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艾奋斗

新年来临，安定市已经开始大面积崩坏，如一个溃烂的伤口开始大面积发脓，或者一具遗落荒野的尸体开始大面积白骨化，恐怖渗人。一切皆是扭曲的，崩裂的，腐烂的废墟与残骸，因为安定只有六个真正意义上的活物，六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即玩家。他们思考与谋划的速度完全跟不上游戏世界混乱的速度，几人措手不及。此时六人格外团结，并未互相抱怨以致引起内讧。柯雪佳认真谋划，柯潇然多方联络，李钰轩积极访问，何智辉努力分析，王云细心观察，裴天择竭力指挥。玩家团队如一个年久失修但仍在运转的机械表，即使濒临崩坏亦照常运行。敏感的玩家团队领导裴天择早就嗅到危险的气息，并反复提醒其他人小心，可是其他人仍照常生活，不放在心上。裴天择有些懊恼，但爱莫能助。

王琛热情地邀请玩家们来他本来就不大的家吃年夜饭，其他人欣然同意，仅有裴天择思虑再三。“王琛是可以信任的人，你犹豫做嘛呢？”柯雪佳操着一口东北口音问他，像是质问，不免引起他的猜忌。他完全信任柯雪佳，才会耐心解释，他踌躇良久，只为寻找一个合适的阐述方式。“我们昨天去王琛家时，听到王轲宇说王琛要准备一个很新的东西，我怀疑其中有鬼，但是这鬼明显不是王琛作的。”他解释，却感到自己的话病句与纰漏百出，于是他仔细观察柯雪佳的眼睛，欲知晓她是否理解。令他欣慰的是，柯雪佳有在认真听而且已经理解。

“我知道你的顾虑。”她刚开始学着南方人的方式讲话便又控制不住地冒出让她的美貌大打折扣的东北口音，“恁脑瓜子一天天嘚嘚的厉害，想这么多揍嘛呢？直接整他不就得了？”裴天择大概能理解，不过有些想笑。他放下顾虑，随妻子下楼，坐着那辆新车一起去往王琛家。

裴天择素来讨厌过年。他不喜欢吵闹的麻将棋牌，虚伪的争抢买单，虚荣的亲戚攀比，难闻的烟酒气味，油腻的大鱼大肉。他素来没有什么家人，所以他自然不会珍惜家庭聚会的相处时刻。他倒觉得过年走亲戚是变相的恶性竞争，博彩娱乐，压迫剥削。他庆幸他没有回李致远家。李致远年轻时思想比较先进，后来深谙世事，熟记各种传统观念，回去非逼他要个孩子不可。他认为拯救世界应该被放在第一位，有大家才有小家。他的手中现在是人类的命运。他为自己孩子一个人的命运将几十亿人束之高阁，实在说不过去。他既自私又无私：在世界人类的安危面前，他是无私的；在鸡毛蒜皮的小事面前，他是自私的。潇然对姐姐与姐夫的评价一直围绕着他自私吝啬一点，从他八岁时的“吝啬鬼情侣”到现在的“吝啬鬼夫妇”，一直与“吝啬”二字脱不开关系。在王琛家过年让他感到少见的亲情味以及友情味，他不喜欢的因素在这里几乎没有。通过他日渐深入的了解，王琛其实人很好，有时候会装高冷然后绷不住，有一定的幽默感，还拥有裴天择羡慕无比的好人缘。但是他会将伤心事埋藏心底，比如他的病。

裴天择下车，拾级而上，轻叩王琛家门。开门的果然是穿戴整齐的王琛。他身着祖传的的确良，一如既往扎着低马尾，刘海梳得十分整齐。“你们来了！”王琛笑着挥手，另一只手拿着围裙，“快进来！”两人不敢怠慢，赶紧进去，却见李钰轩与潇然都在此处。王云与王轲宇兄弟俩意外地开始和谐相处。或许是因为过年，这个小房子中洋溢着温馨的气氛。裴天择放下顾虑，开始每年这个吝啬鬼最讨厌的时刻之发压岁钱。幸好，这次仅用发给辈分小的王云与王轲宇，平辈的李钰轩与潇然不用发。王云得到红包后便开始嘿嘿干笑。王轲宇很谨慎地将红包放入自己的房间内，半晌才出来，显然是为防止王云盗窃。“还有一个人，你们应该很喜欢她。”王琛穿上围裙，满面笑容，“特别是阿云，期待吧！”在所有人疑惑且差异的目光中，王琛抱了一下王云，转身进入厨房忙碌。所有人面面相觑。中文中“他”与“她”读音相同，大家无法判断此人的性别，所以开始互相寻找谁没有来。“何智辉！”李钰轩灵机一动，“他没有来！”

裴天择提醒：“何智辉回家了，和他自己的家人一起度过新年。”

“而且何智辉来了我也不会特别高兴，只是普通程度的高兴。”王云解释，“我们在游戏世界没有其他的亲人，估计是我的同学之类的吧。”

话音刚落，敲门声便响起，而且十分猛烈且急遽，听上去不像一位好惹的人。王云镇定自若走到门前打开门。门口的摩登女郎立即吓得他连连后退。“谁啊，让你那么害怕？”裴天择十分疑惑，但他的视角无法看见门口的情况。

“我班主任！！！”王云鬼哭狼嚎地跑至客厅。所有人爆发出一阵笑声，包括厨房里的王琛，笑得最大声的便是王云的班主任。众人的目光跟随着灰溜溜的王云又跑到门口，给班主任三鞠躬，以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的语气阴阳怪气地向班主任问好：“艾老师，新年快乐！祝您事业顺利，桃李满天下！”

艾老师和裴天择年纪相仿，一头烫过的卷发披于两肩，一双大眼睛充满黠慧与幽默感，厚嘴唇内总会蹦出一些流行的说法与幽默的词措。她洋气的打扮与柯雪佳土气的军大衣形成鲜明对比：红色呢子大衣明亮艳丽，棕色加绒短靴舒适保暖，银色异形项链新潮时尚，绿色羊毛长袖美观实用。王云甚至想用西方的圣诞树来形容艾老师，因为配色十分相仿。她模仿欧洲贵族一鞠躬，歪嘴一笑，一眨眼：“游戏玩家们大家好，我是教书时长两年半的高级语文教师，艾奋斗，喜欢唱、跳、写书、抽背。”她幽默风趣的自我介绍方式立即博得众人的掌声与笑声，有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王云忍住不笑，因为他知道，世界末日在即，应该严肃。而老师抽背，就是他心目中比游戏世界毁灭还严重的世界末日。果然，下一刻艾老师就开始凑近厨房跟王琛“告状”：“王云在学校那么多篇古文古诗要背诵，王云只背下来一篇。王云爸爸，您有必要担心一下孩子的记忆力。而且他持续摆烂，无可救药啦！您真的不想让孩子上大学吗？”

“我觉得继承家族产业挺好，毕竟开玩具店就是他的梦想。”王琛的语气似乎看破红尘。所有人的内心皆闪现出一句话：有其父必有其子。

王云不敢怠慢，连忙为艾奋斗端茶倒水。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十分不见外。但是她除对王云的眼神是嘲讽的之外，对其他人皆是友善且充满幽默感的。“我是现实中存在的人改造成的NPC。我目前在安定三中，之前我是在安定一中实习的，所以我知道柯老师。”她一边说一边向穿着土气的柯雪佳伸出手，柯雪佳很有礼貌的与艾奋斗握手。她的手已经失去活物所有的温度，但是她的双手涂着红色指甲油，每根手指除左手无名指外皆涂着红色指甲油，还戴着不锈钢制手镯。柯雪佳深感自己过时，自从来到安定一来自己的心已经有百分之九十被用去专注自己的科研事业，百分之十用来费心尽力地给自己所爱疗伤，完全没有心思打扮自己，因此她冬天军大衣加毡帽，夏天短袖衬衫加麻布裤子，因此她美丽的容貌与傲人的身材黯然失色。这符合她的心意——她不喜欢引人注目，仅欲做好事不留名。她深信留骨而贵不如曳尾于涂。她一直怀疑自己有先行者血脉，生来是为找伊甸碎片，但她没有证据，该游戏亦非刺客信条。她喜欢当旁观者，不介入任何事情，在一旁冷笑。但此次拯救世界，她作为玩家，必须参与。

“我认识许多和您一样的人，艾老师。”裴天择用礼貌的方式插话，“比如王云的母亲与弟弟妹妹，白家书店的老板与老板娘，都是。但是也有非玩家角色改造成的玩家，何智辉先生，安定的警长。”

“这我知道。”艾奋斗满不在乎，“我可以帮你们拯救世界，出一份力吧。关键是王云那个傻孩子到底有什么优点，领导您要用他？”

人本就是矛盾体，如究极矛盾体裴天择，他不屑于卑躬屈膝叫别人领导，但又不习惯别人阿谀奉承地叫他领导。但是领导发言这方面是他的长项。他起身，如阿道夫一般庄严、肃穆且有煽动力的演讲便自此开始：“据我们了解与亲测，王云有很敏锐的观察力，可以进行犯罪现场勘查等工作。平时可以给我们跑跑腿打打杂之类的。再说，王云和夏睿宸之前比较好，让他做一个敢死队员未尝不可。他高三摆烂就是为不去读大学，好实现他经营玩具店的梦想。现在大学生没几个，王云这样可以了。”

一番话说得王云心花怒放。他有时候嫌弃这个裴天择成天絮絮叨叨的家伙，今天却觉得其不仅长得比平时英俊，说话还比平时好听。但这回裴天择转向将自己置身事外的王轲宇，关切地问：“小宇，以后准备上大学吗？或者像你柯雪佳阿姨一样读研再读博？”柯雪佳被当做正面榜样，格外高兴，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光彩。

王轲宇的语气此刻却像一位先知，像卡珊德拉那般观测人类世界两千多年的旁观者一般沧桑却平静：“那要先看我能不能平安长大。这要靠你们拯救世界是否成功，还有其他很多突发状况，皆无法避免，所以等到高中毕业我再考虑吧。”

王轲宇的话再次点醒玩家们：当务之急是竭尽全力，不懈抗争，团结一心，拯救世界，需时刻牢记玩家们共同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