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墨从笔尖滴落，在宣纸上晕成了花。

“小凇儿，阿娘想成为你的朋友，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阿娘说。”

“这人心哪，好比城墙，护着中央不断燃烧的火种。情绪好比水流，若是没有宣泄口，便不断地涌入，直至淹没城墙，熄灭火种，人会疯。”

以前的他总喜欢和阿娘分享各种事：什么孙姨家糕点特别好吃，什么被孤立，什么喜欢上一个人……阿娘总是耐心的听着，然后和他讲一些小故事，告诉他好多道理。

直至阿娘死后，他仍保留着习惯，不过这次他却怎么也下不去一字。也是，当年的事已过去许久，再提未免扰了那人的清静。至于当年的事如何，他自会去探寻，以抚慰那众多亡灵。

檀清凇捏捏眉心，放下笔，趴在桌上小憩片刻。

破碎的梦境，虚实交接，让人分不清身处梦中还是现实，细碎的片段似乎遥不可及却又充满真实的可怖。

檀清凇看见了年少的自己立于山巅，以剑指天。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下巴轻挑，蔑视顶上那片天：“人定胜天。”

一道浑厚的声音于耳畔炸响，天道的威压将少年压得踉跄了一下：“真是冥顽不灵！你都沦落至此还拼死挣扎，你甚至决定不了自己的来去，你为何不明白何为天意难违！”

短暂的片段以少年人坚挺的脊梁、狠厉的目光作结，支离破碎。

“……真是个傻子”檀清凇如是想。

短暂的黑暗中出现一豆星光，光芒愈盛。檀清凇有些不适，微眯了眼。

再睁眼时，便是腥风血雨。

身后是厉鬼的嘶吼，身旁是他的阿娘。平日温和平静的女人此时却失了分寸，手上的力道抓得他生疼。他一个不慎，跌倒在地。阿娘力气出奇的大，一把将他拽起，背在背上，向前狂奔。

他能感到路途的遥远、颠簸，能感到阿娘不稳的步伐逐渐沉重，能感到阿娘呼之欲出的哭泣化为了喘息。

后方是厉鬼，是血腥气，是御剑穿梭的身影和刀光剑影；前方是阿娘有些单薄的肩膀，是如永远止境般的黑暗。

“檀家人死光了？哼，第一世家也有今天。”

“谁让他们有幸得了鬼令，否则第一世家的宝座还不知道谁坐呢。”

“快找，快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之后记得封锁消息，别让雪家的老匹夫们知道了，否则他们也来分一杯羹。”

……

声音渐远，曾经柔和的熟悉声音此刻显得有几分阴冷无情。

“娘，我们去哪啊。”

阿娘没有回答，一阵良久的沉默后，一道声音消散风中：“娘定护你周全。”

梦境中时间流速逐渐加快，檀清凇只记得夜以继日地赶路，历经一个个山洞，储物袋中干粮逐渐减少。在偏僻的山林寺庙中，阿娘缓缓抬手，道道阵法随之打开，眼前白光一闪，二人结束了奔波。

铺天盖地的质问、谩骂，锅碗瓢盆纷纷落地。面前的女人曾经温柔的面容此时却显得十分狰狞，头发杂乱，眼珠布满血丝。

梦境变幻过快，檀清凇下意识出声：“阿娘？”

女人闻声回眸，沉默的对视中蕴含着巨大的风暴。女人蹲下身，时而神经兮兮地低语，时而发出歇斯底里地谩骂：“你，你们，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只想让他们都……都活着，活下来，别睡。都怪你们！肯定是你们！你是他的孩子，剖开你们胸膛，那颗黑色的心会跳吗？不，你不是，你不是他的孩子。”

檀清凇脸白了白，不知道缘由的恐惧捏住了他的心，他感觉今日后一切都变了，不似从前。他眼含清泪，不住后退，只会一味道歉：“娘，对不起，对不起……”

女人暴起，掐住了檀清凇的喉咙，手指渐渐加紧，他感觉自己无法呼吸，却又在最后一刻获得大量空气。

那个女人，他的阿娘，突然咳出黑血，晕了过去，梦境也彻底碎裂。

再睁眼，檀清凇盯着眼前的屋顶横梁，他从梦中惊醒，回到了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