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中一片肃穆,门帘上挂着黑色的奠字,素色的白练挂满了墙院。
而且不光是曹家一家这样,若是走出门去,你会发现满大街小巷都是这样一番肃穆的场景。
普天同哀。
清晨,北方东帝驾崩的消息像长了脚似的一瞬间传遍了大街小巷,拦都拦不住。好像各大势力都已经算好了今天。
或许是因为东帝一经驾崩,便再也没有人能够制衡庞大的帝国虚影之下蠢蠢欲动的势力们了。
但举国同丧的样子是要做做的。
曹父寻来自己的爱子正是为了此事。
钱文在这个世界的父亲和曹父有些私交,也有亲戚关系(钱父的母亲的与曹夫人是表姐妹关系),是统一战线的同盟。
此刻,两人同坐一堂,各自带的文武将官也坐在堂下喝酒聊天。
直到钱文他们俩进殿,两位父亲才停下来客套而又虚伪的寒暄话语,目光转向他们。
曹父轻抚着花白的胡须,大马金刀地坐着。他面容黢黑,一双虎目微微眯起,显出笑态。又身着一袭朱紫常服,冠带上硕大的玳瑁和衣襟上的丝绸纹绣着精美绝伦的金线图案都彰显出一种暴发户的气质。然而,他的气度却并非那养尊处优的富贵人家所能比拟,反倒给人一种如同凝视一只正在敛息蛰伏的凶兽的压迫感。
只见他淡淡开口,声音很爽朗开阔,笑着,脸上带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如果有人仔细观察,便会觉得这矛盾得有些别扭,像是皮笑肉不笑,赞道:“令郎果真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真是虎父无犬子啊!”语罢,还斜睨了一眼曹辰正,“哪像我家这个,就是个泼皮货。”
曹辰正无赖般丧眉吊眼地看着他的亲爹,嘴巴动了两下,似乎很不服气,却也没有说话。
钱父眼角的鱼尾纹都笑得皱了起来。
他的面色红润,给人一种温润尔雅的感觉,衣着自然也与曹父不一样,是穿着一身长袍的,看起来就很有儒将的风采:“哪里,哪里,我看令子就颇有一番您当年的风采,就这周身的气度,不是池中之物啊。”
一顿商业互夸,厅堂里也诺诺复尔尔的响起了一片认同的奉承声。
虚伪的笑意将场面烘托地热烈,几乎要感染在场的每一个人了。
钱文与曹辰正各行了礼,方才在靠近上首的旁座落座,只不过钱文以自己年纪尚幼为由,婉拒了上前来摆放酒具的侍从,仅仅只是端坐着,时而夹些小菜填填胃袋,身侧也并无人去讨嫌邀谈。
庶子们倒是用着母亲教给他们的伎俩各自讨着父亲的欢喜。
钱文支着头看着他的一群“庶弟”们使尽全身解数讨好着他们的父亲,看着看着,有时也不免一笑,似乎只是看戏,聊做逗笑而已。
前宴是不讲正题的,毕竟这时讲究酒酣人醺为好,而助兴的节目自是必不可少。
庭中一音乍起,接连着如同清水泠泠的连音,中央美妇人暗紫色晋服上的纹绣仿佛一瞬间染上了微光,浮有暗纹的袖袍扬起,琴弦震荡,四周舞姬纷起,腰若细柳,娉娉摆摆,舞袖生香……
如听仙乐。
钱文放下了无聊戳着簋中熟肉的竹著,抬眸望去,便见一群娉婷袅娜的舞女飘步托着其余的乐器进来,四周散开飘带,延及四周,便是香风阵阵,清气的,并不艳俗,或许是贴服奏琴之人的身份。
哦,忘了,背景写着曹夫人善琴,每及这种家宴性质的宴会……怎么少的了她?钱文垂眸,用竹著挑了挑熟肉上的肥肉,思绪转了又转,了然地笑笑。
宴会的气氛被推上了高潮。
曹辰正找了个由头出去了,面色似乎不是很好看,一直关注着他动向的钱文自然倍感兴味,也跟着找了个由头出去透透气。
刚一出门,拐过回廊的拐角,在前庭没见人影,钱文便猜曹辰正应是去了后庭的花园。于是简单询问过过路的婢女路径后,便朝着后院走去。
曹辰正的神色不对劲,钱文看在眼里。他既不叫小厮侍奉喝酒,又不搭理来搭讪的旁人,而是阴沉着脸,一个人喝着闷酒,薄薄的脸皮下像是有岩浆在流动,随时可能喷发。
哈哈,这时回味系统灌输的背景故事还是能咂出些味道的,虽然里面的细节多是春秋笔法,讳莫如深,一笔带过。
比如——曹夫人并非曹承正生母,而是江南的名妓,交际花出身。
家庭的不幸几乎可以成为所有性格缺陷的根源。
那么,
自己的主公刚刚在看到曹夫人上来时脑子里在想什么?是在愤懑一介歌姬居然能够成为他母亲的替代品?还是心火烧着觉得自己颜面被践踏?亦或者,两者皆有?
……
庭院深深,月影在云间穿梭,透出些微光。
【廊亭】
轻挽一枝在长廊边恣意生长的花树细条,将其置于掌心,低眉把玩片刻,钱文不禁若有所思地扬起了嘴角。
此刻,他已然察觉到前方隐约的动静。
与明哲保身的回避相反,他不会错过这个撞破别人内在阴暗的时机。哪怕,他可能会因此付出一些代价。
正拔剑疯了般摧残着花园中的花草们,曹辰正背着钱文的方向,动作幅度大到称不上雅观,发髻和衣衫都弄得有些散乱,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到来。
钱文远远地站定,心中暗自估量着时间,等待曹辰正差不多发泄完了,在那里稍作休息时,才抬手握拳放在唇侧作势轻咳一声,弄出声响。
“咳……”
身后凉亭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让曹辰正心脏漏跳了一拍。
曹辰正来时留意过席上的情况,知道这时是不可能有什么人出来的,况且他还吩咐过杂役的要是有人问起,也不能带人……脑中思绪万千,他如梦初醒般猛地回转过身,抬眸,却撞进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怎么是他?”
曹辰正眼中闪过一丝略不可查的慌乱,正想说些什么,却又看见一个人影从长廊拐角处拐出来,出现在钱文后面——那婢女的声音响起:“钱公子?你在这里啊,可瞧见了我们家曹二爷?老爷唤你们过去。”
不知怎的,行动先于意识,他一闪身就躲进了假山后。
垂下袖子的遮住双手握成了拳的样子,曹辰正靠在假山上,垂着眸子,听到钱文熟络地应付着婢女。
“我刚见着他呢,”轻笑声,“他人怪热情的,听闻我夸赞了一句你们这后庭花草长得不错,就偏要折一支花赠我。”
“真的吗?今日老爷他们有要事,耽误了怕是不好,公子他也太……”
“多谢姐姐传话,劳烦告诉伯父,我和他一会儿就来,不会错过重要的事的。”
……
婢女又说了些什么,但而后似乎又被钱文用花言巧语捧地很受用,被搪塞走了。走之前还跟钱文叮嘱注意别被他们曹二爷戏耍了,一个人被丢在花园里。最后还是生怕钱文这个半大小公子会迷路,还仔仔细细交代了一遍返还厅堂的路。
到这里,曹承正才从假山后出来,用手拍打着衣摆上沾上的花草叶子,一双眼睛却一错不错盯着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