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真的声音也有悦耳的时候

2008年除夕。

傍晚，孤儿院的操场上架着口大锅，锅里烧着的水正往外冒着热烟，一旁摆着张大桌子和一堆零零散散的小凳子，李院长正带着孩子门为今晚的年夜饭做准备。

阿雯摇摇晃晃地端着盆水从楼里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嬉皮笑脸的小胖子。李院长还在切菜，见到阿雯一个人端水回来，连忙停下手中的事帮阿雯把水端了起来，指责那个小胖子说：“冯二，又欺负阿雯，下次再这样就打手板了。”小胖子冲李院长做了个鬼脸，用自己的肩膀顶了阿雯一下，撞得阿雯直踉跄。

李院长把水倒到大锅里，见水量够了就从地上搬起笼屉搁到锅里，把做好的菜放在里面保温。见阿雯还在一旁站着，看样子是想给自己帮忙，李院长心中一暖，心想阿雯真懂事。“没事了，阿雯自己去玩吧。”李院长指指操场上一群在一起玩耍的孩子，示意阿雯自己去找他们玩。

阿雯辨认着李院长的口型，经过这么久时间的适应，阿雯能够读懂大部分的唇语了。他摇摇头，“我不去，我想帮忙，李妈妈让我帮帮忙。”声音毫无波澜，像机器说话一样。

李院长疼爱地摸摸阿雯的头，给了他一把青菜，“那你就帮我洗一下菜吧。”

阿雯接到任务立马开干，又去楼里接了盆水到在外边对着水沟洗菜，春初的水温很是冰冷，他撸起袖子露出了两个精廋的胳膊，一双小手在水中洗着菜叶子，被冻得通红。

一个皮球从远处飞了过来，“啪”的一声落在盆里，溅起一大片水花，把阿雯身上的棉衣浇了个透彻。

“哦豁，不小心把球打水里了呢，真晦气。”冯二把球从水盆里捞了出来，踮着指尖很是嫌弃，“啧，你这小聋子怎么在这洗菜，把我的球都弄湿了。”他拿着球甩了甩，又把水甩得阿雯满脸都是。

阿雯低着头没理冯二，把盆里的菜拿了出来，水全倒水沟里，球带着灰掉盆里水脏了，得重新接水来洗。

“我倒是忘了你这小聋子听不见我说话，真恼人。”他把湿透了的皮球往阿雯身上一砸，球弹开了，留下了一个泥印子。

阿雯已经习惯了这种事，他到这里的第二天就见到冯二欺负一个小女孩，把小女孩围堵在墙角扯她的辫子，小女孩都被吓哭了，阿雯初来乍到本不想惹事，他只是路过，但就被冯二瞅上了。

“嘿，那边那个，你过来。”

阿雯听不见冯二喊自己，他只是想着待会那个女孩会怎么样，自己到底要不要出手。冯二见自己喊人没动静，对方一直站在不远处望着这边，像是要挑事的样子，冯二感觉自己受到了挑衅，撸起袖子就往阿雯那边走。

阿雯看着那个欺负人的胖子朝自己走来，像是要打人的样子，眉头一皱，猛推了冯二一下，转身立刻就跑，冯二也是恼羞成怒，立马追人，奈何自己负重太大，跑不动，只能望尘莫及，回过头去找刚才那个小女孩，小女孩也不见了，气急败坏的冯二就把阿雯列上了自己的头号黑名单上。

绕着跑了一大圈带着刚刚从墙角那救回来的小女孩躲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借着遮挡看着远处的冯二气得跺脚。他轻喘着气，露出了笑，感受到一旁的女孩子像是在和自己说话，阿雯摇摇头，指着自己的耳朵说：“我听不见。”

小女孩跑得脸色微红，头上的辫子被冯二扯得乱糟糟的，她诧异地看着阿雯，并不觉得对面的小男孩是个听不见的人。她扯过阿雯的手，在他的掌心上写道：“谢谢。”

阿雯收回了手，朝女孩子回了个笑，“不用谢。”

经此事后，那个女孩打听到对方叫阿雯，并且开始时常在院里留意这个听不见的小男孩，而冯二则是变本加厉地欺负起阿雯，能踹一脚绝对不动拳头。

……

这把青菜洗了许久，当阿雯带着青菜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李院长接过青菜递给阿雯一包小零食，算是作为帮忙的奖励，“辛苦阿雯了，做完这碗菜就能吃饭了。”

李院长带着孤儿院里所有的孩子围坐在圆桌旁，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过节是孤儿院的孩子们最期盼的日子，因为这一天可以加菜，而且会有社会人士捐款买的小礼物发。

阿雯和大家一样得了一个新书包和一套新衣服，他打量着这个书包，心想着上学的时候背这个书包会有多好看，又想着今年过年杨怀瑾和杨妈妈是不是还是两个人一起吃饭，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话还真的不是胡说。

*

马上就到元宵节了，过完元宵就可以上学了，阿雯的内心也一天天地越发激动起来。

正在床边坐着，又拿起新书包爱不释手地好好打量着，突然感受到有人在拍自己，阿雯抬头一看，李院长站在一旁，笑着看着自己，“这么喜欢这个书包呀，先放下，阿雯你跟我出去一下。”

阿雯乖乖地跟着李院长出去，出了孤儿院，走了许久，来到了一个小店铺，小店铺的柜台里摆着形形色色的弯月一样的东西，阿雯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李院长带自己来这里干什么。

李院长和店主一番交流，店主示意阿雯跟着自己进了店里的小隔间。店主头顶戴着一个灯对着阿雯的左耳一番检查，又和李院长交流了一阵，才点点头，不知道又拿什么仪器测试了一会，就自己到一旁调试去了，让阿雯跟着李院长在外面等了许久，才拿着一个阿雯在柜台看见的弯月状的东西出来，戴在了阿雯耳朵上。

阿雯只感觉到一阵电流声响起，在他还在好奇自己听到的什么声音的时候，电流声消了下去，久违了的世界的声音再次在自己耳旁响起，像是在水中待久了突然出水一样，世界突然就清晰了起来。

“阿雯，听得到吗？”这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是李院长在说话，阿雯呆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说：“听得到了。”阿雯的说话方式还是有点机械，却很快调整了过来，“我听得到了！李妈妈，我听得到了！”李院长满意地安抚着激动得要跳起来的阿雯，这绝对是她见到这个孩子以来，对方笑得最开心的一次，“嗯，听得到了，到时候你就可以正常上课了。”

在回孤儿院的路上，阿雯走得很慢，辨认着自己周围一切的声音，汽车鸣笛声，人的话语声，鸟的鸣叫声，甚至是春风吹过耳畔的风声，虽然经过电子的放大，这些声音有些失真，但对阿雯来说他已经心满意足了，莫名其妙的，阿雯突然就想听杨怀瑾学的狗叫声了，哪怕他对自己说的话再气人，现在听来也会是悦耳动听的吧。

*

2008年春。

有了助听器的帮助，阿雯又可以和正常小孩一样上学听课，虽然这个学校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也不再会看见杨怀瑾的身影，但他却学得更加努力，更加废寝忘食，想要在以后再次见到杨怀瑾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告诉他自己的语文也能拿双百。

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十分惊讶，那个听不见声音的阿雯出了门一趟就能听见声音了，他们直呼这是魔法，只有冯二知道是阿雯耳朵上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让这个小聋子又能听见声音的，这个东西肯定是李妈妈给阿雯的。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他找机会把阿雯赌在了没人处，按着瘦弱的阿雯扯下了他耳朵上的助听器，在阳光下打量着这个小东西。助听器离了耳的阿雯只感觉耳旁的声音如同潮水般褪去，他看见冯二拿着助听器嘟囔了几句，然后往自己耳朵上戴，突然间他的脸就扭曲了起来，活像是塞了满嘴的柠檬一样。

冯二飞快地把助听器从耳朵上打了下来，一个弧线掉在了地上还弹了一下。看见冯二摔了自己宝贝着的助听器，阿雯怒急把冯二一推，就要去捡那边地上的助听器。这次冯二有了防备，没让他推倒，一边捂着自己的耳朵揉着，一边踹了阿雯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又补上了好几脚，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阿雯爬着够到了助听器，往耳朵上一戴，没有声音，助听器摔坏了，他又听不见声音了。阿雯怒火中烧，猛地从地上撑起自己，追上了溜达着的冯二，一句话都没说，狠狠地给了他一拳，被突然偷袭的冯二让这一拳给打蒙了，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和阿雯扭打在地上，直到李院长听到动静赶来，两人才停手。

“是不是你又欺负阿雯了？” 在院长办公室里，阿雯和冯二隔得远远的，两人一齐贴着墙站着，面对着李院长，冯二被打得眼睛紫了一块，扭着头生着气嘟囔：“是他先打的我！”

“阿雯，你先打的冯二？”李院长转头看向阿雯，但阿雯现在没有助听器，什么也听不清，他同样也伤得不轻，被打的鼻青脸肿，胸口还受了冯二这胖子一压，到现在还喘不过气来。

见阿雯低头不语，李院长大概猜出这两人又怎么了，她也听院里不少孩子告状说冯二欺负人，但冯二总是屡教不改，现在阿雯估计也是被惹急了才打的人，她决定还是借此机会，好好教育一下冯二。

李院长轻拍阿雯的肩膀，感受到动静的阿雯抬起头看向李院长，“阿雯，你先回去吧。”阿雯读懂了李院长的唇语，他点点头，转身出了办公室。阿雯不是不想和李院长告状，他只是不想让李院长知道助听器坏了，让李院长再破费，这个助听器能让自己听见声音，肯定是花了她不少钱的，阿雯不想亏欠李院长太多，李院长和自己非亲非故的，对自己已经很好了。

回到自己床铺的阿雯翻出课本开始自学，现在他暂时恢复不了听觉，学校的课肯定会受影响，不如自己自学来减轻上课的负担，光靠读唇语上课的话，这课还是勉强能学进去的。在阿雯埋头苦学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办公室很久之后，冯二是哭着出来的，并且在小操场罚跑了五圈。

【小剧场】

杨怀瑾摸下巴：嗯，这个冯二很不错，看来当初我就不应该轻饶他。

余秉文：我就说当时我就应该刀了他，我忍他很久了。

杨怀瑾：万万不可，这可不兴刀啊，实在太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