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迎战刀疤客（下）

却说江流儿自西金棋院无功而返，一路上少不得有些垂头丧气。刚回到悦来客栈，他正没精打采地往楼上走，便在一声叫嚷之下停住了脚步——

“喂！小家伙！”说话的是店老板的儿子来福。江流儿见他正冲着自己，周遭也无旁人，便淡淡应了一句：

“你在叫我吗？”

“你昨天的店钱都没付，难道你今天还不想付店钱吗？本少爷可不想白让你住我们家的客店！”听他这副目中无人的声气，江流儿连看也懒得正眼看一下，便从绑手里取出一枚铜板扔在了柜台上。

“嗯？”来福见状不由大怒，也顾不得店里还有别的客人就扯开了嗓门：“好！你耍我！你等着！”说罢他便冲进柜台，掏出江流儿的包袱狠狠掼在地上，恶狠狠地叱道：

“你就住大街吧！拿着你的包，快滚！”那包袱本也系得松散，给他这么一掼，整个都散开了，两罐棋子洒了一地。

“你！”江流儿气得说不出话来，立时冲下楼来，向他怒目而视。

“怎么着？你还想杀人哪？”来福见他动了真气，气焰登时消了一半。

“要是有一天我当了大明棋圣，非让人砸了你的客栈不可！”江流儿双手叉腰，恨恨地道。

“嘿！别让我笑掉大牙了，凭你还想当棋圣？当棋圣的应该是本天才少爷！”来福不听则已，一听了这话，也双手叉了腰嗤笑道。

“来福！”见来福被他父亲喝止了，江流儿才蹲下身来去捡那些无端遭殃的棋子。却未料一双脚向他快步走近，正踩在他的棋子上停下了。江流儿抬头一看，来人面带刀疤，细细长长一张倒三角脸，那一脸不忿实在令人生厌，当下也不起身，便即向他喝道：

“你踩住我的棋子了！”

“我刚才听你说，你将来要当棋圣！是吗？！”那刀疤客非但不让开，反而一蹲身揪住了他的衣领，直把他提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

“放开我！”江流儿一面去勉力扳他的手，一面喝道。

“这狂言是不是你说的？”刀疤的五官都拧到了一起。

“当然！刚才我去西金棋院，连快斧手金威远也不敢跟我下！”江流儿半是气恼半是无奈。

“啊？”江流儿一语方罢，店内众人面面相觑。刀疤闻言却狠狠放开了手：

“甚么？你竟敢侮辱我师父！今天我要不收拾你一局，你小子还真不知道本大爷是干甚么的！”说罢，他便转身向棋桌走去。

江流儿闻言一怔：“你，你是金威远的弟子？”却见那刀疤客并不答话，径直到棋桌前坐定，又向他挥手道：

“来，你坐下！”江流儿闻言刚走到棋桌旁，又听他催促道：

“我让你坐下！”

“我不跟无名之辈下棋。”江流儿并未依言落座，无奈应道。岂料他自觉是平常之语，却不知围观众人听了，已尽皆瞠目结舌，呆若木鸡。那刀疤客更是拍案起身，倏地抽出匕首，直直插进他无意搭在桌上的两指之间：

“现在你不想下也不行了！你以为我刀疤是随便说说的人吗？不想断手指，那就赢我吧！”原来他还真有刀疤的绰号，江流儿越发无奈，只得在他对面坐下了。

“这下麻烦可大了，我的生意可怎么做啊……”店老板见状，心内如是道。想到这，他狠狠瞪了来福一眼。来福情知闯祸，赶忙拿起茶壶茶杯，快步走到刀疤面前：

“大爷，您不能和他下棋，要不然您一定会倒霉的！”来福一面说，一面斟了一杯茶递到刀疤面前，赔笑道：“大爷，您喝口水消消气，这小子是和您……”

“闪开！”不待来福说完，那茶便随了刀疤一声怒喝被挥开，直泼了他一身茶汤，茶碗也应声落地，四分五裂。来福见势不妙，连忙悄悄退开了。

“你用哪只手下棋？”刀疤怒气未消，恶狠狠地问道。

“这个，”江流儿不明所以，便举起右手，又觉左手也并非不能用，又举起左手：“还有这个。”

“好！那我就要跟你这两只手都会下棋的小家伙下一局！”刀疤一面说，一面在棋盘的四角星位上摆了四颗白子。

“让四子！太厉害了！”刀疤全不理会围观人的惊叹，从怀中掏出了一大包银子，重重掼在棋盘中央，向江流儿道：

“你要是赢了我，这些银子你都可以拿走！”

“哇，”眼见那钱袋散开，江流儿刚刚惊呼出声，就被那刀疤抓住了一只手腕：

“你要是输了，我就要把你这会下一点棋的小手指一个一个掰断！你可以选左手还是右手！”刀疤说罢才放开手，立起身来把钱袋摆在一边，向江流儿喝道：

“下棋！”

“好吧，那你就准备送银子吧！”江流儿执起一颗白子，在刀疤步步紧逼之下，他心中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了。

“来福，这都是你惹的事儿！”店老板见对局已然开始，便转身斥责起儿子来。

“是他自己要和刀疤下棋，怎么能怪我呢……”来福心有余悸，哭丧着脸顶了一句，又对观棋心痒难耐，可巧江流儿身旁人少，他便凑了过去。

“我赌一两银子！”“我赌二两银子！”“我赌一两半！”一帮惯常赌棋的一面叫着，一面把赌注放在了刀疤一侧。来福见状取了两枚铜钱放在江流儿近旁，又见他要落子，因叫道：

“喂，想好了再下！就我一个人保你！”却见江流儿并不理会，只和刀疤二人飞快落子，来福自知理亏，便悻悻地往柜台这边走回来。

“老板，有个叫江流儿的住在你这里吗？”花面郎哼着小曲踱了进来。

“在，正跟刀疤赌棋呢。”不等父亲回说，来福便抢先应道。

“赌棋？跟刀疤？”花面郎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呃……刀疤说，那小孩要是输了，就把他下棋的手指给掰断……”店老板一语未了，早被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

“哈哈哈哈！赢了赢了！哈哈哈哈！”

“大夫，你笑甚么？”店老板见平日常来观棋的大夫这么快便要往外走，不解地问道。

“我笑刀疤竟然输给了一个小孩！”那大夫边说边理了下药箱上的带子。

“甚么？你怎么知道那小孩会赢啊？”店老板惊得瞪大了眼睛。

“我知道！”不等大夫应声，花面郎便下了断语，因威胁道：“你要看住那个小孩，要是让他溜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便径直出去了。

“今天都怎么了？”店老板心下大惑不解。见父亲呆愣在柜台前出神，来福忙拨开围观众人，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眼棋盘，便向江流儿催促道：

“黑棋真厉害！白棋认输吧！臭小子，早就知道你不行，白白浪费我两个铜板！”却不想他话音刚落，早被身旁一个观棋的捶了一拳：

“看清楚了！是黑棋快认输了！你懂不懂围棋啊！”

“啊？真的……”来福虽吃了一记重拳，心头却早给惊喜占了——他这两个铜板可要赢大钱了！

“师父，我回来了。”花面郎一路小跑回西金棋院，刚进院便去寻师父了。

金威远正和自己下盲棋，闻言并未回头，只转了转手中两颗铁球，问道：“找到江流儿了吗？”

“是，找到了！他在客栈跟刀疤赌棋呢！”花面郎抱拳应道。

“哦？谁赢了？”金威远闻言略偏了偏头。

“嗯……好像是……江流儿！”毕竟来时对局未完，花面郎也不敢十分笃定。

“嗯，等他们下完棋以后，你去把刀疤给我叫来。”金威远这才稍稍侧过脸，吩咐花面郎道。花面郎闻言领命，即刻退了下去。

悦来客栈里，众人虽早已看出这场对局的胜败，然刀疤仍未认输，想着稍稍挽回一点颜面，可他来来回回反复看去，满盘居然真的无处落子，直令他咬牙切齿，满头大汗，心中又惊又惧：

“啊？难道……难道真的全盘皆输了？不可能，不可能！”看到对面小孩平静如水的面色，刀疤执子的手也不由微微颤抖起来。

“这小孩真厉害，竟然杀得黑棋全盘没有一块活棋！”围观的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了。

“换了我也一定心里难受极了，以后怎么见人呢！”一语既了，又有人忍不住了。

“哈哈！赢了！赢了！”来福的欢笑声引来了一众围观者的怒火，不过也只有一瞬。众人的目光已然全被自言自语的刀疤吸引了——

“不可能，不可能！”刀疤还未死心，一面自言自语，一面不住摇头。如此良久，他终于由衷赞道：

“好棋，好棋啊！”岂料他刚说罢，便把手中黑子抓于掌中，“砰”地一拳砸在桌上，随即起身“哗”地一下将棋盘棋子掀翻在地，双眼直直望向对面一脸不解的对手，颓然道：

“以后……以后我再也不下围棋了。”话音刚落，刀疤转身就走，不料竟被这个可怕的对手叫住了：

“哎，慢着！你还让了我四个子呢！”

刀疤闻言并未回头，只是无奈地道：“不让子我就能赢你吗？我太不自量力了。”顿了一下，他又问道：“你叫甚么？”

“江流儿。”江流儿朗声应道。

“江流儿！”刀疤用力重复了下，径直走出了店门。江流儿也背起包袱就要离开，却被来福拽住了：

“哎哎哎，你不能走！别走啊，”江流儿闻言回头，见来福正满脸堆笑，扬了扬手中的钱袋，向他轻声细语地道：

“哎，你看，这都是咱们俩赢的银子！嘿嘿，就当住店费先放在我这儿。您呢，还是住我们悦来客栈，想住多久都行！让我老爹给您腾出最好的房间，请！”眼见江流儿依言上了楼去，来福掂掂手里重重的钱袋，脸上早已喜笑颜开，自言自语道：

“嘿嘿，这就对了嘛！”

却说刀疤回到西金棋院便闭门不出，一坐在棋盘前，脑中便是方才的对局。他心下恍恍惚惚，连连摇头，口中喃喃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正想着，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屋外的强光直刺得他睁不开眼。

“那盘棋你下输了？”是师父的声音。刀疤闻声勉力睁开眼，师父已然来到他的身畔。他重新闭了眼，长舒了一口气，方黯然道：

“师父，我没法和他下，一点机会都没有。我和他下棋时，只觉他就是棋神，我心里恐慌啊！”

金威远见他已然心死，也便未发一言，只是手上不停转着铁球，心下暗暗地道：

“江流儿，你到底是甚么人？我一定要会会你！”

要找江流儿的，并不止金威远一个。江流儿与刀疤对局一事早已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武昌。如今的棋馆、客栈甚至茶肆里对弈双方有不服气的，也都动辄把“有本事跟江流儿去下”的话挂在嘴边了。一日，一家小茶肆里一场对局过后，又有人习以为常地说出了这句话，却不料这无心之语竟在这毫不起眼之处招来了有心人——

“你说在哪里能找到江流儿？”问话的是个声如洪钟的大汉。那棋手未及开口，早被这大汉一掌推开，跟着便听到“哐”的一声，一个流星锤砸穿了棚顶，不偏不倚正落在他方才所立之处。应声落地的除却流星锤，还有一句大喝：

“妖刀王，你伏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