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犯罪 六

灰色。

沥青味、血腥味、汽油味、焦煳味；警笛声、喧闹声、哭喊声、呻吟声，全被揉碎混杂进未消散的迷蒙晨雾中，蛮横地糊住每一寸感官，挥之不去。

罗莎眼中倒映着一片狼藉，胜似战场的断臂残垣。

“Roise，你还好吗？”雷斯垂德弯腰从警戒线下穿过，差点撞在罗莎身上。

罗莎眼中的战场晕染开来：“……啊，没事。我只是……有点震惊……”

“唉，看上去这应该是近十年以来伦敦发生最大的车祸了。如果你害怕就跟紧我，我们进去调查一下就走。”雷斯垂德递过一副手套 ，暗自后悔——带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来现场真是太傻了。

罗莎戴上手套，跟在探长身后融入这个灰色的世界。到处弥漫着有机物燃烧特有的难闻气味，比早餐夏洛克煎成炭黑的培根还令人作呕。医护人员穿梭在翻到受损的车辆之间，他们的白衣白裤显得那么纯洁，她几乎不能适应。

终于发现了自己人——年轻的法医斯坦莱·霍普金正举着平板电脑大声的跟其他警员讨论什么。他扭头瞄见探长走过来，便小跑着来到他们面前。

“报告探长，现场勘探已基本完成，可以初步判断为意外事故或恐怖袭击。”

“肇事车辆？”

“一辆白色特斯拉跑车。监控已经调出来了。”霍普金点开一个视频，把平板递给雷斯垂德。

“可以看见，今早七时一刻左右，这辆白色跑车驶入桥面。当时，正值城区的早高峰，桥上有轻微堵塞，行进缓慢，但肇事车辆的速度明显比其他车快很多，没有丝毫减速痕迹——这时发生了第一次碰撞，它追尾前方轿车后，立即偏移方向高速撞向中心护栏。看，中心护栏被撞出一个缺口，随后它就横穿下桥车道，逆行冲撞五辆车后在桥边缘护栏处侧翻，才停了下来。由于当时车间距较小，所以双向车道都产生了蝴蝶效应，17车连环相撞。”霍普金在平板上指点卷画。

这车速度离奇得快，而且即使发现前方有拥堵，也没有采取任何制动措施，好像司机丧失意识一样。罗莎心生疑云，她能够确认司机一直在驾驶座上，但监控画面模糊到只能看清人形。

“为什么监控相素这么差？我记得这座桥是最近几年才重修的。”罗莎抬头问。

“哦，可能是天气原因。这些监控没有安装防水镜头，伦敦冬天尘雾很厚，晚上温度又低，所以会有水滴凝结在镜头上。”

“这辆车现在在哪？”雷斯垂德又重播了一遍监控。

“唔，在那里。”霍普金伸手指向斜前方的桥柱中间：“不过交管部很大概率要不到罚款了，他们可是为这样一笔天降横财每天做白日梦呢。”

他们疾步来到侧翻的白色跑车前——不，完全看不出它的本色。整个车身严重变形，布满横七竖八的划擦痕迹。引擎盖由于撞击而掀飞，黑色液体顺着车身流到地面，汇成一条蜿蜒的小河。

医院的人正费力地从驾驶室里抬出一个人。雷斯垂德指了指那个司机，他们摇了摇头。

“这下只能向上帝赎罪了。”霍普金耸耸肩。

医生把肇事司机的尸体平放在沥青马路上，罗莎的目光始终紧追不舍。她微微歪头，眸光一沉，突然惊叫：“哦，Greg！我知道严谨认真的董事长先生为什么迟到了！”

“你说什么——Jesus！！！”

一缕阳光终于突破雾气虚弱的飘落在死者脸庞——瞪圆的浅灰色眼睛瞳孔放大，血块和灰尘纠缠着短发和标志性的胡须，考究西装里的内搭衬衣被染的血迹斑驳。威廉·莫里斯经常出现在电视上重大的慈善集会，他孔武有力的外貌和殷足的资产被英国民众所熟知。只是他现在应该坐在楼顶的办公桌后，而不是躺在车祸现场，空洞地凝望着天空。

罗莎和雷斯垂德迅速交换眼神。罗莎伸手向上扯紧了橡皮手套，在死者身侧蹲下。掏出便携放大镜，开始检查。

霍普金的速度很快，他熟练地摸过尸体的躯干和四肢：“受巨大冲击力导致肋骨，颅骨断裂，死因是断骨刺穿心包。”他俯身靠近尸体口鼻：“不是酒驾。”

放大镜久久停在这只硕大扭曲的手上。罗莎弹簧般跳起，冲向不远处的救护车，又飞奔回来，用一团白花花的东西使劲擦拭那只手。

手背上的灰尘和血迹逐渐褪去。罗莎把它举至鼻尖，极其认真的上下左右翻动。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沉重。

她转身迅速脱掉莫里斯的黑底皮鞋和袜子，随意瞥了一眼。嘴角挑起满意的弧度。

“如果不是巧合，那真的是太有趣了……”

“有什么发现，Roise？”雷斯垂德太熟悉这个表情了。

“还需要进一步确认。现在只有1：1的概率……”罗莎径直向侧翻的特斯拉走去，双眼闪光，令人上瘾的多巴胺直冲大脑。

她弯腰从发动机里摸了一把，盯着掌中的黑色液体，若有所思。随后绕车走了一圈，猛地从变形的后备箱里拽出一个黄色的塑料瓶，发出胜利的欢呼。

“……哦，别这样，威廉·莫里斯必须躺在手术台上，接受霍普金医生的程序化尸检，而不是被扔在医院太平间。”罗莎飞身挡住正准备台走尸体的护士，后者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

“尸……尸检！？”霍布金和雷斯垂德几乎异口同声。

罗莎把染黑的手套和那个塑料瓶塞进证物袋，脸上带着狂热的表情，大声说道：

“这是谋杀！至少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