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玻璃是窄小的方块，嵌在石灰剥落,贴满小广告的楼梯间里，一个灯泡斜斜地吊在窗前，聂瑜低头扣紧白大褂的纽扣，在住户们一片“阿sir’‘ ’‘Madam’‘的苦水倾吐声中逆行上了二楼。

闷热而杂乱的出租屋浸泡在浓郁的血腥气里，到处是旧画板和颜料盘，家具也破败不堪。尽管从窗外吹进来的凉风疏散了些松木树香，但熟悉的人仍能感觉到硫化氢那特有的臭味背后死亡的震慑力。

”你们来的时候窗户就开着的吗？“她掀起白布，一寸一寸地让尸体暴露出来。

得到陪同人士肯定的回复后，她盖回白布，站起身，摘掉橡胶手套：”家里面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年轻警员看她的眼神不掩赞赏，告诉她事发的时候死者的幼子就睡在卧室的另一端。

不幸中的万幸，她想，大概是残存的父爱本能，让这个可怜的自杀者在最后一刻拧紧了煤气阀门并开窗通风。翌日港媒报道了这则新闻：一位落魄的画家满怀鸿鹄之志却处处碰壁，卖不出的画作如同债务一般越积越高，在一九九五年某个春夜，他持刀为笔，用最艳丽的颜色给艺术生涯画上了句号。

然而他毕竟曾鲜活地存在过，这世间遗留着他濒死前一点于心不忍的慈悲----

旺角警署的实习女法医聂瑜，验尸完毕后确认死亡证明。在将要推门迈出这方沉闷的空间时，眼睛的余光恰巧瞥见了游离在一众警服外的小身板。孩子看起来是那样的脆弱无助，十二三岁的光景，宛如徘徊在深夜丛林里独自舔舐伤口的雏鹿。

她是不善言辞的人，犹豫了一会走过去，他的身高勉强到她的胸口，捏紧拳头低下脑袋，神情模糊。

“姜粥啊......”许是被他稚嫩皮囊下极力隐忍的悲痛触动，聂瑜记起警员转述的名字，低声叹气，“男子汉也是可以哭的。”

风再次吹过老旧纱窗的裂隙，冲淡了男孩身上那股潮湿雨水的味道，略腥微甜，细细分辨是鲜血残留的余味。她有十分严重的洁癖，但此时此境却不再顾忌，伸手轻轻将那因小声呜咽而颤抖着的肩膀揽进怀里。

之后警方联系到死者的家姐，即是男孩的姑母。他被人护送着避开媒体的摄像机，登车前眼睛还眷恋地盯着她，她小跑一路上前将一张名片投掷进尚未关严的车门内。

”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打上面的号码——"尾音隐没在划破宁静夜空的高亢的警笛声中。

悲剧散场，街对面一棵叫不上名的枯瘦老树还在落上一季的叶子，虫鸣声聚集的凌晨有洒水车迎面驶过。她猛然意识到。人与人擦肩，唯一的交集可能在于苍凉时刻的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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