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的起初

　　拉文德坐在吧台前，把自己精致的白色头发挠得乱糟糟的。他的面前摆着一个空酒杯，还剩下些许残余的液体。

　　“虽然，虽然我早就想过这里的人对外界缺乏信任，但我没想到他们会连你的面子也不给……”

　　“我和他们不是朋友。”

　　“我知道，但我以为你会像当年在军队时一样受欢迎。”

　　卢瑟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我现在已经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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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目前会停留在这里，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

　　拉文德做完自己的即兴演讲，深吸了一口气，成功阻止泼到头上的酒水吸进鼻腔。

　　“教会的狗给我滚出去！妈的，莉莉娅就是被你们这群败类带走的！我不需要你们自以为是的帮助。”

　　“就是！你们早干什么去了？把我们赶出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们也是人！”

　　“大少爷你脑子没问题吧？你们每天吃香的喝辣的驱使我们干活，现在来说要拯救我们？谁信你啊！”

　　不知道是谁扔出的酒杯，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喊出了憎恨的口号。但玻璃破碎的声音就像一个开关，打开了被抛弃许久的人群情绪的水坝。

　　“滚！”“你们怎么不去死！”“把这个自以为是救世主的贱人吊死！”“凭什么你们能享受我们带来的一切！”

　　在愤怒的波涛中，还是会有几个略显平静的家伙。他们大多是没有感染的人，还能回到城市，还对所谓的救赎有所期待。

　　拉文德独自站在吧台上，高出其他人一截。他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人群由愤怒逐渐麻木的转变。如果不是卢瑟就在身后，他们或许会凭借冲动来杀死我，他自嘲一般的思索。

　　“今天真是糟透了！”有人带头后，其他人接二连三地准备离开。看着老板布满疤痕的身体，他们咽了口唾沫，到底也没有敢于喝霸王酒的勇气，纷纷留下了硬币。

　　他们没有勇气承担卢瑟的怒火，除非他们有戒掉酒精这种奢侈品的毅力。

　　“你早该想到这一切的。”在空无一人后，卢瑟嘲讽道，“他们就是一群不知感恩的畜牲，只会向比自己弱小的人发泄怒火。”

　　“是的，我早就想到了。”在空无一人后，拉文德努力微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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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瑟的酒吧曾经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霍格尔特，但门口的木制门牌被腐蚀得太过严重，已经看不出往日的痕迹。

　　霍格尔特的门口瘫着一具孩子的躯体，一半已经变成白骨，一半却依旧是人的形状。

　　拉文德站在门口看了好久，最终叹了口气。

　　“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进来吧，外面也是挺冷的。”

　　那人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他用左手扶着墙壁，单脚跳进了霍格尔特的小屋，随便找了个近门的椅子坐下。

　　拉文德走到吧台后面，给男孩倒了一杯卢瑟珍藏的牛奶，犹豫了半天才想到开场白。

　　“你叫什么名字？”他尽可能语气和缓地询问。

　　男孩白了拉文德一眼，不肯接受他的贿赂，宁死不屈地保持着沉默。

　　拉文德想了想，无奈地把牛奶移到自己面前，又倒了一杯酒，递给男孩。

　　“……我没有钱。”男孩低头看着半满的酒，还没来得及移到他面前，就将酝酿已久的话语脱口而出。他似乎一直是靠着这副悲惨身躯乞讨事物。

　　拉文德笑笑：“算我请你的。”反正也是卢瑟那家伙私酿的酒，他心想，只要不被发现应该就没问题。

　　男孩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又发现自己太久没有与人相处，早已忘了如何开口。

　　拉文德也不急，坐在一旁静静喝他的牛奶，看着男孩小心地把酒喝光。

　　这就是无法进入城市的人的模样。没有工作，没有金钱，逐渐腐烂的身体也无法去自主捕猎。拉文德叹了口气，他忽然想起了昨天淋到他头上的酒，此时恶心的味道又翻涌了上来。

　　“阿尔伯特，”在拉文德愣神的时候，男孩捏了捏杯子，突兀地开口，“我叫阿尔伯特。”

　　拉文德吓了一跳，转而感到欣喜。

　　“呃，好的！那么，阿尔伯特，嗯，你好，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这时候来的人也就只有你一个。”阿尔伯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一头红色的毛发不知是天生还是铁锈的痕迹。“我劝你还是赶紧滚吧，从没想过帮助我们的人就少来说大话了。”

　　“你从小在城市里长大，是，你受过教育，想来救我们，他妈的你知不知道你享受这一切的同时我正在这里看着自己一点点腐烂？”

　　阿尔伯特抬起了自己变成白骨的右臂，发出嘲笑。他用完好的左腿踢了踢桌子，彻底流露出稚嫩面表下市侩的嘴脸。仿佛发泄一般，他将一直以来的不满报复到无辜的木头上。

　　“你他妈是不是觉得我们这群人无药可救？哈，搞得好像谁稀罕你们的拯救一样。我就算这样也能活，到是你们这群大少爷，我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死的。”

　　“啊，不过还是得谢谢你，居然还敢让我这个腐烂病携带体进来，真是蠢死了。”

　　阿尔伯特满不在乎地笑笑，冲着白发的男人比了个侮辱的手势。

　　拉文德收敛起笑脸，他弯下腰，直视着阿尔伯特的脸，男孩过于年轻，甚至不像是上完了学的年纪。

　　“阿尔伯特，”他的声音还是很柔和，但此刻听起来却有点愤怒的意味，“你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你是不是觉得，从小得了这种疾病的自己很可怜？只能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消息，一辈子与自己想象的城市无缘的自己很可怜？”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让人看不清那双金色瞳孔中蕴含的情绪。

　　“你是想死吗？”

　　这个问题，拉文德在心里问了自己很多遍。这群得过且过，连明天都不确定能否熬过去的家伙，是否真的不在意死亡。

　　但现在，他有了答案。

　　或许，在被城市拒绝的那一刻，憎恨已经压倒了一切情绪。

　　他们不去期待有谁来拯救，也不去挽留自己所爱之人，更不会去恐惧虚无缥缈的死亡——人类总是拒绝着会让他们痛苦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