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震

他们没有一整个假期都住在原来的地方，而只是凯文回去收拾了一下行李，就离开了他们原先居住的州——他的工作已经交接完了，所有病人都已经推荐给了其他本地的心理咨询师，他在这里的咨询室也交给了别的心理团队作为活动场所，而他本人则又开车带着汤米回到小孩学校的所在地。

凯文已经提前在这附近找好了房子和适合开展心理咨询的地点，所以他们很快安顿下来，而凯文就开始在这里通过以前积攒的人脉和口碑慢慢发展自己的社交和业务。

一个假期就在这样的奔忙中过去了。凯文的状态好转得很快，甚至说在和小孩接触后就迅速没有了之前的症状，而那些被他压抑下去的，那些让汤米感到胸闷的情绪也越发少得出现。汤米知道凯文已经基本恢复到原先的状态了。

更值得高兴的事情是，他们的连接又恢复了，这样的距离足够他们互相感知到对方过度波动的情绪并进行安抚——虽然多数时候是汤米需要凯文的帮助，但只要他们待在一块儿，其实就连汤米也不会有任何症状发作。

他们就像两块破碎的拼图，像两个与常理过于不合的残片，本来都不曾期盼这段生命里与任何可能产生些许共鸣的事物有所接触，却又恰巧过头地能拼到一起，以至于他们都感到不可思议。但他们不论谁都不信神明，不讲命运，所以只是默默庆幸这种巧合发生。

他们像互相的止痛剂，像互相的药片，却又比任何药物都更加能够——那不是缓解痛苦，也不是压抑痛苦。那不是让痛苦不存在，不，不是逃离生命中的重力，而只是…

…让痛苦变得能够承受。

让对方变得坚强。

但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像是就是无法完整而快乐，像是他们明明已经足够艰难，明明已经用尽所有力气活着，生活却依旧在往他们身上加码。

汤米的学校出现了一个“霾”。那是一个学生，不知为何在教学楼突然发难，但不管因为什么，祂现在都处于完全的失控状态，并且无法控制自己不去伤害任何人。

而汤米就正好处在祂的攻击范围内。

席卷的灰雾在他面前猛然扩大。尖啸、怒吼、声嘶力竭的哭嚎在汤米耳边响彻。他感到恐惧，但又有种诡异的平静。像是已经不用害怕了，像是哪怕被这样一团像来到人间的厉鬼怨魂生生用齿爪般的空气撕扯得支离破碎也毫无所谓。他木然地蜷缩着，眼中倒映的灰雾几乎逼近瞳孔。

但就在他即将被吞噬的刹那，灰雾骤然顿住了，紧接着便像是按下了倒回键一般猛然向后席卷。可拉远距离时灰雾混乱又复杂的咆哮却越发震耳欲聋，甚至让人感到某种理智都被这样的肃啸逼到悬崖的惊惧。

但汤米听得出来，他听得出来那咆哮中多出了不知多少的愤怒与威慑，灰雾的形象也改变了，变得不再仅仅像是纠缠的恶灵，而是无数可怖的扭曲造物，无数亵渎不管任何神灵或理智的噩梦般的形象包裹吞噬着原先的“霾”。而那过于熟悉的感觉就仿佛擦过他的鼻尖。

汤米坐在地上，独眼看着那两团纠结到一起去的灰雾互相撕扯着远去，他知道有些事情要发生了，甚至是大的事情。他知道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巨震，他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很可能要过上全然不同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