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渡劫之路

沈清秋中毒未愈又添新伤，这可把木清芳给愁坏了，他一天要往清静峰跑三趟，还得去穹顶峰治疗走火入魔的岳清源。

除了木清芳，还有另外一个人频繁出入清静峰，那个人就是仙姝峰主齐清萋，她是来清静峰帮忙教导弟子的。加上百战峰主柳清歌时不时的造访（代课），清静峰弟子们又一次陷入水深火热中，好在他们现在已不是小时候那样不懂事，知道要自觉努力，是以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怨声载道。

此外，苦行峰主常清藤也来了竹舍好几回，他每次来都会与沈清秋密谈好久，只因他每次都会设下禁制，并吩咐明帆不让别人打扰，故而二人的谈话内容并无第三人知晓。

大半个月以后，沈清秋的身体状况逐渐好转，他能下地走动以后，第一时间就去了穹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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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顶峰掌门卧室里。

苍穹山现任掌门岳清源正坐在床上处理公务，这时他的首席弟子邵煜杰前来禀报，称清静峰峰主沈清秋求见，岳清源大喜过望，忙命弟子请他进来。

“小九！”

沈清秋一进门就看到岳清源满脸热切，带着红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火一般的焦灼。

沈清秋强行压下激动的心情，来到床边坐下，挣扎了一下开口喊了一声：“七哥。”

岳清源的眼睛亮了，瞳孔中仿佛有星光闪烁：“小九，你终于肯叫我七哥了！我……我……”

岳清源激动的有点语无伦次，他顿了顿，吩咐为沈清秋倒好茶的邵煜杰暂时出去，不得召唤不能随意进来。

待邵煜杰走出去并关好了门，岳清源就满怀希冀地道：“小九，那天的事是七哥不对，我不该逼你表态，从今往后不管你怎么看我，师兄弟也好，或是别的什么都好，我绝不强求。只要你不离开苍穹山，不离开……我，行吗？”

沈清秋看到岳清源对自己露出了祈求的目光，看到他被愁绪折磨得憔悴不堪的面容，听到他口中说出来的卑微话语，沈清秋心中猛的一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咬咬牙，狠下心道：“七哥，对不起，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岳清源的眼睛黯淡下来：“为什么，是因为我的心意吗？如果你无法接受我……”

“我……不是……我其实……只是……”沈清秋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脸上腾起一片红云，双腿并拢，用脚尖着地，全身绷得紧紧的，双手死死的按着膝盖，修长的手指使劲攥着扇子，骨节周围都被捏得变成了青白色。

“小九……这么说……你……你是同意了和我在一起吗？”看到沈清秋满面羞惭的模样，岳清源突然福至心灵，一想到这种可能，他的脸上仿佛开出了花，差点被这个巨大的惊喜砸晕了。

沈清秋实在不忍心说下去，但是又不能不说，他干脆闭上眼、别开脸，艰涩地道：“七哥，你不知道我是多想能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可是正因如此，我才……更应该离开！”

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岳清源刚因为欣喜而变成粉红色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为何……”

沈清秋黯然道：“因为我害怕，怕我们会情不自禁做出什么事来。”

沈清秋睁开眼看到岳清源愣在当场，只得咬牙继续道：“龙阳之好古已有之，天下人虽然不会大张旗鼓地宣扬此事，实则并不以为意。但此事凡人可为，魔尊可为，修行界的其他人更加可为，唯独你苍穹山的掌门和我清静峰的峰主之间不可为！

七哥你是修行界第一大派的掌门，因为剿灭天琅君有功，现在又有了神君的美誉，而我亦是位高权重的清静峰峰主，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等待着我们行差踏错，好成为他们的进身之阶。

越是杰出的人，世人对他的要求就越发苛刻，一点点的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要是你我之间被传出去有私情，我就会被人质疑我的地位从何而来，而你就是沉溺外宠，我们都是私德有亏，德不配位！想想当年的汉武帝和韩嫣，陈文帝和韩子高，韩嫣与韩子高最终下场如何？汉武帝与陈文帝的名声又如何？

我与洛冰河之间的恩怨纠葛现在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我以前做过的好些事情都是不能暴露在阳光底下的。要是我们保持现状，尚有退路，倘若我们被人传出绯闻，哪怕只是捕风捉影，对我们来说都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所有的公理大义、为民牺牲马上就会变成儿女私情、争风吃醋，你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好形象会在一瞬间轰然崩塌。登高必会跌重，不但我们自己会招致反噬，苍穹山所有峰主们之前所作的全部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一些有心人还会以此为开端搜罗编造出一大堆东西，搬弄是非、颠倒黑白……”

沈清秋无力地闭了闭眼：“到那时节不要说你我，整个苍穹山都要被连累，如若到了那一步，你我当如何自处？天下之大又有何处是我们的立锥之地？我们又有何面目去见师尊和苍穹山历代前辈祖师？”

说到这里沈清秋握紧了拳头，声音都开始颤抖：“当年我师尊曾经跟我说过，杀人者人恒杀之，害人者人恒害之，我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因果甚重。天道好轮回，这是我绝对躲不过、饶不开的劫！若是只有我自己也就罢了，可我不能连累你，不能连累大家。”

岳清源沉默了，他又何尝不知有些事不可为，可这份感情就像一颗扑不灭的火种，越压抑反而烧得越旺，直烧得他夜不能寐，以焚尽一切之势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哪怕像飞蛾扑火一样烧毁自己，也甘之如饴。

半晌，他嚅嗫道：“小九，其实我并不恋栈这掌门之位，如果……”

沈清秋却抬手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语：“七哥，我知你心意。不过这掌门之位带来的不止是权势，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修行界百废待兴，七哥，你真的能放下一切一走了之吗？”

看着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沈清秋，岳清源喉头涌动却说不出话来，是啊，若是苍穹山一夕之间少了掌门和第二峰的峰主，而首徒们还需成长，苍穹山又将再次面临青黄不接的状况，加之与天琅君一战实力大损，只怕立刻会被那些早已虎视眈眈的其他修行门派拆吃入腹，骨头渣都不会剩下，幻花宫就是前车之鉴。

“七哥，你不用想了，别说你放不下，我自己也放不下。”沈清秋沉声道。

岳清源挣扎着道：“可是，小九……”

“七哥！”沈清秋打断了他的话，有点哽咽地道，“我曾在书中见过一句话‘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当你从岳七变成了岳清源，而我也由沈九成为了沈清秋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已经……没有可能了……”

“小九……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原来你跟我闹这么多年别扭就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吗？”

沈清秋直视岳清源询问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一直想和你划清界限、保持距离，可我还是……做不到。”

“七哥，以前的事其实我早已原谅你了，是我自己不甘心。”沈清秋低了头，“我拿不起又放不下，我不敢靠近你，又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你，我们这么多年的相互折磨都是我自作聪明，掩耳盗铃的结果。”

听到这番话，岳清源如遭雷击。一时间懊丧、心痛、悔恨……诸多滋味，纷纷涌上心头，因为自己的后知后觉，这么多年让小九独自承担了所有痛苦。

可他不一直是这样吗？痛了、累了、委屈了，从来不说，只憋在心里，嘴上再怎么闹别扭，行动却处处维护着自己，如果当初……

可惜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如果重来一遍很有可能还会是这般结果，苍穹山给了两个孤儿庇护，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责任和桎梏。

此时沈清秋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低声道：“事到如今放不下也得放下，你我求仁得仁，又有何怨？”

他抬眸定定的看着岳清源的眼睛轻轻道：“七哥，你愿意等我么？来世我一定会去找你的，这一次换你来等我了，好么?”

岳清源早已红了眼眶，却笑着点头：“好，我会好好等你的，小九你千万记住说过的话，一定要来找我啊！”

沈清秋用目光细细地描摹着岳清源的脸，英挺浓黑的眉毛，刚毅又充满温柔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坚毅的嘴唇，棱角分明的下颌……每一根线条、每一个细节，仿佛要刻进心里。

良久，沈清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七哥，你当初上山时，你的师尊一定问过你为何要上山修行吧。”

“嗯。”

“你还记得你是如何回答的吗？”

岳清源眯起眼想了想道：“记得，我当时说，我想要变强，我要去救出我最重要的人，保护他，照顾他，给他一个温暖的家。”

沈清秋垂下眼睑，纤长浓密的睫毛犹如蝶翼般“扑簌簌”颤动着，半晌才哑着嗓子缓缓开囗道：“七哥，你做到了！你保护了我，照顾过我，给了我一个安稳的家，这就是你的初心，你已经做到了。

不要自责，你不并欠我的。虽然你当年没能从秋府救出我，但是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的关怀和爱护，我全都记在心里，今生能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岳清源一把握住沈清秋的手，强笑道：“小九，陪我说说话吧。”

沈清秋重重点了点头：“好。”

岳清源说的话很没有条理性，大到门派未来、修行感悟，小到衣食住行，人情冷暖，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这放在他身上非常的罕见。

一如当年在比武年会开幕仪式时地唠叨，只有在真情流露的时候，他才会这样口不择言，能允许他这样说话的机会并不多。

沈清秋却一反常态，不但没有走神，没有不耐烦，反而作为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一直面带笑意。只是在岳清源说话说的极度凌乱的时候才插一两句话，重新将话题引到正确的方向上来。

这场谈话进行了很长时间，岳清源真想把时间定格，永远的停在这一刻，可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笃笃笃……”敲门声传来。

邵煜杰的声音接着在门外接着响起：“师尊，该喝药了。”

岳清源的眼神悲伤又无奈，他觉得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完，却不得不停下。

沈清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牌塞进岳清源手中：“七哥，我走了，从今往后我会改名换姓，不会再轻易回来，我已在这玉牌上施了了法，要是苍穹山有了什么急事，就捏碎这面玉牌，我会感应到并立即赶回来的。”

说罢他站起来身来扭头就走，决绝的好像生怕自己会后悔。

“小九！”

听到身后一声呼唤，沈清秋愣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只是停下脚步等待着。

他听见岳清源在他身后说：“小九，苍穹山永远是你在外漂泊累了之后，随时可以转身回来的地方。”

“嗯。”沈清秋咬着嘴唇认真地点了点头，开始缓缓向门口走去。

他边走边想：“我当初修行是了为什么呢？修为、地位、名誉、权势？

不，其实都不是，我不过也只是想要白天能有几餐饱饭，晚上能有一个安稳的小窝，有间屋子能给我遮风挡雨，最多再加上回到家能有几个亲人，出外有几个朋友罢了。

曾几何时，这份初心就变了呢？见识越多，想要得到的就越多；地位越高权势越重，种种想法和顾虑也就越多，也会戴上更加沉重的枷锁，有更多的桎梏；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最终我还是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原来人生烦恼识字始，痛心全因有良知啊……”

沈清秋走出掌门卧房，吩咐站在门口端着药碗的邵煜杰进去。

他轻轻带上门再次转过身，明媚的阳光扑面而来，抬头望向晴朗的天空，眼角被刺目的光芒扎出了两行清泪。

沈清秋不由自主的喃喃道：“阳光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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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有着千般不舍，可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沈清秋最终还是选择了放下过往重新开始的那一条路。在今后的日子里，他将再次踏入滚滚红尘，在喧嚣的市井坊间，他会过上怎样的生活？他又将遭遇什么样的挑战呢？敬请期待下一章：且把浮名， 换了浅斟低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