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朦胧的橙色火光盈满我的眼眶，我感到踏实而久违的温暖。视界逐渐清晰起来，意识逐渐明朗。我发觉正躺在壁炉旁边，面对里边烧得滋滋响的干木柴。望向天花板，已经腐烂发霉得不成样子，横梁弯弯曲曲，裂了又补，形成一道道老人皱纹般的沟壑。

我费力地支起身，过往的记忆涓涓细水般流淌出来。我在回家路上出了车祸，等睁眼时就已经在这个地方了，不记得期间的事情，所幸并未受伤。我也并不清楚时间，若是过了太久，就来不及回家了，家人都在等着我，手机也不知所踪。我不禁焦急万分，顾不得疲惫，三步并俩步地走出这个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壁炉的简陋房间。推开吱嘎吱嘎的老旧木门，环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位老人默默坐在沙发上抽烟斗--他安静得像一堆破烂布料堆叠着，房间里灯光也很暗，直到看见袅袅的烟雾，我才注意到他。''您好？这是哪里？是您带我来的吗？''我出于礼貌，试探性地询问道。老人仍旧一言不发，迟钝僵硬地转过头来，我这才看清他的脸。形容他相貌丑陋猥琐丝毫不为过。他的面容十分邋遢，夹杂着银碎的一丛长发如同枯藤般随性地披在脸面两旁，几乎和他粗犷的胡子长到一块去了。眼珠十分混浊，眼睛又细又长，还喜欢上下打量别人，使人很不舒服。脸上满布的皱纹和斑点不禁让我练联想起天花板了。至于他的衣着嘛，只是穿着一套牧人样的粗布服饰，上边爬满了补丁......

''你醒了，不是吗？''老头终于发话了。这话问的令我感到不知所云，我清清楚楚地站在这儿，他却还问我有没有醒，我心里对他的评价不免又加上一层古怪。我没理会他的问题，继续急不可耐地讲述：''那个，您看到我手机在哪里吗？是这样，我从外地赶回家过节，家人们肯定很着急，我也不清楚时间...您这里貌似没有任何钟表，我要赶紧给家人打一通电话汇报我的情况。另外，我很感激您救了我一命，我不知怎么报答...''

''到这就别想出去了，此外，我不知道你说的''瘦鸡''是什么玩意，如果是一块黑不溜秋的平瓦片的话，那么他已经被我丢在门外的垃圾桶了，它一直在诡异地作响，令我很烦躁。''

不可理喻，那分明是家人在给我打电话啊！什么品种的野人会连手机这样普及的东西都不认识。我更加确信眼前的老人肯定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在他慢吞吞说话的期间，我又看了看四周，窗户都被木条死死封住了，一点都看不清外面的状况。我猜疑，不安，愤怒，鄙视。我要赶紧找到我的手机，然后打一通报警电话求助，虽然很狼狈，总比在这里和这个怪人兜圈子强。最后，我说了几句话敷衍过去：''那个，没什么事了，时间紧迫，我就先失陪了，您的恩情我会记住的。''我便匆忙推开我认为是出口的那个破木门，径直走了出去。我撇了一眼那老人，他傲慢地转过头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吞云吐雾了。

走到外面，我傻眼了。

这是一片巨大的荒原，杂草丛生，萧萧的风吹过几颗枯树的枝丫，发出好像临死的老人在呻吟的声音。极目远眺过去，包围着荒原的貌似是一片树林，黑压压的，令人毛骨悚然。天空灰蒙蒙的，日光都好似被蓄在阴云里了，随时都要涨破泼洒下来。显然已经是清晨了，一切都在催促我赶紧与家人，哪怕是外界取得联系。我打了个寒颤，无论如何，先拿回手机再说吧。鬼鬼祟祟的我在这破旧的小木屋四周转悠，找他所谓那个''垃圾桶''。兜兜转转一圈，终于在一个肮脏的角落里找到堆叠成山的垃圾。我强忍着恶心，捏住鼻子，翘起指头在里面拨弄着，过了许久，摸到一块扁而长的东西。我迫不及待地捧住手机，按下开机键，我想我要先组织一下语言，发生的事情太多，我的思绪已经乱了。

信号0格，再组织有个屁用啊。我把手机举到天上，踮起脚尖，翘起头，几乎要离开地面，信号格数丝毫没有半点变化。这里应该太偏远了，还是先找到我的车和公路再说吧，那里也许有信号，再不济，一直在路边等，总能搭个车，先安顿下来再说。这宽大的荒原使我倒吸一口凉气，没办法，总归要走的。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一点变化也没有，不过终于是走到了森林旁。我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连方向都不清楚，找车如同大海捞针，谈何容易。于是我放弃了找车的想法，能找到哪怕一条公路就行了。我不住地朝森林里张望，里面只是被浓密的树木一层一层，密密麻麻地占据着。我谨慎地开始往里走，毕竟谁也不能担保这森林里是否栖息着什么危险的动物。每一步，都陷进了脚下厚厚的落叶，发出极清脆的枯叶破碎的声音，一击一击敲打着我的心。往前走，树越发茂盛密集了，也就越发黑暗，近乎每走几步都要被粗壮的树根绊得险些摔倒。那位老人能背着我，跨过如此艰难的地带，回到家里，也不由得令我产生一丝敬佩。最后，树木遮得几乎透不进光了，我只好打开手机闪光灯，颤颤巍巍地前行。

我瞥见远处一片光芒，不禁长舒一口气，这趟不易的旅程结束了啊！拍拍身上的尘土，不再受这些烦人的落叶束缚，我大步流星地向远方迈去。嗯，那又是什么？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我的车，真是好事成双啊！不论三七二十一了，我热烈地朝那里奔去，他妈的，出来就好。兴许是跑得太马虎，地上盘旋的树根绊了我一跤。我若无其事地站起身，继续发了疯似的狂奔着。又绊了一跤，既然肯定还会绊一跤，我干脆不起来了，两手扒着坑坑洼洼的地面，双脚齐发力，就是爬也要爬过去。

爬到车头，我才缓缓站起身来，发觉这次撞车可一点也不轻。车头直接凹了进去，树也被撞得弯了腰。打开引擎盖，发动机被撞得机油模糊，完全报废，想要靠汽车回去无疑是没指望了。还是先出去试试看能不能打通电话吧。我于是朝光亮处走去。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世界观崩塌了，我的信念也崩塌了，这完全是科学无法解释的，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我再次看见远方那歪七扭八的小木屋，还有几颗枯树在风中凌乱，天空根本没有变化，一切还是凌晨的样子。我的脑袋嗡的一下炸了，思想一片空白。我百分之百确认，我是沿着直线走的，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但也许我真的走错了，对，肯定是这样。尽管身心俱疲，我仍然继续迈开步子，先向左试试！我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我的心跳随着迈进的步伐越来越急促，最后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我感觉有无数颗树木飞快地向我两旁袭来，又飞快地掠过，但我只是一味地低着头向前冲，人们在未知的恐惧前总是会乱了阵脚，并疑心周围的一切。我害怕这些树吃了我，他们可以用根汲取我的养分，最后把我变成他们的一部分吧，我也会变成一棵树吧，我的腿会深深扎进地底，变成根，我的躯干会变成树干，我的肚脐会变成树洞，我的手臂会变成树枝，手指则会变成其分叉，我的头会变成树上结的果子，在风中盈盈地乐啊，欢啊，笑我可悲的那点认知啊。

......果不其然，无论我走到哪里，左，或是右，前或后，都已无甚区别了。尽头的亮光处，呈现在我眼前的不过还是那块小木屋，几颗枯树在寒风中凌乱，天色也丝毫不变化。我的腿软了，一下瘫倒在地上，我的面颊止不住地抽搐，汗珠也跟着抖动，滑落下来。我的牙齿打着冷颤，然而我的心却已经意外的平静。这里似乎有种莫名的肃杀的力量，使我渐渐失去了恐惧的情感。休息了片刻，我默默走出森林，注视着荒原上的一切。

回去吧，回小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