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离

如果要汤米说的话，凯文带给他了他缺失的一切快乐——至少到此为止他就足够满足了，他已经不求更多。

凯文会陪他去游乐园，会在生日时给他惊喜，会给他买好吃的，他想吃的，会笑着教训他，但凯文从来没有对着他真的生气过。汤米在他这里头一次感到被珍视，他头一次感到自己被关注和爱着。

汤米也不是没有情绪崩溃过。他的父母，那些他名义上的家人……他们总会是问题的根源。他们从不为他们的行为道歉，他们如此辜负一个灵魂却不自知。

汤米会在房间里发抖，抱着头发颤。他想说的太多，他想对着这两个该死的东西吼叫太多——但那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只会当他在作秀，只会当他在发疯，事情不会改变，只会变得更糟。

这时凯文就会在那颗褐色眼珠的另一侧安抚他的情绪。不是用语言，不是用行为，而是……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如最温和的潮水一般将他慢慢包裹的感觉。而他的那些悲伤呀…愤怒呀…怨恨呀……在潮水褪去时，就会被洗濯得一干二净。

汤米就这么被他照料着一路长大了，至少度过了初中，但他的父母也注意到了汤米和这个人的交流，甚至对此感到愤怒——他们当然会愤怒，自己的孩子竟然偷偷跑去做什么心理咨询，那传出去该是对自己名誉的何等贬低呢？

但他们依旧没去申请禁令，因为他们知道结果会是什么——凯文甚至可以反过来证明他们虐待自己的孩子，所以他们只是将汤米送去了极远的学校。远在另一个州。

那个距离太远了，远到凯文已经无法通过互换的眼珠感知和安抚汤米的情绪。但汤米还是不得不在开学季离开，留下凯文继续在自己开的咨询室工作。一切像是在几年后又突然回到了老样子。规律的作息，晚上大量的空余时间，似乎只有一件事改变了。

他觉得自己不再完整。他时常触摸那眼罩下的眼珠，但空洞感依旧在胸口那么明显地产生，像是甚至还在发出呼呼声响，像是还在漏风。

而更致命的是，这种空洞感不仅仅停留在胸腔。它还像一颗扎根了的种子一样蔓延到凯文全身，他能感到自己的精力在被这知名的种子吸取，他知道最终自己将被这病苗喝干饮尽。

但每次和小孩通电话时他都装作像以前一样温和又快乐。他会问汤米学校那边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或者需不需要寄过去什么东西。

脱离了自己原先生长环境的汤米听起来快乐了很多，每次都会拿着电话讲自己在学校的生活，还有和舍友出去疯玩时的事情。凯文配合地笑着，却躺在床上几乎无法挪动身体。

他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问题，但哪怕他也无法在这时自救。他知道自己在被泥潭吞噬，而他唯一的光明就是小孩的假期。

等假期，我就去见他，而在这之前，我需要处理好所有病人的信息并完成转交，然后把咨询室搬到他的学校附近。

他对自己这么说，却放下手机依旧躺在床上。胡茬从已经许久不曾打理的脸上冒出来，剩下那颗蓝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我得这么做，我得起来。他对自己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