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犯罪 三

侦探已经在扶手椅里躺了三天三夜了。

他几乎不吃不喝，只是面无表情，木然地盯着对面那把同样破旧的座椅。

他们曾多少次面对面坐着，流水般的耗过点滴岁月，只是另一把椅子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Sherlock……”

她满是心疼地看见魂不守舍的侦探，和他面前一动没动的餐盘。

“7%溶液。”

“不……Sherlock，你不能这样……”

“7%溶液，拜托了，Mrs.Hudson。”

夏洛克机械地重复着，甚至连目光都未向门口偏移一寸。

“……好吧……”哈德森太太犹豫了片刻，啜嚅着转身下楼。

夏洛克双手十指交叉抵在眉间，微微阖上眼睛。

太阳又升起来了，现在是几点……七点？八点？哦，该死，约翰怎么还不回来……

顺着楼梯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闯进了他的大脑。

“今天不接客户。”

夏洛克冷冷丢下一句话。

来人直接推开门，站在房间正中央，用手中擎着那浮雕雄鹰的黑金手杖敲着地板，两次。

“得了，侦探先生，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客户。”

男人微微一笑。

夏洛克的眉毛不动声色地挑动了一下。

“W·M……”

“你知道多少？”

“威廉·莫里斯，前美军‘猎鹰’号军团上校，W·M联合制枪公司创始人兼董事长，英国武器垄断商，年捐款超过一亿英镑的著名慈善家。你在伦敦西区有一栋别墅，因为早高峰在路上浪费了二十分钟，不然以那辆特斯拉的速度我应该早就见到你了。很明显，你婚姻不幸福，因为你冷漠无情，控制欲极强，心中只有金钱和利益——典型的商人心理。你的妻子肯定为你的老当益壮而心碎，却又不得不依附于你的权力。不可否认，你有点政治头脑和管理能力。而且手脚不干净，不然，一个不起眼的小公司不可能十年间就膨胀到几占半壁市场，市指狂增200倍。

哦，我猜你曾经是莫里亚蒂教授犯罪网络中美国地区的主要联络人吧。你跟他学到了不少呢，恐怕没有他，你现在还在小作坊里打铁吧，可怜。

最后，奉劝一句：不要再来淌政治这潭浑水了，乖乖做你的大生意，管好那些垃圾，别妄想成为罪犯里的一员。”

夏洛克面不改色，好像在讲一个最平常的笑话，他全程一直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威廉·莫里斯愣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唇上灰白色的短胡须都跟着上下颤抖。

“真是太精彩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名不虚传！我仅仅不过是忙中落下了我的爱枪，只是一把枪而已！精彩，太精彩了……”

他毫不遮掩掌声，边向夏洛克缓缓走去。即使他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但脚步仍强健有力，竟使壁橱上那把插着信件的小刀都在共振。

“要是有哪天你胆子大了这么一点点，愿意回心转意了，世界上就又会多无数场天才罪犯和完美犯罪的盛宴啊！只可惜Jim没能俘获你的大脑，不然输的肯定不是我们。”

莫里斯停在夏洛克面前居高临下，审视着这位无动于衷的侦探。他笑得浅灰色的小眼睛都挤成了一个极限的弧度，但目光中却有藏不住的寒意。

他舔舔嘴唇，环顾四周，径直走向对面的空椅子，拍拍椅子上的灰尘，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一瞬间，夏洛克的双眼猛地睁开。

“起来。”

他盯着莫里斯。

“哦，我想起来了，这是你心爱小宠物的独尊位置吧，可是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反正我站得久了，也有点累，而且我应该和你平起平坐才对。”

“起来。”

夏洛克的语气从来没这么可怕过。

“ 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让它发挥点余热。”莫里斯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猫，不，是嗜血的猛虎。夏洛克骤忽跳起来，眨眼间，一只瘦削的手就扼住了莫里斯的咽喉，把他死死抵在椅背上。

莫里斯的反应很快，他那苍劲硕大的硬爪擒住侦探骨节突出的手腕，逐渐上力。

怒目而视。

“他……没……有……死！！！”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夏洛克胸腔深处迸发出来，混合着热气喷在莫里斯脸上。

“那……你，现在要……杀了我吗？”

莫里斯勉强突破受压的声带挤出断断续续的话，但很明显他对这一切司空见惯。

“如果我想呢……”

夏洛克俯下身，指间的动脉搏动愈发清晰。

“……呵，不……你不想，你……也不会的，永远！！！”

莫里斯眸里刹那爆耀着凌冽的剑光。

他感受到了掌心穿来桡骨和尺骨清脆的断裂声……

久违的新鲜氧气倒灌入肺，还有，那男人痛苦的惨叫是必不可少的消遣部分。

啊，又是一个Exciting morning。

“咳咳……感谢大侦探百忙之中给予我一个热血沸腾的早晨。说实话，这比100杯加浓美式都提神。”

莫里斯揉着脖子上的红痕，撑住手杖站正。

“John·Waston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出于绅士礼节，你也该接受，别再自欺欺人了。想象被超音速的小弹头穿过心脏，在星空中划出近乎完美的抛物线，然后沉溺于黑暗，多么诗意啊，这种只有天才才能构思的场景。

最后再警告你，我不喜欢重复。

不 要 再 多 管 闲 事。

否则断的就不只是手腕了。”

他幽幽地瞥着面前喘息的人，忽地嗤笑起来，转身大踏步离开了221B。

当公寓红棕色的老木门轰然闭合时，夏洛克再也撑不住了，他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向前跨了两步，就腿一软倒在约翰的椅子上。

疼痛如千军万马，不可当地袭来。他紧紧抓住已经绵软的右手，在椅子的凹陷处蜷缩成一个球，周身像零落的枯叶那样抖。他早已分不清脸上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反正它们都浸透了黑色的卷发，湿答答的贴在额上。

他挣扎着，企图切断神经通路来缓解疼痛，但一股熟悉的气味不听话地钻进大脑——

啊，是麦草、炭火、薰衣草味沐浴露的味道啊，是约翰身上一直未改变的气味……

他感觉断骨好像被治愈了，他慢慢把头埋进座椅深处，贪婪的占有每一丝空气。

不过很快，另一种疼痛又蛮横无理地把他淹没。

是心啊，心痛，远远超出断骨之痛啊。

会……痛不欲生。

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悟到了。

瘦高的侦探先生，卧在他的军医的座椅上，把他一头卷发都陷阱了座垫中。先是低声啜泣，随后嚎啕大哭。阳光跟着时针慢慢的转，直到百叶窗前的小提琴披上了一身月光。

思维宫殿里，那个想法愈加清晰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