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近日张万霖去了杭城洽谈生意，挂来电话说还有三日才能返沪。因着慢慢吐掉了码头那块肥肉，现下只负责一些洽谈的事务，这样也好，让你放心许多，也算事先跟霍天洪等人招呼过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不在的缘故，这几日你有些少眠，每日便睡的迟了些。

这天晚上，你洗了个热水澡，盘腿坐在床上边擦头发边看书，酝酿着睡意，却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谁呀？”你心下疑惑，这样晚了，能是谁呢，难不成是张庭琛做噩梦了？你心里想着，去拉开了门。

“四妹妹救我！”牡丹见你开门，攥着你的衣角，不由分说跪倒在你的脚下，抖如筛糠，你见她突然如此，想必是有要事相商，看看四下无人，你便将她拽进屋内。

“三太太，您怎么了？小声些，慢慢说。”你看牡丹的手一直护在肚子上，腹部隐隐约约隆起，心下明白了几分，但还是开口询问。

“四妹妹，我活不成了。我这肚子就快显了，怕是瞒不住了。”牡丹倒也坦率，直接告诉你缘由。

自你进门，张万霖再没有去过牡丹的房间了，所以这孩子必定不是张万霖的。但面对牡丹的坦率，你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沉默的看着她。牡丹见你不言，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凝了凝神，向你缓缓道来。

“从凤鸣楼被抬出来之前，我就已经有了相好。但那时他身份低微，我却已在凤鸣楼小有名气，所以我俩只敢暗中相会。他说等他混出个人样，就带我从那暗无天日的魔窟出去，可我没能等到那一天。”

“那天，阿俏姐突然说，张大帅要抬我做姨太太，凤鸣楼的姐妹都说我好福气，能嫁到张家做姨太太，我心里不愿，又怕张大帅找我和他的麻烦。张大帅的脾气上海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弄死我们比碾死两只蚂蚁还要容易。为着保全我和他的性命，最后我还是上了花轿，到张公馆做了三姨太。”说到这里，牡丹叹了口气，哀怨的看了你一眼，又继续说。

“到了张公馆，我才知道，大帅当日娶我，只是为了填补姨太太的空缺，绝了外人再想塞姨太太进来的心。我本以为日子就这样一眼望到头了，吃喝玩乐的享受着，拼命不去想那些往日的事情，这样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好像也不错，但不知怎么的，我这心里越来越空。”

“五个月前，汪公馆举行的舞会上，我又遇见了他。他已经像当年说的那样混出个人样了，却还未娶妻。我不敢和他说话，怕他认出我来，他却主动来和我搭话。这几年他没忘了我，也明白我当日的难处，时时都惦记着要救我出火海。一来二去的，往日的情分就又都续上了。四妹妹，两个彼此有情的人怎么可能不见面呢？后来，后来我们就有了孩子，我本来以为老鸨的药会让我终身不孕，但是我有了，我真没想到这辈子我还能有孩子。”

“四妹妹，我不想放弃这个孩子，也不想放弃他。牡丹已经错过一回了，万不能再错第二回。求四妹妹成全，放我离开。”牡丹说完这一长串话，又要跪下。

你还没有从这个卖油郎独占花魁的故事中反应过来，又赶忙搀住她的胳膊，扶她坐到了椅子上。“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三太太，那你怎么知道他对你是真心呢？”你怕牡丹的那个“他”是个骗财骗色的拆白党，出言提醒。

“四妹妹，实不相瞒，我俩年少相知，彼此是怎样的人再清楚不过。现下他在江海关谋了份差事，虽不算有权有势，却也够养着我和这个孩子。四妹妹，我知道你和大帅有情，只要是你说的，他没有不依的。只要你们肯放了我，我保证，我保证这一辈子都不再出现在你们面前，碍你们的眼。”牡丹突然紧紧的抓住你的手，“若是四妹妹想为大帅抱不平，也只管去说，既然我已经做下这样的腌臜事，自然一力承担，就算一根白绫子吊死我，牡丹也认了。”牡丹见你不说话，以为你不愿帮她，更紧张起来，抓着你的手更紧了些。她还是怕的，只是这孩子渐渐月份大了，恐怕瞒不过人。

这卖油郎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始终惦念着当日的情分。牡丹若是跟了他，倒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也乐意成全这一对好姻缘，现下律法并不保护姨太太，自然限制也更少一些。且这回放走牡丹，不仅减轻了离开时的负担，而且说不准，这会变成自己的一条后路。都说狡兔三窟，眼下的还是多为自己留一条退路的好。

“三太太，我可以帮你，但若是来日我有难，还要劳烦你搭把手。”你突然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让她不要那样紧张。看着牡丹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你心下盘算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牡丹便接着你说道。

“四妹妹，今日你成全我，来日牡丹粉身碎骨也会报答你。” 她当真是极聪慧的，你瞧着牡丹晶莹的泪珠涌出眼眶，孕期的生理反应和成日里的担惊受怕已经让这个珠圆玉润的女人憔悴了许多，楚楚可怜的样子竟然也让你有几分动容，不由得揽住她好言劝慰了一番。

送走牡丹之后，你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牡丹不肯说出“他”的名字，是怕你突然反水，她护不住自己心爱的人。“他”愿意为了牡丹，抛下前程，又何尝不是一场豪赌？既然双方有情，那你也愿意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且今日之事，或许日后亦会成为一个助力。既然要走，便要留心眼下的每一件事，留足退路。

既然姨太太不受律法保护，那么是走是留也没有多少人在意。只是怕张万霖……唉，罢了，既然决定要做，无论好坏，都要担着这个结果。

月亮快要圆了，张万霖也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