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犯罪 七

“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因为你是法医，霍普金先生，你只能看到骨骼、内脏和肌肉，而往往忽略了最表面的线索。”罗莎得意地笑着。

霍普金快速地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探长。雷斯垂德无奈地抱着双臂：“看来Sherlock还不忘传授他经常在脸上出现的烦人表情，我原本以为职业生涯再也不会遇见它了。”

罗莎俏皮地眨眨眼睛：“Well，我现在认真还不算晚。霍普金，你说他死于失血过多？大错特错。我用浸有酒精的纱布清洁他的手部，发现了呈网状的血癜，是大范围的血色素沉淀——对于一个心脏刚刚停止搏动的人，血色素至少需三到七日才能在上皮形成癜痕。同样，他的双脚也表现类似的症状，并且伴有严重水肿，脚尖发白。”

“血栓！？”霍普金略显诧异。

“没错。如果手脚都出现明显的先兆症状，那就说明上下腔血管网并行发生大面积栓塞，这足以致命。但未必太巧了些，我还不能确认他是由于自身因素导致成熟血栓脱落，或者有人为之——某些血液絮凝剂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形成堵塞动脉的血栓。当受害人愤怒、极度恐慌或遭受外伤撞击时，血流速度加快，这些较大的血栓将会移位，最终堵住相对狭窄的脑部和肺泡血管。所以威廉 莫里斯极有可能在事故发生前就已经死于脑卒中或肺栓塞了。”

“而确切证实我的猜想的，是这个可爱的小玩意。”罗莎举起证物袋晃了晃，里面传出稀稀拉拉的水声，她饶有兴趣地盯着那个黄色的塑料瓶：“假设撞击前血栓还乖乖地未发作，那么一个视力极佳的普通人绝不会眼睁睁目睹自己酿成事故——哦，拜托，这不可能是自杀式袭击，恐怖分子死前从未露出过如此惶恐的表情。但在进入监控范围内的时间里，这辆车没有表现出采取任何制动措施，很显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莫里斯刚刚为爱车做过年检——前挡风玻璃上的标志贴尚且能辨清日期，所以一定有人动了手脚。”

“地上泄漏的油来自发动机内，流动缓慢，呈胶状，甚至能黏住手套。”她指指斑驳黑色油污的橡胶手套：“这下就为这个案子增添了几分趣味。高端跑车一般使用酯类刹车油，因为它有良好的抗湿性，沸点低，满足跑车强大制动系统的需要。可目前看来油管里工作的明显不是酯类刹车油，而是混入了醇醚型刹车油——这是最廉价常见的机油，易吸水，导致粘度增大，降低制动效率。另外，多种刹车油混用会产生空气阻力，严谨古板的莫里斯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凌晨至清晨难散的浓雾，昼夜温差大，新修建的桥面光滑湿润，车流量巨增的早高峰……一场构思缜密，精彩纷呈都谋杀！与这种天才罪犯交手真是无与伦比的享受……BrilliantYes！圣诞节要到了！”

罗莎轻捷地飞跃下警车，兴奋的红晕爬上脸颊。她回眸望望车里还在思维缓冲的二人，鬈发随风飘扬，发丝近乎融化于冬阳之中。

“按刑事案件程序做尸检，报告送到化验室，Hopkin。还有，其实我不喜欢坐警车。麻烦你了，Greg，还是直升机更舒服一点！”

在苏格兰场门口守候猎物的各台记者瞬间把她淹没。

……

夏洛克从报纸后探头盯着电视屏幕。无聊透顶的娱乐节目被紧急插播的新闻强硬地挤出屏幕，那个金发少女正神采飞扬地迎着无数话筒。“……我们要强调的是，这场事故是蓄谋已久，性质恶劣的谋杀案件，苏格兰场已决定成立专案组……”

报纸不经意间脱手，如折翼的枯叶蝶坠落，和地上散乱的各色纸张堆在一起，不同报社报纸的扉页上都印着同一张放大的照片，满目疮痍，被调成了阴郁的灰色调，把侦探痴迷的求助专栏挤到了小角落。

“她会有危险吗？”约翰出现在灰蓝色眼眸中，像晨曦的倒影。他半倚半靠在侦探的扶手椅旁，同样聚精会神地注射着电视。

“不，我发过誓，会永远守护她。”夏洛克转头看着约翰，他的金发缱绻着阳光的沁心气息。

“她真的长大了，我们真傻，一直把她当小孩呢。”

“她做得很出色，等最后一课结束，她就是一名真正的侦探了。”

约翰低下头，盈溢关切和担忧的目光与烟波浩淼的海撞了个满怀。

“我认为不值得，Sherl。”

“能不再失去你，值得。”

约翰唇角微勾，向侦探伸出手。

夏洛克试探着去抓住那只手，但指尖触碰到的终究化作一片虚无，仅仅不过是搅乱了光线下起舞的灰尘。

“该死……求你别走，别再离开我……”

夏洛克挣扎着撑起身体，扑到桌前，从狼藉的试管，烧杯和喷吐蒸汽的化学仪器中摸出针筒，急不可耐地冲手臂扎了进去。随着浓烈的液体涌入血液，他又放松下来，双眼又被迷蒙所笼罩，模模糊糊。

“哦，上帝啊！Waston！”

霍普金气喘吁吁地撞开实验室大门，完全没对罗莎在里面摆弄显微镜做任何心理准备。

“真不好意思，我忘记先通知你了——化验组的同事都没空，所以我就自作主张了。你的表情看起来想问我没有权限怎么闯进来的——众所周知，我们探长没有私人物品保护这个概念。”罗莎停止手上的动作，抬眼扫过法医未解开的帽带和口罩，语调明快起来：“在威廉·莫里斯身上有惊奇发现，在我意料之中吗？”

“……是，他确实不是死于车祸，但……”霍普金把攥紧的化验皿放在桌上，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小姐你可没告诉我他血管里流的都是血栓啊。”

栗色的瞳孔立即闪出了光。罗莎迅速抓过化验皿——里面三分之一都被暗红色的血栓塞满，这些血块形态各异，最大的竟足有一个指节的尺寸。

“世界奇观……”她用镊子夹出几块放在显微镜下，开始调节镜筒。

“只是肺部大血管里取样的，还不知道毛细血管里堵了多少微血栓。可以夸张一点——这个人几乎全身的血液都沉淀凝结了，太恐怖了……”霍普金小声嘟囔，刚刚无影灯下的情景历历在目。

“虽然看上去与病理型血栓大相径庭，但这一定是一种强效絮凝剂……”罗莎的目光从目镜上跳开，手指在键盘上跃动：“先从化学絮凝剂开始吧，这种犯罪手段并不稀有。”她把血块转移至化验仪器内，点击鼠标。

机器开始运作。二进制翻译成的数据随着蜂鸣声在屏幕上滚动。罗莎有些不耐烦地用指尖轮流敲击桌面，她胸有成竹的几种药品却被挂上了“未检出”的小小绿色标签。

嘀——响声戛然而止。

眉头微挑：“未检出……意味着有两种可能。第一是药物残留剂量低于检测剂量下限，第二是这种试剂从未被用于犯罪，是一种未知的新物质。罗莎的神色逐渐结冰：“很狡猾，很聪明……”

“所以，嫌疑人是一位化学天才？”霍普金从打印机里抽出报告单。

“也许吧……”罗莎即刻拢起齐肩卷发，扎好，这是每次头脑量子风暴的准备工作：“请你出去，霍普金医生，我现在要进入思维宫殿了，见谅。”她出神地盯着玻璃皿中弥散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