎到手指……”他仰望星空，喉结显得很明显，清楚锋利的线条从他的上颚一路勾勒下来，侧脸是那样美丽，勾住了我的灵魂，似乎是感受到我在看他，他抿唇笑了，我一怔，也笑着接了下去：“我为我的小步舞曲唱片向在深渊呐喊的人致歉。我为清晨五点仍熟睡向在火车站候车的人致歉。被追猎的希望啊，原谅我不时大笑。沙漠啊，原谅我未及时送上一匙水……”时间流逝着，不知背了多少诗，只是最后和果子吃完了很饱，挨着弗洛尔抱怨了一个晚上。

为什么说没看过弗洛尔的身体，是因为他和我分别有独立的浴室，他还特别会挑时间洗澡，我连他披头发都没有见过，好失落……我回过神来，突然失去了看球的兴趣，一个人转身往教学楼走去。

反正人家再好看也轮不到我。

（2）

今天回家时弗洛尔没在家，他早上告诉过我他有事会晚点回来，饭准备好了在冰箱。因为是星期五没什么事，吃完饭我想闲着也是闲着，就准备把家里打扫一遍，试试弗洛尔平时的生活，让他待会儿回来夸我。尽管我很懒而且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但是打扫卫生不算难，我自信满满得跑去拿上了扫把，准备开始打扫。

然后我就绝望了，我父母为什么要买双层别墅，为什么还是那么大的，扫完拖完一楼的我已经奄奄一息了，只想等弗洛尔回来跪下磕头感谢他，他怎么做到每天打扫一遍的！中国女人永不服输，我挺直了腰，开始向二楼进军。当我累到昏昏沉沉时，最后停在了弗洛尔门口，一下子就清醒了，要不要进去？刚才父母的房间由于他天天打扫很干净，但是他的房间我只记得小时候进去过，贸然进去他会不会生气？他当然不会生气，只是这样做触犯了我自己的道德底线。

我内心纠结着，手却诚实地打开了房门，我实在太想看看里面现在是什么样的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简洁清爽，淡蓝色的窗帘束起，落日仅剩的余晖闯入房间，倒映出我这个外来者的影子，他洁白的床铺染上了玫瑰色，床头放着一个系紫色蝴蝶结的小熊，我像是一头钻进了弗洛尔的怀抱，满房间都是熟悉的味道。

“小姐？”熟悉的声音贴着耳朵从身后传来，我吓了一跳，一时无数句脏话呼之欲出，脚下没踩稳，一滑往后倒去。糟了！先护住头……

我跌进了一个厚实的环抱中，刚刚的气味又钻入鼻孔，弗洛尔的手支撑着我的两条手臂，我像是一个闯入主人家里的小偷被当场抓获，尴尬得忘了起身。“小姐？”弗洛尔又叫了一声，不过是夹杂着笑意，在提醒我站起来。

我赶紧站了起来，低着头不敢面对他，指了指扫把，像是在推卸责任一样：“我是想帮你打扫卫生……”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对不起……”

“你没错，不过打扫卫生是我的工作，小姐你完全没必要做。”弗洛尔看起来很疲倦，但还在放轻语调和我说话。明明就很累了，我会不会让他更不高兴？看到我惊恐的眼神，弗洛尔赶紧解释：“谢谢小姐帮我完成了家务，不然等会我还要打扫。”

“那你早点休息，我去把剩下的打扫完！”虽然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但我仍然大受鼓舞，不容他反对地拿起了扫把开始干活。弗洛尔真的很累了，依靠在墙上，知道劝不住我于是默默笑着看我打扫，眼神里有一种女儿长大了的欣慰……我想纠正他，但是看在他疲劳的份上就随他去吧。

终于打扫完了，我收拾好工具上楼找弗洛尔，却看到他已蹲坐在门口，依靠着墙闭上了眼睛，我立马放轻了脚步，想着怎么把他搬进房间。谁知一听到动静他就醒了，睡眼婆娑地望向我，好像在尽力看清我。我过去扶起他：“来进房间睡觉。”他真的很累了，基本靠我支撑走路，我把他放倒在床上，拿过了他手里抱着的外套，替他盖上了被子，稍微收拾了一下，坐在他床边说道：“今晚就不洗漱了，快睡吧。”他没有回答，应该是已经睡熟了。我看着他的睡颜，很可爱，忍不住想摸一下脸。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戳了一下，手感很好，看他没有反应，就想得寸进尺，如果我偷偷亲一下他的侧脸，他会生气吗？

我赴汤蹈火，轻轻弯下腰用一只手揽起头发，想在他的脸庞落下一吻，生怕惊扰到他，随后我还是在离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住了。我不敢，再者这样会冒犯到他，我又坐了起来，随后急急忙忙地逃离了现场。

还好他没有发现我这不能让人察觉的企图。

（3）

今天早上起来时只觉得一片寒意，吐出一口气都是白色的，转瞬即逝地消失在了手掌中。窗外尤其的亮，我还在怀疑是不是睡过头了，拉开窗帘一看，窗外是一片白色，空中无数细小的羽毛状雪花纷纷扬扬。下雪了！

我顾不得其他的，兴奋地冲了出去，想下楼告诉弗洛尔这个消息，一开门就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冬日里显得那么温暖结实，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后我来不及想其他的，只要我反应速度够快就不会尴尬：“弗洛尔早上好！下雪了！”

弗洛尔应该正准备喊我起床，却没想到我会突然破门而出撞他怀里，大概是看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也就用正常的语气和我交流：“嗯，我正想来通知你。”我刚准备继续说下去，却发现他的眼神有些奇怪，没有看着我，平时他都会很认真地听我说话，我有点好奇他在看什么，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移，最后定格在了我的胸前。

我立刻明白过来他在指什么，我还穿着睡裙！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用力咬住嘴唇不知道要怎么做，用手抱住自己？不好不好，像是被强暴一样；转身返回房间关上房门？这会让接下来的一天里我和弗洛尔无法正常对视交流；站着不动？我现在已经这样做了……短短一秒钟内，我脑子里冒出无数个可以选择的办法，却又被我一一否决。

弗洛尔会怎么做？背过身去下楼？这会影响今天一天的谈话问题；向我道歉？他没做错什么；也站在原地不动？好像不太可能…….又是一秒过去，我决定站在原地思考弗洛尔会怎么应对。

“小心着凉。”弗洛尔为我披上了他的大衣，温暖瞬间包裹全身，明明我是不冷的，经过这温暖一对比，我甚至难以想象出刚才的寒冷。不出所料，他的选择是我罗列出的第八条，最妥当也是最符合他人设的一条。那么从温暖中脱离，此时站在冷气中的弗洛尔，应该很冷吧？

我哈了口气在手心，微微垫脚用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问他：“冷吗？我把衣服还你。”他知道说不冷是假话，但是也不可能说好，他全然不管我语言中的漏洞，告诉了我最正确的做法：“小姐可以去换衣服，然后把外衣还给我。”“好办法。”我点点头表示赞同，就回房间换衣服了。“多穿一点，天冷。”他在门关上的前一秒叮嘱道。

“好。”在门恰好关上的那一刻我大声回答，害怕他听不见一样。随后我对着关上的门鞠了一躬，郑重其事地说道：“谢谢。”我也不知道我是在心里说的还是真的说出了口，可以肯定的是即使说出了口声音也很小，他绝对听不到。

谢谢你陪伴在我身边的每一刻，陪伴着我生活，谢谢你的温柔，成为了我最安心的港湾。

（4）

经过一个周末，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在南方雪本来就罕见，真的可以用来去匆匆形容。周一这天，所有人都在讨论他们的周末生活。

“我为了玩雪专门去了乡下，那里山上的雪才正宗，又厚又白。”

“我在小区里堆雪人，遇到了超级可爱的小正太！是我母校的小学弟！”

“哇，有照片吗？给我看看，为什么不要联系方式？”

他们三个一团、五个一堆地讨论着，我没有什么好分享的，于是便兴致勃勃地听他们说。“过来过来，你看这个。”我听得正起劲，朋友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了一旁，递过来一本书，指着上面的一句话让我看，“你看这里。”

“怎么会主动看书了？你不是和文学不共戴天嘛，”我嘲讽她，往她指的地方看去，“什么好句偏偏要现在看？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一句诗？你喜欢上古诗了？”“重点放错了！作为我们班的大才女，你应该不难理解这意思吧？”“山上有树，树木有枝干，我喜欢你，你却不知道。这不是很浅显吗？难得你会问一个语文上的问题。”我心里暗想只要上过小学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应该是先秦的作品，韵律和《诗经》相仿，但是我读过《诗经》却对此句没有影响，加之又是描写爱情的，大概率选自《楚辞》或《越人歌》，《楚辞》是楚国的作品，故应选自《越人歌》。我默默分析着，朋友却一脸不可奉告的神秘表情看着我。我被她的举止吓到了，问她：“你干什么？”

“这不是和你的情况很像吗？你暗恋着你的小管家，他却不知道……”朋友卿卿我我的黏稠语气让我很不舒服。果然狗改不了吃屎，我还天真地以为她好学了一次，原来还是来八卦的，所以古人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给了她一个白眼，推开她继续去听同学吹牛谈天，我知道朋友不是想嘲笑我，她只是单纯想八卦一下多管闲事，不过八卦的方式过于老旧了。虽然我对朋友的话不以为意，但同学们之后的聊天我硬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满脑子循环着那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重复多了，就让我想到了泰戈尔一首相近的诗：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 生与死的距离

　　而是 我站在你面前 你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 我站在你面前

　　你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 爱到痴迷

　　却不能说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 我不能说我爱你 而是 想你痛彻心脾

　　却只能深埋心底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 我不能说我想你 而是 彼此相爱

　　却不能够在一起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 彼此相爱 却不能够在一起

　　而是明知道真爱无敌 却装作毫不在意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 树与树的距离

　　而是 同根生长的树枝 却无法在风中相依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 树枝无法相依

　　而是 相互了望的星星 却没有交汇的轨迹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 星星之间的轨迹

　　而是 纵然轨迹交汇 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不是 瞬间便无处寻觅

　　而是 尚未相遇 便注定无法相聚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是鱼与飞鸟的距离

　　一个在天，一个却深潜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