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堪回首

“那天我刚回家，我爸又喝了酒，在家里发酒疯……”

2007年冬初。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破了冬日傍晚的宁静，天像裂开了无数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朝大地倾泻下来，滂沱大雨开始在城中肆虐。举着书包冒着雨刚放学回家的阿雯才进院子，就能听见屋内的打砸声和叫骂声，还有自己母亲的尖叫声，夹杂在雨声中传出来。

他踮脚走到门口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好吃懒做的婆娘，是我赚钱养的你们，你们就只会花我的钱！”

“砰！”

“这下我没法赚钱了，哈，你们问又问谁要钱去，啊？”

里面的人没再说话，只能听见孙父喘着粗气，隐隐约约还有孙母的啜泣声。

“砰！”不知道又是什么东西被砸了，发出了巨响，“你说，这日子还怎么过？过不下去了，知道不？”

里头又传来一声孙母的尖叫，孙父又在打人了，阿雯咬咬牙，开门冲了进去，用力撞开孙父，护在孙母面前，“不许你打我妈！”

孙父被撞到桌子上，硌疼了，怒火更盛，他的左手腕上缠着绷带，不知道受了什么伤，身上满是酒气，双眼通红，走到阿雯面前一把拽起他，阿雯双脚腾空胡乱蹬着，激烈地挣扎，“你放开我！”

“好你个小兔崽子，会打老子了是吧。”孙父气得咬牙，抬起手用尽力气猛地打了阿雯一耳光。“你和那婆娘一样，只会拖累我。”他把阿雯摔到墙脚，阿雯被打蒙了脑袋发晕，起不了身。

孙父后面的话阿雯听不清了，那一耳光打在他的脸上，触及他的左耳，他只听见一阵耳鸣，而后耳朵上像是蒙上了一层布，什么都听不清了，只余左耳内部剧烈的疼痛，他能感受到有着温热的液体从耳朵里流了出来。

孙母和孙父还在一边争执着，为母则刚，孙母见着自己儿子被打，也强硬了起来，她跑到阿雯身边护住自己儿子，想尽办法试图让孙父冷静下来，现在的日子还不至于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阿雯只是捂着自己的耳朵，现在的他除了耳鸣什么也听不见，相比耳朵的疼，他的脸即使被打肿了也几乎没什么感觉了，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聚起精神去分辨现在什么情况，他脑中只有疼，很疼，非常疼。

实在忍不住疼，阿雯低声呻吟着自己的痛楚，孙母听见动静转身仔细看看自己儿子，发现他紧紧捂着自己的左耳。

孙母费了些力气将阿雯紧捂着耳朵的手扒开，看见了他的耳朵在往外流着些血，连忙问他：“阿雯，阿雯，你怎么了？听得见我说话吗？”阿雯感受到了孙母的摇晃，睁开了一只眼，眼神很是涣散，看着面前模糊的影子，只知道对方像是在说话，他像是水中之人听岸上的声音，梦幻，模糊，带着些空洞，他心里一慌，控制不住嘶哑的声音大小，吼着说：“听不见了，我听不见了！”

他又捂上了自己的耳朵，耳中的疼痛还没缓过来，他低声哭着，泪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蜷在地上试图给自己圈起一个安全的环境。

孙母见状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转身拽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愣在后面的孙父：“我不会再用你的钱，我会给你挣钱，先把阿雯送医院可不可以！”

孙父还没见过孙母这么强势的一面，自己的气势也不禁弱了下了，点了点头，“好，好，去医院……”

泪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疼痛几乎封住了他的感官，阿雯只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怀里很是温暖，像是小时候他生病时感受到的怀抱一样。他依偎在孙母的怀抱里，孙母带着他坐上了孙父的摩托车。

雨还在下，豆大的雨点打在孙母撑着的伞上，将伞打得歪歪扭扭，伞下罩着这刚经历变故的一家三口，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孙父的手因工受伤，被钢筋贯穿，工地老板不仅不给补偿还将孙父开除，刚失业的孙父气不过而酗酒，将自己儿子的耳朵打出了血。

论谁都要感慨一句命运不公，但却依旧没有办法给这风雨中的一家三口换上一把能够抵挡暴雨的安全伞。

阿雯在孙母怀里，前面是孙父的背脊，他久违地感受到了家的感觉。当他耳朵的疼痛稍微缓和些，他注意到了一些隐隐约约的声音，他闭着的眼感受到了一束刺眼的亮光，只听见一声模糊的响声，忽然，他被巨大的惯性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又是一阵剧痛，他的头磕出了血，血顺着额角留到眼睛里，一片混乱中，他睁开了眼，眼里满是红色。他迎着刺眼的白光，在雨幕的欲盖弥彰下，看见了不远处巨大车轮下七零八碎的摩托车，却看不见自己的爸妈……

“妈……”

耳朵与头上受的伤带来的疼痛，让他不足以再支撑自己的神智，他终于疼晕了过去，最后一眼见到的，是那把歪倒在地上已经破旧不堪的伞。

*

2008年1月。

“李院长，阿雯这孩子实在可怜，他们家一直在隔壁县住，前段时间他爸妈出车祸没了，他耳朵又出了问题，实在没什么亲戚了才到了我家，哎，我家那情况你也知道，实在养不起这个了。”

一个中年女子带着阿雯站在孤儿院办公室里，中年女子眼角的皱纹很深，草草扎起的头发中有着很明显的白发，李院长穿着朴素的厚棉衣蹲在阿雯面前，打量这个略有着些怯意的孩子。这孩子七八岁大小，瘦得跟个猴似的，眼睛水灵透亮的，带着些微红，头发被剪的乱糟糟的，没怎么打理，身上衣裳还算整洁，手指一直互相抠着，面对着陌生的环境很是紧张。

……

阿雯自从在医院醒来之后就过得浑浑噩噩的，他没见着自己的父母，也大概猜到了他们应该已经不在了，他知道自己左耳听不见了，只余右耳能勉勉强强听见些模糊的声音。面对这些事情他不吵也不闹，令医院派来安慰他的小护士都感到惊奇，写好了一堆的安慰纸条，和她自己花钱买来的小孩子爱吃的零食，统统没了效果，只能给阿雯当零食尝尝。

小护士撕开了根棒棒糖，递到病床上沉默的阿雯面前。阿雯张了嘴含下了那颗糖。

这糖，怎么这么苦。

苦得让人想哭。

小护士看着一直没哭闹的孩子吃着自己给的糖却哭了，心里一疼，俯下身去抱着他，用手轻抚着阿雯的头发，“乖，没事了，不哭了。”

小护士的身上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双手有着些薄茧，不知道给多少人打过针，是多少孩童的噩梦，此刻却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温暖着一个刚刚遭遇了巨变的孩子。

后来，医院联系到了嫁到隔壁县的孙父的妹妹，也就是阿雯的姑姑，姑姑连轴转了好几天，才把孙家父母的后事处理完，带着孤苦伶仃的阿雯回到了自己家。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姑姑家务农，勉强养着她自己的孩子，姑父见家里又要多个碗，坚决不同意，要姑姑把阿雯送到孤儿院去，县里孤儿院的李院长和姑姑有几分交情，迫于无奈，姑姑也只能把阿雯带到孤儿院去。

阿雯现在虽然听不清声音，但眼睛看事也看得清楚明白，他知道了姑姑的无奈与苦衷，所以也并不抗拒姑姑要把自己送走，只不过是远走他乡，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下，万分想念杨怀瑾而已。

不知道杨怀瑾现在怎么样了，该期末了吧，还考到了双百分吗？自己现在怕是不能完成那个赌约了，小兔崽子就小兔崽子吧，反正经常骂这句话的人也不在了，就当留个纪念吧。

这个孤儿院有些简陋，是一个破旧的双层民房改的，所谓的办公室也不过是一张瘸腿的木桌和一把快散架了的椅子，桌上堆着一堆书，桌角还有几本儿童绘本，墙上贴满了孩子的画作，稚嫩的笔触描绘出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李院长也是个饱经沧桑的妇女，留着短发，嘴角总是带着和蔼的笑，眼睛也带着亮光，炯炯有神。她伸出手抚上阿雯的脸，把脸旁零碎的发抚到耳后，“阿雯是吧，好俊的孩子啊。”

阿雯模模糊糊像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转而仰头看向自己的姑姑，姑姑朝他点点头，阿雯转头回应了李院长的话：“院长好，我的名字是孙雯，你也可以叫我阿雯。”这话是姑姑在来的路上教阿雯说的。

听着阿雯略有别扭的发音，想到了自己好友提到的阿雯的耳朵有些问题，李院长有些心疼，她转身在桌上找来张白纸，在上面写下一句通俗易懂的话：“你好阿雯，你可以叫我李妈妈，以后你就到我们院里生活了，李妈妈会好好照顾你的。”字迹很是娟秀，看得出来字迹的主人有好好练过字。

阿雯二年级了，为了能赶上杨怀瑾的步子，花了不少精力在补习语文上，这些字他当然都认得，阿雯点点头，开口喊了句：“李妈妈。”

“诶。”李院长高兴地应下了，给阿雯递了本绘本，让他坐一边小椅子上看，再领着自己的好友去办理相关手续。

能成功让李院长收留阿雯，姑姑如释重负，办完手续走的时候还抱了阿雯一下，絮絮叨叨了一些话给阿雯表达自己的不舍，然而阿雯并没有听清任何一个字，阿雯看着姑姑脸上的笑，感觉她眼角的皱纹都像是少了几条。

姑姑走后，李院长拿着纸笔牵着阿雯的手把他带出办公室。

走到哪写到哪。

“这里是你的床，床上的东西都是你的。”李院长在纸上写道，并把阿雯带到了一张铺的整齐的小床面前，床上铺着棉被，床角放着几套冬衣，和其他孩子的衣服都一样，枕头旁还有几本小人书。

阿雯点点头，“谢谢李妈妈。”

“这里是吃饭的地方。”

“这里是操场。”

“这里是图书室，你可以来这里看书。”

走到图书室，阿雯停了许久，一直盯着那些书，扯了扯李院长，轻声说：“李妈妈，我还能上学吗？”

李院长愣住了，她能猜出阿雯出事前应该和正常孩子一样上着学，不然自己的字这孩子也不会认识这么多，但出事之后要再上学，因为耳朵的缘故可能就要送到特殊学校去就读了，其中个别的差异不可谓之不大。她蹲下来在纸上写下：“阿雯读几年级了？”

“二年级了，本来快要期末考试了。”李院长看见阿雯的失落，这孩子的表情变化很明显，高兴时眼睛里带着光，难过时低头不语，感觉像是耳朵都耷拉下来了的小动物。李院长在阿雯的眼中像是看到了当年求学无门的自己，她心疼地摸摸阿雯的头，下了个决心，用着肯定的语气说：“能的，一定能的，下学期开学我给你安排到我们社区的小学去读，也读二年级！”说完她又意识到阿雯听不见，心想自己一激动给忘了，又连忙低头在纸上写了一遍。

看着纸上的回复，阿雯肉眼可见得高兴起来，刚耷拉下来的耳朵又立了起来。“好！谢谢李妈妈。”他可以继续和杨怀瑾的赌约了，他也不用当兔崽子了。

【小剧场】

黑宝：我宣布，今天这章的氛围不适合小剧场，小剧场取x……

捂住作者的嘴的杨怀瑾：不行，我家阿雯太苦了，来个小剧场甜一下不行吗？

黑宝：你再不放开我我明天都不让你出场。

被看透了的杨怀瑾：呜呜，阿文来抱抱，作者不心疼你我心疼。

余秉文：……

余秉文：请明天也不要让他出场，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