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5 往昔（1）

我的名字叫裴天择，生于长三角Z省明州市，中产出身。从我的名字便可看出，我是天选之子，但我似乎是被贬到人间渡劫的天选之子。我受尽苦难的一生——至少前半生，便可诠释我之前的阐述。

裴嘉宇简直不能被我视为我的父亲，他除给我生命外，给我带来的便是无尽的折磨与糟糕透顶的性格。从我生下来开始我便屡遭裴嘉宇嫌弃，他嫌弃的不仅我，还有我的母亲邱丽雅。邱丽雅据人说在结婚前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歌手，富家公子裴嘉宇看上她的美貌与歌喉后便放弃继承家族企业与财产，不顾父母劝阻与邱丽雅结婚。婚后他立马变心，留母亲一个人怀着我，在家中默默等待，自己去中国各地找情人。据一位大妈说，实际上我有好几个兄弟姐妹，有几个甚至不姓裴，裴嘉宇爱他们胜过爱我好多。可是裴嘉宇甚至与他们之中几人甚至未曾谋面。他用各种恶毒的话咒骂我的母亲以及尚未出生的我，仿佛我们从不该存在。母亲并未妨碍他做他那些不正当的行为与打自己的小算盘，可他对我们母子二人似乎有深仇大恨。自从我是一个胚胎起，他便对我没有好眼色。

之后我便不明不白地出生。出生那天裴嘉宇也在。我似乎自那时起便是个乖娃娃，因为母亲生我的过程中并未遭受太大的痛苦，除裴嘉宇外，其他家人对我除“聪明”“能干”外的评价便是“听话”“懂事”。我的听话与懂事使我逐渐沦为裴嘉宇的受气包。我记忆中邱丽雅的形象十分模糊，只记得她经常将年幼的我抱在怀里。那时是我不幸的童年中为数不多幸福的时刻。我之所以对邻居们关于母亲身份的流言深信不疑，是因为她唱的童谣十分动听。我是个爱哭的小孩，日日夜夜，风吹草动皆能令我恐惧。小孩子不会表达，只能通过哭传达情绪，而母亲总会抱着我，用最温柔的语气安慰着我：“小天乖，小天不哭。”听到这句话，我便会安心不少。她的体温，她的心跳，她的抚摸，她温柔的话语，一切皆不能再回来，都被可恨的时间长河的浪花拍死在遗忘的河滩上了！我是多么想念她，多么想再见她一面，可肺结核已将她的生命夺走，她已去往天国那个没有痛苦的地方，我不能再见到她。

“小天，你听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你应该知道去世的人都去哪里了吧？”母亲温柔慈爱地注视着躺在床上，抱着我的玩偶即将入睡的我。一般男孩子都不会有玩偶，但我除这个玩偶外没有其他的玩具，我便只有将情感寄托在其身上。我至今仍保留着其。如果我有孩子，我一定会将这个玩偶给他。“每当有人去世，天上就有一颗星星会掉下来。”我回答。当时的我虽然年龄不大，可学习天赋异于常人，那时基本可以说话。母亲微笑着摇头：“不，小天，爱你的人永远不会离你而去，他们都会化作星星在天上注视着你。”我永远记得这句话，并且准备将这句话作为我的墓志铭。母亲一定是化作星星在天上看着我。看着我遭受那么多苦难，她肯定心如刀绞，我对不起她！

她感染上肺结核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面色苍白，终日咳嗽，身体消瘦，最后只能卧床休养，但裴嘉宇仍未停止对她的暴力。即使身体虚弱，她还是尽力护着年幼的我，一如往常地照顾我，哄我入睡，年幼的我亦察觉到异常。但每当问起她身体如何时，她总是微笑着回答她没事，但一个两岁孩子亦能察觉出的异常，能掩盖住吗？她的病愈加严重，最终卧床不起，我每天在床边陪着她。我还太小，不能照顾她，只能尽我自己的力让她好受一些。但裴嘉宇拒绝支付治疗她肺结核的费用，并让她自生自灭。所以，她的病情恶化极快，很快便即将去世。她弥留之际，我再次想起那个美丽的、关于星星的传闻，但她未再提起这个传说，只是抚摸着我的脸颊，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宽慰般告诉我：“小天，妈妈永远爱你。”随即，她的手垂下，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一滴眼泪，再也不能睁开眼看我，张开嘴对我说话，伸出手抱抱我。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离死亡如此近。之后我再也没有妈妈了，那个只会对我发泄不满的爸爸不能算爸爸。我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孤儿了。我尝试轻声呼唤已经与世长辞的她，但她已再无法使用他的身躯，再也无法给予我回应。这个冬天似乎较以往更加寒冷，我不敢放声哭泣，因为每次放声哭泣只能换来裴嘉宇的打骂，再也换不来邱丽雅的爱与安抚。我孑然一身，轻声啜泣，寒风若利刃，于我幼小的心中狠狠捅上一刀。

至此，我明白一个道理：命运于上帝，或是说官方手中，仅是一条忽上忽下、可随时剪断的细线。每个人的线各有不同，或跌宕起伏，或平步青云，或一蹶不振，但那时我尚不知晓抗争可以改变线条的走向，我仅知晓我的那根线一直在低谷。

罚跪。那年我五岁，不小心将衣服上沾上一处油渍（我在家里吃的饭从来就只是剩饭剩菜，那个年代我们家吃得上一小点肉，但他也决不会让我吃，那天似乎是什么节日才会有点油。），裴嘉宇见到便扯住我的衣领，将瘦弱的我拖至阳台，用麻绳捆上双手。那时冬夜，星星寥落，寒风凛冽，天幕漆黑，远山与树枝的黑影恐怖怪诞至极，我穿着单薄的一副，双手被反绑着，双膝跪地。我不敢哭泣，甚至不敢流下眼泪，因为我知道这只能换来更严重的虐待。那日天色已晚，没有人发现我。现在想起，我应该大声哭泣，控诉裴嘉宇的罪行，邻里都喜欢我这个孩子，讨厌裴嘉宇，他们不会放任不管。

关小黑屋。读者朋友，相信您通过前文已经知道裴嘉宇是一个好吃懒做的花花公子，所以不得不提到他频繁的出门（不会很远）以及聚会。他努力打造一个完美的人设，然而又有谁不知晓他的伪善？家中有客人来后，他便将我关进我们家充满霉味、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地下室中滋生着各种细菌、蠕虫、老鼠，我便与它们为伴，向它们以极小的音量诉说我的心事，讲述学到的知识，描绘见到的场面。有时候裴嘉宇会让我出来，极力掩藏我的伤口。若客人怀疑裴嘉宇虐待我，他便会对客人们问我：“小天你说，爸爸有没有对你做不好的事？”我知晓讲述实情会遭到更严重的虐待，我便只能怯懦地摇头。问答完毕后，他便假装十分爱我地抱我一下，然后借口有事离开，实则是再次将我关进暗无天日的地下室，让我再次忍受黑暗、潮湿、孤独与幽闭的折磨。

打骂。最常见的一种。我一旦做出什么让他不满意的事情，他便会开始对我发泄他所有不满的情绪。他掐我脖子，将我摔在地上狠狠地踩，掌掴也是最轻的一种。他的语言恶毒无比，污秽的词语自他口中倾泻而出，幸好那时我被打得神志不清，才没有于耳濡目染中学会那些不好的话。现在大家都评价我温文尔雅，那一定是因为当时的虐待已磨平我大多数的棱角。

当年裴嘉宇的虐待造成许多恶果。总而言之，就是我糟糕的性格。其中我最讨厌的便是我的边缘型人格障碍。我不想时好时坏，一会在道德的制高点批判自己，将自己批判得一无是处，一会又妄自尊大，认为我是世界中心，所有人都必须尊我为王。我讨厌见到一个可以依赖与信任的人便推心置腹，但又屡遭背叛与欺骗。那些真正想关心照顾我的人一旦不能满足我依赖的需求或不小心触怒我时，我便会不受控制地伤害他们，所以我的人际关系一向不好。我已习惯孤独，但仍渴望有人能关心照顾我。甚至在我极度崩溃与混乱时，我会出现伤害自己的行为。我内心也害怕痛苦，害怕死亡，我不想这么早离去，但活着也痛苦，死去也痛苦，我该如何是好？我对自我的认知长期处于一种混淆不清的状态，我分不清哪个我是真正的我，究竟是那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裴先生，那个逆来顺受、畏缩隐忍的小天，还是那个混淆不清、错乱崩溃的裴天择？我写自传的目的便是更好地了解自己。幸运的是，佳佳，我的爱人，她与我基本上算一类人，她会对我好，爱我，容忍我的小任性。

我由于童年缺爱，长大后便极度渴望爱，会常常抛出一些现在所谓的“求生欲问题”试探对方到底爱不爱我。但这样有很大几率造成争吵，伤害感情。我对爱极度的渴望甚至有些畸形与扭曲。当然，我乐意在我可以爱与信任的人面前展示出我最软弱的一面，希望对方“对症下药”来安慰我。童年的伤痕并不会为时间所抚平，并不会愈合，反而会随时间加重，每天如一个万劫不复的诅咒般缠着我不放，时时刻刻于我脑海中浮现，让我本稍好一些的心情再次崩溃。自我离开裴嘉宇上高中后，我再未于白天流下眼泪，只会在夜里偷偷哭泣。我天生敏感，动辄发怒、哭泣，可事实告诉我发泄情绪没有用，而且我不被允许发泄情绪！你哭你就是不对的，你生气就没有人会帮你，你只能隐藏你的情绪，无论委屈还是什么统统不能表达，只能逆来顺受才能生存！要是心理出现问题是你活该！谁叫你悲观，谁叫你敏感，谁叫你缺爱，谁叫你是边缘型人格障碍！没有人会管你的！这就是冷漠的世界，冷漠得一份爱也不能给我。

我疑似“天才病”，即双相情感障碍（躁郁症），得这种病的人一般智商较高，而我拥有超常的智商与反应力。我一边才华横溢，一边没有好的机遇，如“骈死于槽枥之间”，终身不得重用的千里马。没有贵人来发现与提拔我，有一种可能是贵人都被我极低的情商气走了。的确，糟糕的经历与糟糕的家人造就我糟糕的性格，继而成就我糟糕的一生。多么可悲又可笑的我！

回归正题，说回我的经历。我有一位表叔，姓李名致远，与元曲大家马致远同名，是我父亲的小表弟。表叔十分喜欢我，刚成年的他已有一些钱，便竭尽全力给我照顾。他是惟一知晓裴嘉宇对我的暴力的人。我童年为数不多的温暖便来自他。他经常给我一些好衣服，好吃的，还有对于我非常重要的书、文具与笔记本。那些名著给我许多知识与益处，教会我一些道理，对我影响颇深。

小学对于我较为美好。我的学费由李致远负担。小学老师非常喜欢聪明的我，尤其科学老师与数学老师。科学老师发现我物理方面的天赋，建议我参加竞赛。在一群五年级六年级的学生之中，三年级的我成功斩获一等奖，对于那个年代已经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当时的同学们都比较单纯，因为我每次都考全班第一，各种评优评先也总有我的名额。当时，我是全班同学崇拜的对象。但快乐的日子很短暂，家中的生活对我来说仍然如地狱一般，暗无天日，痛苦煎熬，绝望无比，我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此即我的童年，十章正文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