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白衣妖君,果然以血自省,挂在婆娑树三日,苔老这一帮文武臣的怒气终是散去,寄水族风波平息。
阿浮君拔刀将诃那抱下来的时候,诃那的身体是冰冷而僵硬的,然而意识却很清晰,他淡淡推开阿浮,看也不看他一眼,一个人踉跄走回了寝殿。
阿浮君命人将药拿来,诃那也只是冷冷看他,整张脸像一张随时破碎的薄玉。
阿浮撕开诃那肩头的衣服,这时候的诃那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反抗,那伤口在他肩头,深入骨髓,筋断骨裂。
因失血过多,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呈现不正常的青白色。
阿浮君感觉到,自己的心猛然缓了一拍。
他用银勺取了药,诃那左手却扫了过来,一把将药罐打落。
“兄长若再不上药,这条右臂难保。”
“你真的觉得我错了吗?”
“兄长先上药。”
“若你带着全族人,心怀这样的戾气,踏着他人的尸骨上岸,最后的结果,只会跟桀离当时一模一样!”
“只要拥有足够的力量,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有何不可?兄长,乱世方出英雄。”
“你当英雄,结果只你一人受吗?要不要我提醒你,我族有多少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你一人,护得住他们所有吗?”
“黑月光会帮我护住他们。”
诃那笑了起来,“所以,你这样一个疯子,要把全族人的性命,寄望于另一个更大的疯子?!”
阿浮君脸上的邪魅就慢慢浮了上来,他凑近看着诃那,“是。我会让兄长亲眼见证那一天。”
诃那再次用尽全身力气,给了阿浮君一记耳光。
阿浮君抓住诃那右手,诃那伤口的血就流了下来,蜿蜒渗入阿浮君的指缝,两个人的心靠得很近,双鸾又开始发力,阿浮君的呼吸粗重,眼底浮起一丝血红。
“兄长。”他将带血的手抬起,按上诃那肩窝,从那里开始,画出一条蜿蜒向下的曲线。
之后发生的一切,诃那已不觉得疼,也不觉得屈辱,他只觉得天地空濛,他曾唯一拥有过的爱过的阿浮,如今已被魔鬼吞噬。
最后阿浮终于冷却,用手托住他的脸颊,环抱着他,用最屈辱的姿势给他注入妖力,替他疗伤。
是怕自己死了,以后便没得玩了吗?
诃那觉得好笑,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累了,不想与这世间一切辩驳争吵,但愿梦中,不会再有阿浮吧。
自那一夜释放后,阿浮的疯魔陷入了极致,他开始追逐力量,带着右臂已废的诃那外出,让诃那亲眼看着他屠杀大妖,然后生挖妖丹,收为己用。
强大可怖的御水将军横行妖界,如他在寄水族承诺的那般,开始翻云覆雨,想要集聚一切力量,杀上仙居,推翻四季碑。
虽说与自己距离不过一丈,但诃那明明白白看到,他的阿浮,已经走上了一条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血路。
诃那已经不骂阿浮疯了,甚至这日回到寝殿,阿浮钳着他的咽喉,咬着他的耳垂,带着血腥气跟他说话,他也不觉得奇怪。
他说:“我记得兄长多年前,曾认识一只很会唱歌的青鸟,最近,他修成人形了。”
诃那的眼神,此时终于有了波澜变化。
“你要怎样?”
“若兄长不想阿浮去杀了他,就从我一次。”
阿浮君清楚看到,诃那眼中凝冻的冰霜。
“要……如何,从法?”诃那一字一句。
阿浮君将手撑头,眼神带勾,看向诃那。
“兄长,主动。”
不多久的沉默后,阿浮君见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疯狂的诃那。
他像要把阿浮君撕碎,又像要把他驱离,失控的十指在他身体划出道道血痕,攫取着他的妖力。
到了最后,湿漉的黑发垂在诃那脸颊边,他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神色冷得像冰。
“可以了吗?”
阿浮君伸出手,像无数次曾经做过的一样,细心替他将长发摆正,垂放在腰后。
“可以,让我一个人待会吗?”
又过了许久,阿浮君听到诃那说话,每一个字都夹杂着崩溃边缘的血色。
最终,诃那得到了他要的独处,尽管阿浮君就在殿外,但至少在寝殿内,只余他一人。
诃那离开他最讨厌的那张大床,靠坐在墙边,努力调匀呼吸,两手运转妖力。
妖君诃那,怎会坐以待毙。
他的右手,的确曾废,但已逐日康复,但他一直伪装,从不用右手发一分力,否则阿浮君不会将凤眼笛还给自己。
他从阿浮君身上攫取了妖力,一次又一次累积,且知道在什么时候攫取,阿浮最是放松警惕。
亢奋到疯魔的阿浮,几乎是没有意识的。
由阿浮封禁的妖力,便用他的力量来破,不死不休。
诃那的长发再次湿透,所有屈辱痛苦,最终汇成巨剑,斩断了阿浮君的枷锁。
诃那的妖力恢复了。
他吐出一口长血,缓缓倒地,因用力过度,重伤过的右手不住颤抖着。
也不知似梦似醒了多久,诃那觉得自己看到了幻象。
寝殿内,有一簇微光聚成了人形,那竟然是柳梢。
柳梢走到倒地的诃那跟前,轻轻握住诃那颤抖的右手,道:“你怎么了阿诃?”
这一刻的诃那,才放下所有防备,身体蜷缩着痛哭起来。
柳梢的光影仍握住他的手,“他早已不是阿浮了,若你曾真的爱过他,便不该放纵他如此疯魔下去。”
“我该怎么办?”
“我的鱼妖,最是聪明坚定,早就知道,该怎么办。”
柳梢说着话,言尤未落,仙元就疏忽而散,穿墙而去。
寝殿内重又陷入黑暗,但诃那的眼神却逐渐亮了起来,他手撑地面,缓缓坐直。
在寝殿之外,恰巧一丈的距离,阿浮君正靠墙而坐,手里提着一壶胭脂醉,身旁放了两只酒杯。
阿浮提壶,将两只酒杯斟满。
未几,有个人坐到他身边,纤细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拿起一只酒杯。
阿浮君拿起另一只酒杯,“兄长他信了?”
那只手轻轻摩挲酒杯沿,不答反问,“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将他一步步逼到如此地步的?”
“为免姑娘暴走,详情,姑娘还是不知道的好。”
阿浮君提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