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且把浮名，换了浅酌低唱

“……羌管弄晴， 菱歌泛夜， 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 乘醉听箫鼓， 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 归去凤池夸。①”

梁京城一座有名的青楼里，一位妙龄少女坐在舞台上，怀中抱着琵琶，她一边用青葱玉指弹奏着泠泠动听的曲调，一边朱唇轻启，唱出一首婉转悠扬的小令。

一曲唱罢，台下观众纷纷鼓掌叫好，有人便借着这只小令攀谈起来。

“春嫣姑娘的这首新曲儿唱得妙啊，不但嗓音极好，曲词也是佳作，我从前竟没听过，也不知是哪位才子新填的词？”一位年轻的公子笑问道。

“王兄有所不知，这青楼里新来了一位沈公子，据说这位沈公子单名一个玖字，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这首词就是他填的。”另一位留着短髯的公子在一旁接话道。

“哦？这位沈玖公子既然屡试不第，自当回家埋头苦读才是，为何流落在此盘桓不去？”前面那位王公子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追问道。

“他呀~”那位短髯公子有些轻蔑的撇了撇嘴，“这位沈玖公子成天混迹于秦楼楚馆之间，以为歌姬们填词为生，他填的词婉约绮丽、变化多端，被众歌姬追捧传唱不绝，那位沈公子也成了歌姬们仰慕思念，争相供奉的沈郎。他正乐在其中，怕是早就把科举这件大事给抛诸脑后喽。”

“是吗？可惜啦……”

这两个人不知道，他们正在谈论的那个不务正业，成天在女人堆里混饭吃的书生沈玖，其实还是一位四处游历、斩妖除魔的仙师，几年来死在他剑下的妖魔鬼怪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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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坊间的一个偏僻小院里。苦行峰峰主常清藤正坐在一张圈椅中看着坐在书案对面的沈清秋泡茶。

红木制成的木勺舀着茶叶放进盖碗，用旁边壶中烧开的水淋过，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沈清秋泡茶时十分专注，动作从容流畅，神态平和、空灵。

茶分好了，他把其中一杯推向常清藤，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常清藤接过茶碗，打量了一下自己身处的这个房间，跟清静峰竹舍的精致典雅完全不同，这间居室里空空荡荡，一色玩器全无，只有一案一床，并两张椅子而已。

唯一显得有些奢侈的是案上厚厚的几摞书卷，这些书被码放的整整齐齐，无论是书脊还是页脚都显得簇新干净，仿佛从未被翻看过。

靠在墙边的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床头立着一个白色软麻草编织成的蒲团。

沈清秋本人的衣着也与在清静峰时大相径庭，原本潇洒飘逸的青衫缓带，变成了一件暗青色的圆领麻布澜衫，他常穿的白色锦缎靴子也换成了一双黑色方头布履。玉冠、香囊、玉佩一样没戴，花白的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只插了一根简简单单的桃木簪。整个人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仙气，多了几分返濮归真的人气，反而让常清藤觉得越发看不透他了。

“我这苦行峰的峰主之位倒是该让你来坐了，谁能想到曾经大名鼎鼎的修雅剑，现在风流倜傥的沈郎，日子居然过得这么俭朴，住在这么偏僻简陋的地方。”常清藤一边细细品着茶，一边笑道。

沈清秋轻轻吹了吹杯口氤氲的白气，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我看你这苦行峰峰主确实是有名无实，富贵公子混迹于乞丐团体游戏人间，根本不知苦为何物，反而乐在其中。”

常清藤双眼一眯，嘴角一勾，瞬间带了几分痞气。他戏谑的拖长声音道：“也是，比不得师兄你——堪破这苦海天劫，境界越发高了，恭喜师兄离大道更近一步。”

沈清秋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那我也祝师弟你能早历此劫，早成大道。”

“别呀！我可没这么大的志向。”常清藤表情夸张地摇头叹气，“唉——卿本佳人，奈何长了一张不会说好话的嘴呀。师兄，修为到了你这境界可千万别乱说话啊，小心一语成谶。”

“我怎么时不时就觉得你是尚清华附体呢？”沈清秋一脸的嫌弃，“最近苍穹山上怎么样了？”

常清藤又喝了一口茶，摆出一副苦相:“没什么大事，就是掌门师兄已经修出元婴，苍穹山派声望大涨，他这段时间更忙了，一天天的从早到晚批公文、安排一大堆事务，劝他休息也不听。柳清歌也不省心，几年都不见人影，偶尔回山一趟就直奔千草峰，连百战峰都不回就又走了。你跑到外面躲清闲了，他们一个两还都这样，害我好久没出来游历了……”

正说着，常清藤突然眉头一跳：“真是背后莫言人是非，说谁谁就来了。也罢，我告辞了，改日再来叨扰。”说完起身行了一礼，拿起放在椅子旁边的蟠龙木杖转身出门去了。

常清藤前脚刚走，“笃、笃、笃”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沈清秋心想：“今日是刮了什么邪风，柳清歌什么时候会敲门了，他不是一向都是破门而入的吗？”

沈清秋轻咳了一声：“请进。”

随着话音，沈清秋挥手撤掉房门上的禁制。门开了，身着白衣的柳清歌轻轻走了进来，一道灿烂的阳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进房间里，阳光映衬下，柳清歌的一张俊脸清朗温和，那双眸子里仿佛包含了这世上所有的温柔。

温柔？

沈清秋摇了摇头，又眨了眨眼，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看错了。

做了个手势示意柳清歌落座，又给他沏了一杯茶，沈清秋笑道：“柳大峰主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怎么，因为我流连于秦楼楚馆，所以你兴师问罪来了？”

“不是。”

沈清秋看到柳清歌一贯冰冷的脸上竟浮现出一点笑意，像春风吹化了冰似的，渐渐地由冰硬而露出点水汪汪的意思来。

千年冰山一朝融化，沈清秋被他吓的一哆嗦，手中的杯子都差点掉到地上。

沈清秋赶紧把杯子放到桌上：“那你这是……”

柳清歌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递给沈清秋：“这个给你。”

沈清秋伸手接过玉瓶打开一看，竟然是一颗红色的“焕然造化丹”。

“嘶—— 这……这是……炼制好的焕然造化丹？”沈清秋吃惊得瞪大了眼睛，等反应过来后心中又百感交集。

曾经因为根骨受损自怨自艾，为了提高一点修为无所不用其极；曾经辗转反侧妒恨那些天赋高、根骨好的师兄弟们，甚至还想方设法的给他们使绊子、下圈套坑害过他们；及至后来，为了解决岳清源 “以命入剑”的状况豁出命去炼制焕然造化丹，个中艰辛与万般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炼制焕然造化丹有多难，沈清秋一清二楚。本以为此生再无可能得到第二枚焕然造化丹，怕自己会死在岳清源的眼前，才着急提出离开苍穹山。可如今峰回路转，这枚丹药竟然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宿敌”柳清歌送来的，沈清秋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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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万籁俱寂，躺在床上的沈清秋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干脆坐起身来，看向门口的方向心中暗道：“我这是不是两辈子作的孽太多了，苦海天劫还没渡完，八苦缠身没完没了？和七哥就已经算是‘爱别离’了，柳清歌居然又跑来，这算什么？‘怨憎会’吗？柳清歌这么闲的，还巴巴的给我送丹药来，他是不是吃错药了？服用焕然造化丹后有半年多的虚弱期，他一个弟子也不带，难道他还想亲自照顾我？如今我与苍穹山都没有多大的关系了，我还有必要收下这颗丹药吗？”

想到服药后易经洗髓之时会有好长一段时间虚弱不堪，行走坐卧都需要别人帮忙，沈清秋又是一阵头痛。

看到这颗来之不易的丹药，沈清秋要说不感动，那绝对是骗人的。

且不说炼药所需的众多珍贵药材有多难得，让掌门放下职责专心去寻找朱果，其余的药材都是柳清歌负责找来。用来做药引的天魔精血，成丹时会出现的天劫，这一切的一切，如果没有柳清歌强悍的实力，没有岳清源的鼎力支持，没有苍穹山众人的包庇纵容，甚至于没有洛冰河的牺牲，都是不可能成功炼出这颗丹药的。

只不过这么多年来他和柳清歌作对已成了习惯，他就是不愿意承认。

“你们就真的这么想让我活下去吗？”沈清秋喃喃自语道。

另一边，厢房里的柳清歌也睡不着。沈清秋大概能猜到这枚焕然造化丹的来历，但具体的细节他却无法凭猜测来还原。

自从有了洛冰河的天魔精血，和岳清源从无间深渊带回来的朱果，柳清歌就开始去寻找其余灵药的线索，他四处釆集灵药，釆不到的就重金求购，几乎是常年在边境之地徘徊。

采药、收购、炼丹、护法、丹成，前前后后花了三年的工夫。几番出生入死浴血而还，几番重金寻物大费周章。

这三年里他一直在想沈清秋，想他的外冷内热，想他的口是心非，想他为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却偏偏还要瞒着自己，想他当初在天琅君那里的所作所为，那是有多历害，又是有多拼命。想到那颗为掌门师兄炼制的丹药，他就开始有一点心疼，又有一些酸涩。

不得不说，这人呐都是知易行难，看别人做任何事都会觉得容易，还想着如果是自己来做一定比他做的还要好，等真正自己上手来做的时候才知道那件事情是有多难。

“沈清秋，你真是我命中的魔星呀。”柳清歌默默地在嘴里念着，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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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把追爱的过程比喻成“敲核桃”，如果这样来比较，那沈清秋绝对是一颗最难敲的“铁核桃”。洛冰河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敲开沈清秋的心门，岳清源得天独厚，却终因造化弄人与沈清秋失之交臂，柳清歌能成功敲开这颗“铁核桃”吗？他最终是否也只能铩羽而归呢？敬请期待下一章：小隐于野，大隐于市

ps. 无奖竞猜：柳清歌也在历苦海天劫，他所经历的是“八苦”中的哪一苦呢？

① 取自宋·柳永的词《望海潮·东南形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