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女孩阿雨

南荒地。

远处传来骚动，李长歌不禁皱皱眉头。没想到，自己来的第一天就有流民闹事。她放下手中的活，匆忙赶到人群中，想一探究竟。

“你们都别过来！谁敢砍这棵树，我就跟谁拼命！都别过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挡在一棵梧桐树前，颤抖地挥舞着手中的砍柴刀，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开。泥土掩盖了她的容貌，但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格外动人，清澈得如同一汪泉水，倒映着世间善恶。

“哎哟，姑娘吔，就让我们砍了它吧！你看看，多少人还没有家呀，都在遭罪啊！”一个年过甲子的老人站在女孩面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身后的流民，眼中只有恳求。

女孩瞪大双眼，注视着一个个瘦成皮包骨头的老人，还有躲在父母怀里哭泣的孩子，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险些松开手中的砍柴刀。不过，她又想起了那个男孩，那个给她温暖的男孩。于是，她连忙握紧砍柴刀，语气坚定地说：“不行！就是不行！”旋即，她又垂下来眼帘，停顿了一下，说话的语气变成了恳求：“只要你们不砍它，让我干什么都行……”

李长歌看到这番情形，也大致猜到了这其中的缘由。她走出人群，与女孩对视着，在其眼眸之中看到了恳求、惊慌与无助，就像一棵在风雨中苦苦挣扎的小树苗，虽然已经扎根泥土，却不牢固，即将被连根拔起。

有人认出了李长歌，对女孩喊道：“她是流云观的女菩萨！”

“对，让女菩萨给我们主持公道！到底是人命重要，还是一棵树重要？”

女孩瞳孔微缩，咬着嘴唇，显得犹豫不决，但最终还是选择放下砍柴刀。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挡在树前，拳头攥得紧紧的。她可能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自己的拳头，关节处已经明显泛白了，颤抖着。

李长歌劝解道：“诸位也别吵了，她已经放下砍柴刀！这样吧，容我再劝劝她，明天，明天一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唉，女菩萨都这么说了，大家都散了吧！”

“散啦！散啦！”

人群渐渐离去，最后只剩下李长歌和女孩。微风过处，梧桐叶沙沙作响，李长歌的幕篱稍稍倾斜，仿佛仙女的舞衣，荡开尘世的喧嚣。良久，她轻轻叹气，转身离开：“你在想想，我还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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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梧桐树，是恬静美丽的少女，在萤火环绕中向自己的朋友呢喃细语，似乎是在倾诉，又好像是在安慰。粗壮的树干上烙印着分分明明的脉搏，可以清楚地听见心脏的跳动。远方，鸿雁飞来，是在回归它们眷恋的、怀念了一个冬天的故土。

“你，还不走吗？”李长歌望着坐在树枝上的女孩。

女孩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用手撑着下巴，凝视着漫天的繁星，久久不语。

“我叫阿离，也不是什么女菩萨……”李长歌顺着树干，爬到女孩所在的树枝，坐到她旁边，和她一起仰望星空，“真美呀！这世间恐怕没有比这更迷人的事物了。星空总是令人神往，唤起我们的无限遐想。每当我抬起头仰望它时，我就不经想起我那死去的父母……命运弄人，我有时候真的很迷茫……你呢？你为什么如此珍爱这棵梧桐树？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说完这番话，两人都沉默了。只有繁星缱绻，随气流闪烁，似黑幕下飞舞的银屑；树叶作响，虫鸣与“沙沙”合奏，也不在意这天地无垠、事非曲折，只管尽情欢愉这时光……

过了好久，女孩终于开口了：“从我记事起，我就没见过我的父母，是黎娘收养了我……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看我。有时候，我就静静地坐在这里，总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好像自己来自另一个遥远的地方。认识我的人，都叫我阿雨……”

战争的平息并不代表厄难的终结。大唐建立之初，洛阳还里一片废谑，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焦黑的土地上看不见一抹绿色，只有破败不堪的几栋民宅孤零零地杵在荒郊之中，与天边飞过的几只寒鸦作伴。

民宅之中，是在战争中幸存的难民。他们衣衫褴褛，饿得骨瘦如柴，双眼无神地靠在墙边，痛苦地呻吟着，呻吟着。

在一个雨夜中，一声婴啼伴随着惊雷响彻整个民宅。就这样，一个生命，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在这肮脏狭小的民宅中，诞生！

雨后，总是寒冷的。一夜之间，又不知有多少人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人世。没人知道女孩的父母是谁，没人知道这个弱小的生命能否熬过明天。但是每个人都成了女孩的父母，每个人都在用尚存的一点生命去呵护女孩。在这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们的脸上难得多了一丝笑容，尽管笑得很难看………

女孩的记忆中并没有他们，这些都是黎娘告诉她的。自女孩记事起，都一直和黎娘生活在一起，生活在洛阳的一个寻常巷陌之中。这巷子的名字，叫乌衣巷。

“那他们都去哪里了？”女孩问。

“他们呀，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好多好多山珍海味…”黎娘疼爱地抚摸着女孩的头，眼里只有似水的柔情，以及那深深里藏在眼底的痛苦。

一只干枯的手，将依旧处在襁褓之中的女孩递给黎娘:“小黎呀，这孩子就交给你了……她……叫阿雨……下雨，的雨……”声音颤颤巍巍，越说越小，最后没了声息。一个女人，就这样，带着慈祥的笑容去了……

“那他们一定很幸福！”

对呀，很幸福，因为有你……黎娘擦干眼角的泪水，继卖说：“只有好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哦！小雨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善良的人，像——阳光一样，温暖别人！”

“嗯！”女孩重重地点头，咽下了最后一口窝窝头。那双清澈的眸子中，带着希冀的光芒，如同璀璨的星空，映射着黎娘慈祥的笑容……

“黎娘，黎娘！”

又是一个雨夜，同女孩诞生的那晚一样，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野草被打得来回扭动，小巷似乎即将肢解。木门敞开，吱吱呀呀地摇晃着，犹如无病呻吟。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如同洪水猛兽在嘶吼。

摇曳的烛光下，黎娘捧着女孩的脸，细地端祥着:“小雨，黎娘恐怕不能陪你了……玉佩……这枚玉佩……你，你拿着……一定……”

咚！

黎娘的头一歪，撞在了床头，握着玉佩的手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