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番外——张全宝（1）

新春刚过，寒气正重。今年难得下了长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原本早应经春复苏的江川绿树都因此而搁置许久。

高墙内，各宫宫人干着自己手下的活，李同山正尖着嗓子招呼安排着过年刚入宫的小太监们。个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小太监们一边跟随着李同山一边用他们那小脑袋瓜囫囵观赏着皇宫内的一草一木（即便只有光秃秃的树枝以及覆漫白雪的长街）。

此番景象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这仙乐皇宫当真如传闻所言般——

“仙乐皇宫，便是熔所有这些他们喜爱事物为一炉的巅峰之地。穿过偌大的广场，穿行在朱红的长廊中，所见并非全是奢靡的金砖玉像。四下都能看到精美书画，不时传来飘飘乐声，宛如仙境。”

像极了当年……算了，不说说那些晦气话。小太监们随着李同山来到一所偏僻的宫殿，此殿相较于其他宫人所打扫的实在寒酸荒凉了些，丝毫不见荣光所在。

张全宝心想着，这便是街头巷尾说书唱戏口中的“冷宫娘娘”住的地方吧。

虽然仙乐除国母以外再无妃嫔。

李同山从腰间别着的香囊中拿出一方香帕，只见他拧紧眉头破位嫌弃得站在一旁，微微翘起兰花指指挥着小太监们，边说边后退，生怕那些被扫帚扬起的灰尘沾落到自己才做锦袍上。

张全宝离得李同山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真真得听见李同山嘴中那些污秽不堪的恶语。大体就是憎恨另一位姓王的老祖宗，说那人抢了他的风头和功劳，还落井下石惹了国主不高兴，不然他才不会带着他们这帮小畜生来这种晦气之地。

未几，旁人不知张全宝缺知，他听着李同山口中的话语越发不敬起来，他不能突然离开，也不敢继续往下听，只得装出一副耳朵不好使的蠢样来应付注意到他的李同山。

早已年过半百的李同山尖着嗓子将张全宝喊了去，他光看张全宝的傻样便知这人有多机灵，加之这小太监嘴里跟调了蜂般，原本极差的心情都被哄好不少，也暂时放下灭口的心思，同管事太监说了声便将张全宝安排在身边当乐子。

张全宝一路小跑，距离李同山几步远的地方谄笑言道多谢老祖宗赏识，今后必将报答您之类的话，顺便附带一连串的阿谀奉承，说得李同山是喜笑颜开，稍摆手让他起来跟着他走。

没被带走的只得一脸羡慕嫉妒眼见着两人的离开，方才脸上挂着笑的管事太监在彻底看不见李同山的身影后指着尚未消失的张全宝，道：“你们看好了，有能力会说话的就能像张全宝一样离开这里。”

停顿思索片刻，他又转身指向隔壁更加破败的院子，木着脸，语气警告：“没能力就只能像那院子枯井里的腐尸一样，就算死，你也离不开那院子半步，永远都要留在皇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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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同山从前面走着，张全宝则跟在他一步以外两步以内的地方，他深知自己全然是个供李同山闲来无聊或是憋了一肚子火待发泄专听奉承话时的玩物，说不定那天他有意无意惹了这老太监不高兴，死在他手上都有可能。

虽说他从前……也就半柱香的时间，他的差事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差，他兢兢业业得干，入宫两年，除去平日里的打点孝敬，剩下的的银两少得可怜，但不至于凭白无故丢了性命。

他直到现在都忘不了让入宫时死在李同山手下的小桂子。

虽然张全宝并不知道为什么贫寒人家出身，且只在国母身边当差的李同山究竟是哪来的底气和靠山，能让他即便出了人命也没任何惩罚，只要是不在国主国母面前嚣张跋扈，除却那位姓王的老祖宗，在这宫里横着走都没问题。

他若没记错，这个月月末便是小皇子降生的日子。国主早早便请国师给国母腹中的孩子算了一卦，说是祥瑞之兆，名字也已拟好。

名曰“泽轩”。

泽字取名寓意指润泽万物，深仁厚泽，恩情厚重之意。

轩字取名寓意指朝气蓬勃，气宇轩昂，顶天立地之意。

虽说张全宝大字不识几个，但他聪明着呢，早年间他也是从村中落榜陈秀才私办的学堂里偷学过两三年，心中对这些最基本的词字还是了解一二的。早在王后有孕之初国主便下令让国师为二殿下开坛祭典，恳请上天之神明真诚赐名，想来国主对小皇子必然是寄予厚望。

如此，他心中突然萌生一个大逆不道甚至于荒谬绝伦的想法——小皇子的降生会不会影响到太子谢怜的地位？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便被打消。

这又怎么可能呢？没有人比得上谢怜，即便身负祥瑞也不行。

张全宝的步子不禁迈的步子有些大，李同山察觉他的出神，不动声色的袒露出自己的不满，心想着自己会不会看走了眼，若是真走了，后路自然是少不了他的，至于让他走眼的人……他敢保证，接下来的日子他会让张全宝在宫里会过得生不如死！

他有这个本事。

李同山带着张全宝直向王后的凤仪殿走去，朱红色的宫墙竟冰雪融化后的天泉之水重新洗礼过后竟比从前还添了几分血气与娇艳。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廊被一堵堵墙壁封锁，张全宝低着头跟随李同山的后脚，他很想冒昧开口问一句老祖宗是要带他去哪里。

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李同山的后脚跟便是青砖，数不尽的青砖，无穷无尽的青砖，多到让他恐惧的青砖。

李同山一身看起来相较低调的丝绸锦缎穿在身上很是保暖，张全宝就不同了，他只有勉强御寒的破旧衣裳，还是他刚进宫时提前准备好的。

李同山走在前头嘴角带着笑，余光扫到张全宝身上，后者耳朵被冻的通红，手上还有冻伤未好全的痕迹，脸上谄媚的笑容僵硬，嘴唇干裂渗出血珠，额前冷汗浸湿的碎发被寒风吹冻住，轻微的触碰都会有发丝断裂的情况出现。

见此情形李同山才收回戏谑得意的余光，为的就是报张全宝方才出神的错，受了罚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今后该怎么夹着尾巴充当猴子，该如何逗人趣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