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剑之人

“事已至此，请恕我不再远送。”韩宇望向缓缓打开打城门，转头对马车中的李斯与盖聂二人说道。

  李斯略微颔首，走下马车，“算李斯欠四公子一个人情。”

  盖聂上前抱拳，“在下酒后唐突，失敬于四公子，还请见谅。”

  “韩宇不过尽地主之谊，李斯大人车上所押的重犯，可谓是倾城倾国。比起我的幺妹，不遑多让。”韩宇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放下了帘子。

  马车长驱而去，盖聂冷眼旁观，随后转身而去。

  而载着嬴政的马车驶向了荒野之外，稳稳当当地停在一间茶棚前。

  “等你们很久了，再不来，茶都要凉了。”紫衣公子翩然转身，寒风凛冽之中风骨自成一派，眉宇间与生俱来便有一股清流，丰神俊朗。

  马车中的紫女朝着嬴政和盖聂点头示意，三人纷纷下了车。

  韩非笑了笑，与嬴政举杯邀明月，略显粗糙的陶瓷杯里盛着满满的清茶，相撞之下，在月光之下波光粼粼。

  “此次秦国回程，还请大王珍重。”韩非只是轻轻磕了一下杯沿，并且谦逊地让杯口比嬴政矮了一截。

  嬴政抬眸，“八玲珑之危已经解除，莫非先生觉得我此次回咸阳，危机仍存？”

  “大王此次归途是否再生变故，韩非不能未仆先知。不过秦国之内，却能有人料事在先”韩非放下杯子。

  嬴政放低了姿态，“还请先生明言。”

  “前任秦国使节在韩国遇刺不过五日，现任秦国使节便已经现身韩国说法。大王此次出行韩国，秦国境内怕是早已掀起惊涛骇浪。”韩非意味深长，意有所指。

  残破糜萎的梧桐树叶被风席卷而来，漫不经心地飘落在茶棚的茅草上。

  “如今权利的野兽已经张开爪牙，哪怕大王回归秦国，处境也只怕会更加危险。”韩非走出茶棚，望向悬挂夜空之中的皎洁皓月。

  嬴政略一思索，尾随他走出，斜睨道：“听闻先生曾经说过，七国的天下，你要九十九。”

  “大王的消息很灵通啊？”韩非愣了愣，略微尴尬。

  “不知先生之法，是一国之法，还是天下之法？”嬴政挑眉问道。

  韩非踱步，凝望远处万家灯火通明的新郑王城，“七国民众受乱世之疾已久，诸子百家各自施法救治。依法治国，以法治天下，是韩非的夙愿。”

  “先生可愿与我携手并进，把这个夙愿共同实施，共创一个九十九的天下？”嬴政与他并肩而立，无比诚恳地邀请。

  韩非笑而不语，挑眉问道：“不知道在大王心中，这九十九的天下，是秦国的天下，还是韩非的天下？”

  你想要看透谁？诚恳而又挑着眉？

  “大周共主天下八百年，孔子著春秋，战国分为七雄。这天下分分合合，受苦受累的却总是芸芸众生。”嬴政随着他的目光眺望新郑。

  韩非转而看向他，“哦？大王对儒家学说也颇有涉猎？”

  “先生师出儒家，又创立法家，融两家之大成，自然对此领悟更深。”嬴政侃侃而谈，“我心中的九十九天下，应该是法之天下，儒之教化。”

  韩非目光深沉，直视他的双目，“大王此言颇得我心。”

  “我欲要铸造一把天子之剑。”嬴政言辞坚毅，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以七国为锋，山海为锷，制以五行，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举世无双，天下归服，这便是天子之剑。”韩非曾经这般说过，而嬴政全然认可了这看似荒谬绝伦的话语。

  嬴政目光如炬，灼灼其华，“先生便是这铸剑者，而我愿当这执剑人。”

  “天地之法，执行不怠。”韩非微微眯起眸子，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来。

  “先生，可愿与我一起去共赴这千古一国之梦？”嬴政全然不顾，摊开手掌，朝他伸出手来，再一次做出最为诚挚的邀请。

  ……

  卫庄的脚步很急切，气息甚至有些零乱。

  红莲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为了等待拖油瓶的她，他早就飞得不见踪影了。

  她与他的距离分明只有一步之遥，却如同隔了千沟万壑，遥不可及。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准备一鼓作气，冲一段路，却被一道一闪而过的黑影狠狠撞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去。

  “啊——”红莲下意识惊呼出声。

  “别动。”慌乱之余，耳畔响起冰凉的声音。

  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拢进了自己怀里。之前远离的龙涎香再次袭来，萦绕在鼻尖久久不肯散去。

  她错愕地转头，“庄？”

  红莲没有等到回答，背后的温度骤然消失殆尽。

  她环顾周围，四周冷寂空荡的街道空无一人，萧瑟凄冷。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了，刚才短暂的一瞬间也只是一个错觉。

  可是之前的气息并没有完全消亡，红莲眉眼松怔，惶然无措。

  她遁着微弱的气息寻觅，直到一道银色的流光掠过眼角，方才惊觉。蓦然回首，终于找到了她一直想要见到的身影。

  卫庄坐在护城河之畔，月光与河流宛若银白的轻纱潺潺流水涓涓细流，蜿蜒曲折，离奇滟滟，绵延不断。

  他低垂着头，单手握着的鲨齿没入地面几寸，隐隐不对劲。

  红莲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朝他飞奔而来，却在距离几丈处猛的停了下来，踌躇不决。

  他怎么了？这个念头在脑中嗡嗡作响，徘徊不定。可是朝他迈步，却又犹豫悱恻。若是他是故意避开我呢？不想让我看见呢？我贸然上去……

  当初卫庄中毒之时，红莲丝毫未曾犹豫，不假思索上前，可是如今却再三惶惶不安。

  她骤然惊觉，自己不知何时何地失去了追逐他的勇气，丢弃了跟随并且靠近他的那一份义无反顾的热烈勇敢。

  她还是她吗？

  心底弥漫开一丝冰凉的苦涩，她拿出无数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

  “没事吧？”红莲问道。

  卫庄闻言抬眸，似是微醺般神情迷茫，目光迷离没有焦距。他的眼里不再是伤人的冷漠无情，不再是深不可测的暗沉死寂，而是从未有过的脆弱与迷茫。

  几乎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应，他抬起来双手，朝着红莲。

  她朝他奔去。

  他顺势而为，伸手拦腰将她拉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