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迎战刀疤客（上）

江流儿向船家打听过，四大国手的棋院都要往东，离江陵最近的，便是武昌的西金棋院。于是他乘舟东去，顺流而下，次日午后便到了武昌。

这武昌不愧为一府中心，虽不及京城那般繁华，比之江陵，倒是热闹许多。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还有个当街摇铃，口称“测字算命，逢凶化吉”的先生。江流儿一路匆忙，此时方觉腹中饥饿，遂向街边摊子上买了个馒头。他也顾不得许多，就在左近一处还算干净的石阶上把包袱放下，便坐了吃起来。只是刚吃两口，他便难以下咽了——滴水未进，这干馒头如何咽得下去？江流儿放眼一望，近旁并无茶肆，饭馆倒有，只是略有些远。他实在有些乏了，只想好生歇上一阵，便随手把馒头放进包袱，抬头看天色时，可巧有一只鹰从天上掠过，他立时想起圆德大师“你也该展翅高飞了”的话，心下遂应道：

“‘一击九千仞，相期凌紫氛’，大师，我会像它一样的！”想到这，他忽觉精神一振，当即便要出发，回手拿包袱时，却是摸了个空：

“嗯？”江流儿一惊之下转身去看，但见他的包袱正被一只小黄狗叼着，已然拖到了石阶之下。见那小狗正偷眼瞧他，江流儿便俯下身子，向它伸手笑道：

“哎？原来被你叼走了啊。来来，乖，听话，快把包放下！”小狗居然不理他，江流儿又好气又好笑，继道：

“我的包里可没有肉馒头，快放下！”谁知那小狗竟非但不松口，反而低下头去作势要跑，尾巴也扬起了一半。江流儿见状忙喝道：

“好你个小狗，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我非抓住你不可，快把包放下！”见那小狗已往后缩身，江流儿一面喝止，一面直扑过去。那狗见状扭身就跑，江流儿扑了个空，不由怒喝道：

“狗强盗，我非抓住你！看你往哪逃！”他一叠声骂着，拼了命去追，怎奈双足难及四腿，那小狗跑得极快，还时不时停下回头看他。眼见它从一处高墙下的狗洞钻了过去，江流儿没奈何，也气喘吁吁跟着爬了进去。刚爬进半个身子，江流儿便见那狗已把他的《新诚全图》抖落出来——一并抖出的，还有他刚咬了两口的馒头。

“啊？我的书！别把它弄坏了！”江流儿见状，不由惊叫道。好在那狗并未理会旁的，只把他那块馒头叼了，转身跑开便没了踪影。江流儿心下一松，忙上前去捡起他的宝贝书，看着并未弄脏，他又舒了口气，才珍而重之收进包袱。直到把包袱仔仔细细系在身上，他才略略打量了四周——可巧一阵凉风吹过，江流儿但见此处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叠翠滴绿，遮天蔽日，论清雅也倒不输自家旧府，只是幽僻太过，几无人迹，不由心道：

“这是甚么地方？怎么阴森森的？”天色虽已将晚，江流儿却止不住好奇，遂信步往里走去。不多远，只见小小三间房舍，阶下甬路以青石铺就，一路苔痕历历，江流儿走近几步，举目往门上一看，但见一块本色匾额，上书“静宜轩”三字。

“静宜轩？”看着那三个古拙的隶书大字，江流儿不由想起了凌云寺。见屋内无人，他便推开门信步走入。却见正对面墙上挂着一幅横披，这上面“无欲”两个大字却是赵体的行楷。江流儿还未走近，便被西边墙上题为“天地覆载图”的棋局吸引了：

“这局棋有甚么特别吗？为何挂在墙上啊？”江流儿近前几步站定，望着棋局暗忖道。蓦地，他恍然心道：

“这是一个点穴棋，整个地盘被黑棋所占，白棋唯一的机会就在右下角，像一个火山口。对了，我明白了，如果把这个火山口打开，白棋就能顺势冲杀出来，反败为胜！”江流儿想到这，手上不自觉执起白子，在右下角可突围处落下，心下不由赞道：

“神奇，真是太神奇了！”却见这局近旁仍有棋局，江流儿一见便大觉有趣：

“嗯？这个更有意思！‘钓竿图’，甚么意思？我来看看——啊！还真像个鱼竿在钓鱼！”江流儿已然看破局中之机，因笑道：

“哈哈，我明白了！这几个黑子就像一条被钩住的鱼，任人宰割，唯一能救它的就是那个钩，只要把钩断开，这条鱼就活了！嘿嘿，好玩，看我怎么把这条鱼救出来！”说话间，江流儿已执了黑子，断了那个鱼钩。紧接着，他玩心大起，一盘一盘走过去，三下五除二便将东西两边墙上余下的六个棋局都破解了。

“嘿嘿，我全解开了！”江流儿此前从未见过如此新鲜有趣的棋局，不由开怀大笑。

“父亲，我们进去吧。”江流儿玩兴正浓，连这里的主人回来他也毫无察觉。紧接着他只听得“嗯”“啊”两声惊叹，刚落下最后一子，便给人的喝止声打断了：

“住手！你是谁？”说话的是个年轻男子，正面带了三分愠色问他。

“啊？”江流儿如梦方醒，这才意识到自己擅入人家，不由惊呼出声。

“你是干甚么的，竟敢乱放棋子！”不待江流儿答话，那男子便直指了他，又喝问道。

“我，我……”江流儿一时心急，竟不知从何说起。却见那男子越发咄咄逼人，已然走近拽住了他的衣襟：

“是谁让你进来的！这盘上的棋子是你能动的吗？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能到这里乱摆棋子！”

“啊？”一声惊呼过后，是折扇落地的声音。只是在场其余二人一个勃然大怒，一个惊恐抱屈，皆未有心留意：

“走，我们去见官！快！”江流儿又惊又屈，终于怒向他道：

“你放开我！”

趁那凶神恶煞的男子拉他向外走，衣襟上的手劲没那么结实的当儿，江流儿一个寸劲往他下巴上一掀，对方果然脱了手，江流儿顺势转身，直向外飞奔而去。

“全解开了！难道是棋神？”折扇的主人正是这静宜轩主刘南如，眼见这个总角小儿与自己擦身而过，口中喃喃道。

“你给我站住！”江流儿闻听那男子吼叫，反而不怕了，遂应声止步回头，却见他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拦住，当下不再理会，径直跑了出去。

“父亲……”刘南如接过儿子拾起的折扇，也顾不上理他，只自顾自进了屋，环视着东西两面墙上的棋局，心下由衷赞道：

“这孩子的解法，正是我理想中的棋型！妙啊，妙啊！”

“父亲，您别生气……”刘忠恕一语未了，却见父亲又未理他，只盯着那些棋局。

“父亲，我马上把棋子重新摆好！”这语声高且急，刘南如闻言如梦初醒，遂淡淡应道：

“不急。这八张棋图是我穷极一生的心血思考出的围棋精髓，连赫赫有名的国手神算子郭逢春看了也连连称奇，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如此年幼的棋童随手就破解了！”一语既了，刘南如收起折扇，望着方才那孩子跑去的方向自言自语道：

“难道，他是棋神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