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霾 完结

他们逃亡的时间没有很久，至少没有久到谁可以安稳地结束他们的一生。

而他们也没人这样期待过。

所以在很早之前，凯文就在准备，准备着一些东西。但不是为了防止这一切发生。

我们就是土制的炸弹。我们只是被父母，被社会机械性地制造。诞生从不是自己的意愿。我们被生活的压力与身边的人不断填塞钢钉，不断加压，而最终因此爆炸时，伤到的也不会只是我们自身。

那时我们甚至会无法选择自己的受害者。

这些话凯文告诉过很多人，而那些人无一例外都同样属于一个群体，一个悲苦、愤怒、充满仇恨，难以被理解也因此被排斥的群体——那些“霾”，那些不因自己的意愿而异变，却又因此就要遭到追捕与控制的群体，那些被施加了痛苦却无以报复的群体，那些最清晰地代表着不公的群体。

凯文的同事说得没错，他有种凝聚力。

而他凝聚的就正是这样一个群体。

这是他的这些病患首次碰面。他们头一次见到自己真正属于的群体，他们狂热而病态地兴奋，他们过度地激动，心怀满腔愤懑与敌意。但他们同时又崇拜着，崇拜着中心那台上的身影。哪怕没有建立任何交换躯体的联系，他们也能感受到那催动力，那由凯文冷漠与肃穆外表下的庞然愤怒与激情催发的内驱力，他们的心脏因此在胸腔中狂震，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溢散出不稳定的灰雾。

凯文正在安葬汤米。他的汤米。他的眼睛。猩红地绽放的玫瑰刚好挡住了孩子脆弱脖颈上的红痕——这是汤米的意思，他希望凯文能亲手杀了自己，既然他们注定无法一起存活在这个本就让人如此绝望的世界。

凯文将男孩葬入填满了他最喜欢的花的棺杶，最后一次亲吻他的脸颊，终于扣上棺盖。他起身，那数十上百道目光便狂热地追随着他抬起。

他从衣袖中甩出一把折刀。森冷的刀刃弹出时发出金属顺滑地摩擦的声音。

他割下自己的第一块皮肉，将之颤抖地拿在两指之间。人群的温度更加热烈了，所有目光都病态般贪婪地聚集到那片鲜红的血肉上。

他将之甩入人群，立刻被哄抢着分食殆尽。

于是他开始继续深深地割伤自己。一块块皮肉被抛入人群。他们开始越发激动，他们开始越发狂热！

他们共同信仰的“神明”呵——！这曾经教导着他们去如何爱自己，如何接受自己，教导他们意识到自己并不需要为如今的自己而道歉的引导者呵——！

他们并不一定将他视为神明，他们并不一定将他当做救主，他们不一定将他当做耶稣——但他们一定愿意追随他，因为他施予他们鲜少得到的的爱，因为他愿意去爱，因为他愿意去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去侍奉。

因为他们不知自己如果无用的话还能否被爱！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如果如果不去讨好的话还能否被爱！——或者他们早已认定自己不会。

所以他们狂热呵，他们癫狂呵。他们分食自己的信仰，并终让他成为神明！

“猎犬”齐齐仰起头颅，看向那波动诡异的方向。他们知道有什么在发生，甚至那隐约触动了他们心底麻木已久的恐惧。

那是铺天盖地的灰雾，从一方小小的废弃教堂逸散开来。所有的“霾”都开始狂暴，所有的“霾”都开始释放。他们的尖啸甚至撼动地面，甚至撼动一切听见了这些声音的人的内脏与耳膜！

他们一同起身，如注目礼般注视着那灰霾升腾。

而凯文，他挂着碎肉，露着断骨。

折刀从手中脱落，铿锵地落在地上。

而他倒入人群。并被吞噬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