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 安定医院（上）

王云坐着一块钱打的面包车，正处于去往安定医院的路上。窗外一切如老电影般，不仅黑白，而且充满噪点，令人感到隐隐的不安。天空已为云所完全遮蔽，仅有日光析出于云间罅隙；树木已为寒风所再次凋零，仅有树枝颤抖于幽暗山间；倦鸦已为枯枝所荫庇不见，仅有叫声回荡于寂寥旷野。又是一年倒春寒，若裴天择再如二十三岁那年般风餐露宿，估计会沦落为冻死的孤魂野鬼，终日徘徊于安定街头，怨气萦绕，久不散去。王云裹紧围巾，一边抱怨着安定医院的选址：“真是的，干嘛修医院修在这个鬼地方，一点也不方便！学习一下人家社区医院，就在邻居家门口！”

“小伙子，你要去看望你亲人吗？”司机用一口标准的客家话关切地询问王云去安定医院的目的。

“去给我叔叔抓点药。”王云闪烁其词。那个年代，包括现在，人们皆认为得精神病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不好意思向别人明说。他心中又开始恨裴天择。这个家伙若与他平辈且同岁，他肯定好好欺负欺负这个只懂得隐忍不懂得还手的家伙。这个男人真是个废物，平时靠教书用微薄的工资混口粥吃，就连他女人都比他赚得多，还可以自己买车，他混口粥吃都困难。如果没有那个女人，他现在估计就被葬在安定乱葬岗。他天天说自己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但他不知道抓住机会、正确判断时机甚至他最看不起的和上级处好关系也是才华吗？他这方面可谓是一窍不通。他一点也不圆滑，直来直去，这种人即使去自由美丽卡亦不一定能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样样全。关键是这个家伙怎么还有精神病，天杀的安定医院还懒得收他这个祸害。进去吧，进去你就已经对拯救世界贡献自己的力量，裴天择。王云恨恨地在心中埋怨着裴天择。玩家团队中，他的最讨厌的人莫过于领导裴天择，还有小情报员柯潇然，他对其他人皆毫无意见，且乐于与他们合作。

周围的建模逐渐粗糙，预示着目的地即将到达。稀疏排列的桉树后灰白色的贴图便是安定医院。王云漫不经心一瞥他的蝴蝶牌机械表——上午十点，不算早也不算晚。表上的玻璃泛着白光，即映射着惨白的天光，其上的裂痕与灰尘愈加清晰。王云付钱并感谢过哪位热心的司机大叔，走进那座贴图大楼。其前面竟无屏障与空气墙阻挡，王云十分惊讶。医院大门上挂着沾着黑色秽污的招牌，工整的毛笔楷体字清晰地写着“安定医院”，显然已有些年代。王云虽然从小在安定长大，但一次未来过安定医院。母亲生他是在安定妇幼医院，从小看病父亲也是带他去安定妇幼医院。王云踏入安定医院门槛那一刻，他不知晓的是，他已成为二维生物，即一张顶好看的立绘。他再想自包中拿出医院地图时，却见自己扁平无比，只能左右移动，他不忍俊不禁：“我变得像这张地图一样！”

“小伙子，医院里面要肃静！不准高声喧哗！还有，这里所有人都是像地图一样扁平，有问题吗？”王云听到一旁带着护目镜与口罩的护士所言，瞬间哑然失笑。他连忙赔不是，并向护士三鞠躬。护士十分疑惑：“小伙子，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这哲学灵魂三连问将学渣王云吓得不轻。他许久方拼凑出只言片语：“王云……市区买玩具的王琛的儿子……找聂医生……他在那？”

“小伙子，医院里面要肃静！不准高声喧哗！还有，这里所有人都是像地图一样扁平，有问题吗？”王云听到一旁带着护目镜与口罩的护士所言，瞬间哑然失笑。他连忙赔不是，并向护士三鞠躬。护士十分疑惑：“小伙子，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这哲学灵魂三连问将学渣王云吓得不轻。他许久方拼凑出只言片语：“王云……市区买玩具的王琛的儿子……找聂医生……他在那？”

“王琛的儿子，哦！”护士神秘地一笑，令王云不寒而栗，“你猜猜我是谁？”见王云冒着冷汗连连摇头，护士发出几声尖利的怪笑，摘下口罩——她的嘴与王琛无异！甚至她口罩遮盖处的肤色甚至亦与她其他部分的肤色不尽相同。

“您别吓我，带我找聂医生……我爸爸不会吓我的。他是很温柔的一个人。”王云手扶不断因惊恐颤抖的双膝，尽量不去看护士的嘴及上下衔接极不自然的鼻梁。

护士大笑起来，如川剧变脸般用手遮住鼻子与嘴，又给王云变出裂口女的样式，瘦长鬼影的样式，甚至末影人的样式，将王云吓得瘫坐于地。“这么不禁吓？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啊！”护士用尖酸刻薄的语气对王云一阵挖苦与嘲讽，随即将鼻梁下部分与嘴巴变成自己的样式，开始用矫揉造作的语气自我介绍，惹得王云胃中一阵翻江倒海，“我姓陈啦，你可以叫我陈护士的啦，我是精神科的护士捏，我可以带你去找聂医生的啦，我跟他很熟的啦。”王云不好说什么，毕竟地图中他是可以前后上下移动的，现在处于二维状态则不能。他欲趁陈护士不注意给陈护士用带来的油性笔画个标记以方便认路，却发现自己无法将手向前伸，他只好紧紧跟随陈护士向安定医院地下室走去。

台阶向下，灯光暗淡。

台阶向下，空气潮湿。

台阶向下，味道不堪。

台阶向下，氛围诡异。

台阶向下，心跳加速。

台阶向下，呼吸急促。

“到了，王雨。”陈护士转身面向王云，“我的意思是，到了这个楼层，接下来，跟紧我，过这几道铁门就够了。”还要过去？王云几乎要累瘫。这是地下几十层啊，这么远，估计已经距离地狱所处位置不远。“首先，我叫王云；其次，还要走多久？”王云已经筋疲力尽，只想瘫坐于地。陈护士凶狠的眼神瞬间令王云忆起艾奋斗，他忽然想起明天开学一事，便腾地站起，紧紧跟随陈护士。快点，王云，不就拿个药吗？要得了那么久吗？回去你还可以补一补你的寒假作业！艾奋斗那个婆娘看到你寒假作业一笔没动你死定了！王云向前冲过第一道铁门。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一阵耀眼的红绿色差及一声强烈的爆炸声，随即，他感到手脚不再灵便，呼吸亦有些困难。陈护士拿出一面镜子，让他看看自己：一个像素风格的自己，由深浅不同的肤色，黑色，藏青色与浅紫色组成，他忆起自己今天是穿着浅紫色大衣与藏青色裤子来的，便未进行怀疑。现在他的状态与《街头霸王》的角色隆十分相似，只能不停地做出动作。

第二道铁门。伴随着街机游戏开始的声音，王云进行第二次华丽变身。王云此刻变成几何图形的组合。他的头是一个正圆，一条平行于地面的弦将王云的头分成头发的黑色部分和脸的肤色部分。他的身体与四肢皆是长方体。他的脸没有任何细节，甚至没有五官。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于他脑海中响起：“给我你的好运。

他一愣神，随即怒喝：“不给，叔叔。

裴天择像是要哭出来：“给我你的好爸爸。”

“这个更不给。”王云有些恼怒，“我爸是我爸，你爸是你爸，难不成还能共享爸爸？还有，你是我叔叔辈的，我怎么能给你啊大叔！”陈护士起初对王云的行为颇为疑惑，但她听见回荡于医院内的哭声，她便大概明白一二。那哭声不仅恐怖，还令人心疼。肯定是身世悲惨的人，陈护士推断。但她毫无心思推断哭声的主人或聆听那些可怕的怨言，她只知道那个人正在抱怨自己的身世，责怪自己不配活着，并感慨世态炎凉。王云对裴天择的怨恨大幅减少，甚至欲前去安慰他，但这个距离未免有些过于遥远。果然，如那句话所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裴天择因为可怜才变得可恨。

第三道铁门。伴随着哭声与怨言的回响，刺眼的白光的照射，王云第三次坍缩崩坏，如黑洞一般。此次的王云是一个规则的、绝对的浅紫色长方形，几乎无法伸手之类。他艰难地如海星般移动着，跟随于前面的白色平行四边形后。“马上到了，王云。”陈护士提醒。王云却感觉心脏剧烈疼痛，无数不论属于裴天择还是他自己的记忆皆涌现眼前，应接不暇，他有些想哭，但不知晓眼睛处于何方。他强忍着向前走，却见一个金色标牌高高挂起。他仔细观察：太平间，不由得吓一跳，那些记忆似乎也被吓得统统逃出他的脑海。

“陈护士，我们走对了吗？”王云忧心忡忡，回首望向陈护士，害怕她下一秒便露出凶恶的真面目。他祈祷着妖魔鬼怪快走开，不料陈护士一指右侧不远处写着“精神科”的牌子，示意王云走进去。王云魔法般掏出裴天择的病历，却听见裴天择继续哭着诘问他：“为啥偷我病历？我从小到大都用这本，从来没换过！”

“给你开药，等等我，一会就好。”王云的语气终于与父亲相似，同样的温柔。王云是有怜悯心的，也有同情心。

陈护士上前，轻叩诊室破旧的绿铁皮大门，一边呼唤着：“聂医生！有个病人家属来开药！”只听聂医生回应一声，便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王云只想快点开完药好回去补作业，裴天择也会快些好起来。但愿你好好的，不要再添麻烦了，你好好的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王云在心中向裴天择说出这句话，不知晓对方是否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