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不再

在结束了上午的课程后，杨怀瑾并没急着回家，而是带着余秉文到学校食堂解决了午饭，而后就是各种到处晃荡，带着人把学校全部的地方都走了一遍，其中还有很多很多余秉文从未踏足过的地方，还顺带给人介绍了一下后山上某处小情侣经常约会的亭子，最后在夕阳西下时才带着人收拾了东西出了校门。

余秉文虽然不解，但是也没有多问，他知道杨怀瑾一般情况是不喜欢待在家里的，也就听话地跟着他的安排走。

这个点校外几乎没什么人了，不少餐饮店铺因为学生都回家了还关了门，只有零星几个奶茶店还开着，门口还围坐了一群不良少年，靠坐在摩托车上抽着烟。

杨怀瑾心里想着待会回家怎么对付杨征，没注意到跟在自己身旁的人一脸紧张地望着那群小混混。

余秉文一出校门就见着那边几个人了，其中有个穿着不起眼但是他自己绝不会忘的身影在里面，不知道在和那些混混说着什么。他眼皮一跳，立马低下头扯着杨怀瑾加快了步伐。

杨怀瑾莫名地被扯离神游状态，又不明所以地被余秉文带着几乎要跑起来。

“怎么了？”他疑惑着看了眼低头往前快步走的余秉文，又回头看了眼校门口，那边的混混旁边有个中年男人也往这边看了过来，并且几乎没有犹豫地就朝自己这边跑了过来。

杨怀瑾心里咯噔一下，他的动态视力不错，他觉得那男人看着自己这边的眼神像是发现了猎物一样凶狠，他并不认识那个男人，唯一一种可能就是，那个男人是冲着余秉文过来的。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男人肯定和余秉文最近的噩梦有关。

他紧皱着眉头，转头主动牵上余秉文的手，带他跑了起来，他现在身无寸铁，没办法保证在自己和那个男人硬拼下阿文不会受伤，学校这边巷道多且复杂，他可以带着阿文甩掉那个男人回到家，这才是当前最妥善的办法。

他紧握着阿文的手，感受到了对方手心的汗与颤抖，杨怀瑾咬咬牙，带着他跑到了一个小巷口，在进去前，他又转头看了眼校门口的方向，果然，那个男人追了过来，就是冲着阿文来的。

他握着余秉文的那只手不知觉地加重了些力度，好像只要自己抓牢对方，对方就不会受到伤害一样。

他牵着余秉文钻进了小巷，两人凌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气声打破了巷道里的寂静，这狭窄的巷道里，两边是砖块堆砌而成的高而粗糙的围墙，要是在这里被前后夹击必定是无路可逃的，但对方只有一个人。

而且，没有谁能比杨怀瑾更熟悉这里了，小时候他走街串巷找阿雯时，这些路他不知道走过了多少遍，哪个拐角有块砖缺了，哪个路口堆了个石头，哪个门口的楼梯容易绊倒。

他闭着眼都能安全地带余秉文回到雨花巷。

两人飞快地在巷子里穿梭者，背后追着的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转眼一看，他们走到了雨花巷里的岔路口，一条路可以看到王爷爷家的院子正亮着灯，另一条路可以看到杨家二层小楼客厅映出的灯光。

“应该甩掉了，我们先回家吧？”杨怀瑾仍是紧紧抓着余秉文的手，双手是互相握着，但几乎只有杨怀瑾在出力抓着，而余秉文的手只是虚虚地被握着，无力地被牢牢抓紧在杨怀瑾的手心。

他沉默着跟着杨怀瑾走上了去杨家的路，小巷寂静，正是饭点，路上也没人，他们只能听到彼此正在调节的呼吸声。

“你不好奇吗？”

不好奇是谁，不好奇为什么追我，不好奇我与那人发生了什么？

说出这句话几乎用尽了如今的他所有的勇气。

“不好奇。”

余秉文抬头看向杨怀瑾，天色渐沉，路灯已经打开，暖黄的光照在杨怀瑾身上，他的面目迎着光，几乎没有一丝阴影，眼中也有光在闪烁着。

“但他一定是坏人，能让我们阿文睡不着觉都是坏人。”

余秉文仍是盯着他看，盯着他的双眼，他的眼原本只是温和地看着自己，却在对视几秒后狡黠地一弯。

“我说得没错吧？”他的眼睛眨了眨，仍是弯着带着笑，仿佛这笑就一直挂在他脸上一样。

“没事的，有我保护你，不要怕他。”

他转身在余秉文面前停下，一只手仍是牵着对方的手，另一只手慢慢举起，试探着捂上余秉文的眼睛。

余秉文眼前陷入一片漆黑，连路灯的光都看不见了，他隐隐约约闻到了薄荷香，在向自己靠近着，还有对方跑完步散着热的体温，将周围的空气都加热高了几度。

他感受到自己额头上轻轻落下了一片柔软温和的羽毛，轻拂过他的心头，并让他的心脏为之一颤，鬼使神差地，他忽然就有力气回握杨怀瑾的手了，冰凉许久的手指微微屈起，轻轻触碰着杨怀瑾的手背，对方的手握得更紧了。

杨怀瑾的手还是停在余秉文双眼前，虚掩着，能感受到对方眼睫的颤动，感受到手心传来微微的湿热。

不好，要完。

亲一下把人给亲哭了。

他有些慌，连忙撤了手，用双手将对方拥入自己怀里，一只手抚着余秉文的头发，一只手给人轻轻拍着背，用哄小孩睡觉的语气哄着自己的阿文：“乖，阿文，别哭了。”

余秉文：“……”

这人破坏气氛的能力还是如此的熟练。

他将头微微低下，抵在杨怀瑾的锁骨处，缓和了许久，等到眼角的水光都藏匿不见后，才把人推开。

“走吧，去你家。”

*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门内随后传来拖鞋的踢踏声，吱呀一声，门开了。

上一秒还在和余秉文谈笑着杨母会做哪些菜的杨怀瑾见到开门的人，嘴角的上扬的幅度瞬间消失。

“爸。”声音很是干冷，没带一丝感情，仿佛说出这句话就是为了完成喊人的任务。

杨征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屋内所有能够透出来的光，三人间没有一丝光芒存在。

他打量着门口的两人，自己的儿子肯定是认识的，许久不见倒是又长高了些，年轻小孩真的能长，至于自己儿子旁边的人，他联想到了上次自己接到的电话，电话里对方清冷沉稳的少年嗓音依稀还可以回想起来。

“你是余秉文？”

电话里的人告诉杨征他叫这个名字。

没有理自己的儿子，倒是先确认了来客的身份，杨怀瑾在阴影中暗自嗤笑了一声。

“杨叔叔好，我是余秉文，上次我给您打过电话。”

杨征点点头，他对学习好的小孩都挺满意的，除了自己儿子。

屋内传来杨母的声音：“谁呀，怀瑾回来了吗？”

没等杨征回复，杨怀瑾抢先开了口：“妈，我回来了，还带了阿文一起。”

杨怀瑾带着人要进门，拦在门口半天的杨征只好让开位置回到沙发上坐着去了。

杨怀瑾到鞋柜里去翻鞋子，而厨房在做菜的杨母探出个脑袋：“哪个阿雯？”

杨怀瑾低着头找着鞋，他自己的鞋很容易就找到了，现在正对着手中未有自己巴掌大的小拖鞋发呆。

他敷衍着回了一句：“就是你想的那个阿雯。”

杨母顿时眼睛一亮，锅铲一丢火一关，菜都不做了，两只手在身上围裙连忙搽了几下，快步走到门口看向站在门口正拘谨着的余秉文。

“阿雯？”

余秉文点点头，轻轻回了句已经八年没有说过的三个字：“杨妈妈。”

声音不再是当年的稚嫩与童真，而是带着青年的嗓音，充满着青春的朝气。

“哎呀，”杨母笑得眼角的皱纹全起来了，她是真的高兴，当年那孩子健健康康地长这么大了。“回来了呀，回来了好，不走了哈。”

她想要抱抱这个当年只有自己腿高的孩子，但如今自己还得仰视对方。而且自己还围着围裙，一身的油烟味。

看着杨母的手足无措，余秉文微笑着弯下身，主动抱上了张着胳膊的杨母。

“我不走了。”

杨母更欢喜了，拿手拍拍余秉文的背。“好！好！不走了！”

“喂，你们两母子情深够了没？”杨怀瑾蹲在鞋柜旁被逼着重温了一遍他八年未见的场景，一脸麻木地打断他们的温情。

他举起手中的小拖鞋，“妈，还有拖鞋吗？你总不可能给阿文穿当年的鞋子吧，他都多大了。”

杨母连忙撒开余秉文，点点头，“有，有新的，阿雯你等会，我去给你找来。”

余秉文看着杨母的背影发着愣，却被一只突然霸占了自己视野的小拖鞋给吓得后退一步，定睛仔细一看，是一只深蓝色有着兔子耳朵的拖鞋，七八岁孩童穿的那种。

“还留着呢？”

这是他当年穿过的拖鞋，他以为在这东西早就会丢了。

杨怀瑾却是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嘴歪着一哼，没理人。

可不是嘛，一直等着你回来呢，几年了才回来，这下好了，鞋都穿不了了。

看着杨怀瑾这闷气来得莫名其妙，余秉文也莫名其妙，一边接过了杨母递来的新拖鞋穿上，顺带着说了声谢谢。

杨母笑着又是夸余秉文懂礼貌，又是夸这孩子长得更俊了。而后就回厨房接着做菜去了，但是，杨怀瑾的闷气却越来越大了。

大概意识到了原因，余秉文侧头在杨怀瑾耳边耳语了一句：“你也俊，你小时候可俊了。”

又挨了阿文的夸，杨怀瑾简直心花怒发，也不计较那些小心眼的事了，拉着人关了门，一起坐到餐桌边等饭吃。

菜很快就做好了，四人一同围坐在餐桌旁，只要不说话，还是很像一大家子的，但偏偏有人非要聊天。

杨征还没开始吃饭，他想着近来对杨怀瑾的成绩也还满意，而且刚刚另外三人那么温馨的场景自己却被排除在外，心里有些不平衡，便有样学样地故作慈父般问道：“怀瑾，最近在学校相处得怎么样啊？”声音低沉且缓慢，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杨怀瑾正给余秉文夹菜，刚把菜放他碗里，就听见杨征这么突兀地问了一句。

杨怀瑾转头就低头扒拉着饭，三下五除二把碗里的白米饭全吃了。

“我吃饱了，回房间了。”他拉开凳子就要走，临走还拍了拍正看着自己的余秉文，示意对方自己没事，慢慢吃。

杨怀瑾刚走到楼梯口，迈上了一层楼梯，就听见杨征怒把筷子拍到桌上的声音，他的脚步一顿，看着楼梯上方虚空神色不明地说：“用得着我说吗，你不是都会问老严吗，只怕我哪个作业错了几题都问得清清楚楚吧？”

他丢下这句话就两阶楼梯算一步地上了楼，只有“砰”的一声关门声传来。

杨征给气得没了胃口，也回了房间，只有杨母和余秉文还在餐桌上。

家丑尚且不可外扬，但被亲眼看了也是实属无奈，她尴尬地笑道：“他们两经常这样，不要奇怪哈，阿雯你吃菜。”杨母给余秉文夹菜，很快堆满了整个饭碗。

他连忙制止了杨母试图往上面继续堆菜的行为，“谢谢杨妈妈，我够了。”

杨母慎慎地把筷子上夹的菜放到自己碗了，宽慰道：“好孩子，自己有想吃的夹哈，看把人瘦的。”

余秉文点点头，也低头扒着饭吃。

饭菜还是熟悉的味道，只是人不在那个熟悉的当年了。

【小剧场】

时间回到杨母与余秉文“母子相认”的桥段。

原本在沙发上心平气和地喝茶的杨征并没理会阿雯是谁，直到……

杨怀瑾：“喂，你们两母子情深够了没？”

杨征猛打一激灵，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他在沙发上坐直了回头仔细打量余秉文。

这眉毛，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这长相，和杨母一点也不像。

他放心地咽下了这口茶，轻轻叹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