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

''说吧，你想了解的一切，你只有这一次提问的机会，我并不想多费口舌。''见到我小心翼翼地进门，老人似乎习以为常，熟络地指指沙发旁边的一张椅子，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茶杯，从脚边的铁水壶里倒出一些热乎的花茶，''先喝口茶吧。''

跑了半天，却一点不感到饥饿或是干渴，但我很自然地认为这适时是该喝口茶休憩一番的。我便接过茶杯，也接过了话匣。我缓缓坐在椅子上，这相对外面而言显得温馨的场景却使我后知后觉，不安恐慌的情绪逐渐蔓延：''这外面的情况，你也知道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我并不清楚，我只是逃避着这一切，保留着我的理智。''老人不紧不慢地说，缭绕的烟雾使他的脸色更加模糊飘渺了。

''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的话使我更紧张了，''逃避''？我不由联想到被封死的窗户：''对了，你为什么把窗户封起来？外面并没有什么东西啊。''

''我不会去想外面的东西的，外面的一切，包括看，听，或者亲自出去走走。那只是一块鸟不拉屎的荒原罢了，或者我不知该不该囊括那些该死的树。我劝你也不要再出去了，也不要想外面的事，那会使你失去一切的，包括你自己！''老人突然突然激动起来，以一种命令式的口气严肃地说。他一激动，使我这个毫不知情的人更加束手无措了，慌了阵脚，原本只是在回去过圣诞的路上发生了车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我无法接受眼前这一切，但眼下只有和这个怪老头谈话，获取我现在的情况，仅此而已。我强装镇定地想要发问，但我终究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慌，以颤抖的声音问道：''什么叫'失去一切'，我想知道现在的情况，拜托不要绕弯子行吗，老人家？''

见我慌乱，老人反而猝然展现出一副平静安详的样子，舒适地吐了个烟圈，手撑着头说：''出去之后，天色永远不变化，怎么跑跳也不会饥饿，口渴，不是吗？''

我目瞪口呆，这正是我刚才所经历的。老人继续道：''这都无关紧要！在外面，你有没有觉得逐渐失去任何情绪，如果没有，那幸亏你还待的并不久。首先是恐惧，不安，然后是一些激动，最后连喜怒哀乐都会感受不到，你会开始认同自己是一颗树，最后你也就会变成一棵树！''

一字不差，我从椅子上一下跌了下来，面色惨白：''你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老人的脸上显露出一些悲哀，叹了口气：''在此之前，有无数的人也无意间降临到过这里，或是走路突然踏空摔晕，被我发现在树林里的；或是喝醉酒一醒来发现赤身裸体挂在树枝上的；有人是开着车不知怎么开到这里的--和你一样，我看到你的车子撞到一颗树上。''

''那他们人呢？即使人不在，至少也该留下些什么痕迹吧，我刚才逛了一遍树林，并没有其他车子。你在说谎不是吗？''

''蠢货，我刚才说过了。一切都会不复存在的，只是时间问题，荒原只会保持它原有的样貌。消失的东西最后会化为一草一木，包括人，这我刚才也说过了。至于其他人，唔，我想想，在你之前至少有几千人了，最近的几个，有的不堪现实自杀了，尸体不翼而飞；有的不信邪，骂我是个该死的老傻逼，打了我一顿，出去后再也没回来；有的活了很久，但再也没有醒来，尸体同样在我不注意的情况下不翼而飞......这里边似乎有一项法则，只有当上一代被困在这里的人''死亡''后，下一代人才会接着过来，也就是说这里同时只能存在两个人--你和我。至于你想要的证据嘛，我不知什么时候养成一种习惯，每一代人死后，我会拿刀割下他们的头颅，刮掉他们的毛发和皮肤，挖出他们的眼睛和脑浆，把他们的头骨收藏起来。这些骨头竟神奇地并不会消失。我拿出来给你看看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从沙发上起身，一只脚迈进了储物间。一阵捣鼓声后，他出来了，手里端着一个很大的水晶盘子，里面盛满了人的头骨，大小各异，保存得十分完好。我不禁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这老头简直有精神变态了，把人头骨收藏起来，还大大方方展示给别人看。''快拿走，我信了！''我声嘶力竭地呐喊道。

老头歪了歪头，沉默地又把那盘子塞回了储物间。我难以平复心情，毕竟刚才的头骨，曾经都长在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脖子上啊。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转眼，老头又一下瘫在他的破沙发上，只不过脸上露出一点狡黠--把我吓到了，似乎令他有种极大的满足感。

''你明知道外面这么危险，为什么还要一次一次把我们这些意外的来访者搬到这个屋子里来？况且，你是如何知道我们来了？''

''老实说，我并不在乎你们的死活。但是如果不救你们，我自己也会生不如死。每次有人来时，我心里都会有预感。我也试过不去在意这种预感，那一次我还在我的沙发上抽烟，但很快，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感逐渐从我心底往外扩散，这种绝望和无力感，使我重重倒在地上，我深刻意识到如果不立刻去救人，这种痛苦还会持续，且如燎原之火越烧越旺。所以那一次我一溜烟就跑到外面去了，想来真是狼狈。我也试过自杀，但无论何种方法，最终我总会在沙发上醒来，完好无损，继续叼着我的烟斗。我不记得我的身份了，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荒原或许已经认可了我的存在，并且把我变成了他的一部分了。我也想通了，毕竟这里有抽不完的烟草和喝不完的花茶，还想着死干什么呢？对了，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Geoff，你叫什么？''

''额，我叫Geoff。''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