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舞心甘情愿地收回那些不知道是来自于何处的敌意时,就连李薇对情绪这样不敏感都感受到了,她寻思着可能是因为尹峥冷下来的脸色,或者是在那天之后尹峥还说了一些其他的。
但她不追根问底,就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她落了个清净。
她这般散漫,何尝不想离这些事远远的。
只是可惜,经常有事来找她。
自那日后,李薇和尹峥一切如常,所有的计划也在按步走着,包括是三少主回朝,又包括是嫡长主的针对不得不收回去。
还有宋舞的安静,刘保全的厨艺精进,以及内院书堂里新来的嬷嬷。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又好像许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
李薇分不清。至少她在每一个注视着尹峥的时日里都有些分不太清。
她分不清为什么总在看见尹峥时心里会有些高兴,面容却总是沉静又平淡,她也分不清在这样重复的日子,在她推开门看见尹峥抱着百福站在桥上时,她在那一瞬间得到的情感不是安宁也不是看见他清冷模样的动心,而是想着他似乎是没有穿太多。
但她不会再上前关心,只是平静地移开目光。
于是尹峥在转过身来时,只会瞧见李薇离开的背影。
但李薇在转角却会提醒苏慎,让苏慎替尹峥拿一身披风。
玉瓶不解问:“侧夫人,为什么您不亲自去呢,而且也不让苏总管去向少主说这些事?您不说,这样少主便不会知道你做的这些事啊。”
既然不知道,那你又怎么和少主亲近起来呢。
无论如何,总得让自己做的事落到本来的人的身上。
张冠李戴,那又算得上是什么真相。
李薇弯起唇角,“不重要的玉瓶。”
玉瓶:“为什么不重要?”
李薇抬起眼看向不远处的尹峥:“因为我对这里来说,本身便不太重要。所以是不是我做的,我有什么作用,我做过什么事,所有的背后究竟是谁,我们都没必要去追究是谁。”
玉瓶玉盏说她们不明白。
李薇笑了笑:“你们以后便会明白的。”
你们会明白什么叫做镜花水月,什么又是所谓的破镜难圆。
你们会知道所有的一切不是像看起来那么美好,正如你们此刻看向我的眼神尽然是遗憾。
但是那都不那么重要。
因为一切的真相,是我在这个故事的最后,我会悄然离开。
而无论是你们还是你们的少主,那都不会再记得我。
而对于尹峥来说,最初的所有都成了一片恍然的梦境,那一个带着温度的怀抱,李薇偶尔伸出的带着缱绻意味的指尖,以及每一日在晚上会见到的时刻,好像都消失在了李薇的那个转身。
他们不会再一起睡,晚上的唯一对话变成了争执,变成了李薇说她要去睡软榻,而尹峥执意不肯。
而他们的僵持,都败在李薇看向尹峥的那一眼。
她轻声道:“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听话。”她说。
于是尹峥便就这样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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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峥在外雷厉风行地处理着一切,不久掌管了监察司,这样的破格让少主们纷纷眼红,嫡长主尤甚,他越来越明着针对尹峥,所有人都知道尹峥现在是川主手上的一把好刀。
他锋芒成了利刃,在雪风中折射出一道又一道寒光。
每一次地出刃都扎得人血肉生疼。
嫡长主气得日日吃不下饭,看向尹峥的眼神都变得憎恶。
那日下朝,忽如其来地来了大雨。
在冬日其实是少下大雨的,而尹峥出门也未曾带伞。
马车不准入宫内,嫡长主撑着伞走到尹峥身旁,他手上拿着伞和尹峥一起站在屋檐下,冷笑一声:“六弟何至于如此狼狈?没带伞是不是连一个送伞的人都没有?”
尹峥不理。
他气势更甚,“你猜川主为什么这样重视你?他们不缺我手上这一把伞,也不会吝啬再多给一把,可你想,为什么他们宁愿只给我,却怎么也没有想起你呢?”
尹峥终于认真看了他一眼。
长久的僵持让尹峥心生厌倦,他也是不喜欢下雨天的,尤其不喜欢这样的大雨。
总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他也知道他的二哥是什么意思,只不过是最近收到了打压便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他韬光养晦多年,也早就料到了如今的场景,这些遭遇和他要经历的,从年少时便演绎的无数遍。
也许从前还会觉得难过,但是越来越冷漠的这些人,从小没得到过偏爱,连现在重视他都知道只不过是新川主的一个计谋。
他心知肚明一切,但是也是他亲自走到这个地步,他也没什么不满的。
他拱手低头,“我不过是二哥的垫脚石。”
他勾了勾唇角,“二哥又何必在意我这样一个微末的人。”
尹峥这样的顺势承认反倒让嫡长主诧异了起来,转而在下一秒明白了尹峥的言外之意便变得更加地恼怒了起来,“你!”
尹峥迈步踏入雨中,“六弟告退了,二哥慢走。”
雨丝落在身上带起一阵冰凉,仿佛是跨越了很多年滴在那个在雨中下跪的孩子身上。
膝盖隐隐作痛,脚踝重塑的滋味好像还在昨日。
一道一道的伤疤,刻在手臂上,留在被官袍掩盖的躯体上,丑陋又狼狈,比他现在的心境还要可怜几分。
李薇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尹峥。
伤痕累累地显露在这样的大雨中,官袍被淋湿,额发贴在了脸上,他还是一步一步走着,脊背笔直,身形清朗,他仍旧是明朗的青年,可以肩挑大梁,但周身散发出的阴郁却浓郁得让人心惊。
李薇快步走向尹峥,撑着二十四节骨伞,淡绿色的衣衫和披风,清淡婉约,眉目隐在雨雾里,那么平静那么沉稳,就如同出现在尹峥的梦里。她是他梦里时常出现的一个人啊。他从来都在等她,可是她不知道,他自己也没有认清。他不敢认清。
所以就连李薇出现在这里,都像是他幻想出来的。
就像他儿时总是幻想着有一个神明可以看到他经受的这些苦难,看到他被自己的母亲抛弃,看到他被嬷嬷虐待罚跪,看到他经常挨饿,便可以怜悯他,便可以终于有那么一点心生不忍和怜悯。
于是神明从天而降,给他他没有的却始终向往的东西。
比如爱,比如温暖,比如食物。
又比如在他疼时可以哄一哄他,在他哭时得到的也不是责怪,而是告诉他说你拥有哭泣的权利。
他只是需要一把伞,一口温热的汤,和一次贪心的眷恋。
而李薇就是他幻想出来的神明。
神明若即若离,会离开,会厌倦,于是他害怕,他恐惧,他胆怯,他担心破坏现在的现状,他又不忍心她困在这一方小天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才开始有的依恋,也许是从第一面开始,李薇递给他的那一口鱼汤,那一次怀抱。
也许是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身边的温度。
又也许是在此刻。
她从天而降,出现在他的面前,“下雨了怎么不站在檐下等?”
尹峥呆呆地看着她,张了张唇却没说出任何话。
李薇伸出伞遮住他淋的雨,又平静地用披风裹住他,握住他的手,“好了,先不说这些,我们先上马车。”
而此时嫡长主正走到了他们后方,李薇隔着伞沿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不包含敌意也没有其他意思,就是那样轻飘飘又极其平淡的一眼,尹嵩却感觉到了一股极大的轻视。
……她在看不起他。
她凭什么看不起他?!
李薇移开目光,拉着尹峥的手,“走吧。”
尹峥便顺从地跟着她走。这些天又冷了,但是在朝上的官袍却还是那样薄,御不了寒,但川主说年轻人就应当抵得住这些冷,况且现在百姓正在受难,他们又怎么能过得安逸。
一番下来,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其他人倒还好,但新川主说这话是完全没有考虑过尹峥,他身子那么差,心脏也有问题,若是着了凉,指不定又是另外一番灾难。
李薇不怕尹嵩找麻烦,他这样没脑子的人她有的是办法对付,只不过是她不想罢了。
明明是嫡长主,却挑不起大梁,反倒利用兄弟,在一众亲人里面勾心斗角,霁川最是瞧不起这样的人。
就连郝葭都说过。
她只是一个在尹嵩手下讨生活的伙计。
都是命。
他们走得轻松,独留尹嵩在后面气得太阳穴直跳。
坐上马车,苏慎可急坏了,一阵念叨过后李薇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苏慎便闭上了嘴。
马车朝少主内院摇去。
坐在马车内,尹峥才感觉到一些暖意,李薇拿着暖手炉给他暖着手,又坐在一旁拿着帕子给他擦湿润狼狈的脸。
李薇叹了口气,“以后早上出门若是看着要下雨记得带伞知道吗?要是出现今天的情况,你就不要先走等我来接你,别像今天这样了。”
尹峥看着她,就是没有说话。
李薇问:“记住了吗?”
好久,尹峥才小声应道:“记住了。”
我记住了,若是下雨,你会来接我的。
但是你是要走的。李薇,你来了我身边,可你最终还是要走的。
尹峥垂下眼,不是雨水,是眼泪砸了下来。
他侧开脸。悲郁地闭上眼。
作者有话说来啦,今天是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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