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警告：

☆清水當勿入。

蕩然無畏 ·【預告】

——「 *Giving You All 」

……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也曾經想要回溯到過去的某一時刻。

如你所知，我是具備那樣的能力的。按常理來說，倘若能夠輕易的達成某個目標，應該不會為此感到煩惱才對。但很遺憾，我最終和你一樣選擇了放棄。

這原本是個很沉悶無趣的故事，且沒有任何的溫情可言。考慮到這或許對你會有所啟發和幫助，因此在我離開這裡之前，請允許我破例把它告訴你。

事情發生在——換算成人類的年齡——大概是在我三歲左右吧。

在一次照例的赴朝外巡當中，我和母親由於遭到了突如其來的敵襲而走散了。

這次的襲擊顯然是早有預謀，他們專挑在母親迫不得已需要暫時離開我的那段時間引發了混亂。賊寇來勢洶洶，都是些不擇手段的亡命之徒，不為錢財，只為行兇，一路上屠殺了許多的無辜者。然而在場的所有人都很清楚，他們真正想要殺害的不是別人，正是在未來很可能會成長為正統繼承人的我。

遵循了母親離開前的囑託而負責照看著我，目睹了這一切、緊緊懷抱著我的，是我的親舅舅。他帶領著近百人組成的親衛隊——就像你們地底的皇家護衛隊一樣——竭盡全力的保護著我，力圖突出重圍讓我能夠安全的與母親匯合。在這支親衛隊中，有很多都是我的血親。也就是說他們不光是我的戰士，更是我的親人。可恨的是寡不敵眾，敵我雙方相差懸殊，多達上千人的敵人實在是太強了。

我在舅舅的懷裡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的死去。

我到現在為止都還記得他們每個人的名字和面孔，以及倒在血泊亂箭中的身影。舅舅的喘息聲從無到有，最後嘶啞粗糙得讓人懷疑他剛剛吞下了一塊熾熱滾燙的燒炭似的。只有一半感情的我為此感到了一種撕心裂肺的痛苦而哀慟不已，卻連哪怕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周圍濃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嘔，到處都是面目全非的斷肢殘骸。尚且年幼的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這麼拼命的保護著我，也不明白敵人為什麼要對我窮追不捨，我只是感到非常的‘害怕’和‘憤怒’。

直到舅舅也死在了我的跟前。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可能會引起你的反感，但我有必要實話實說，這是我一貫堅持的做法。我殺了他們，是的，以人類的標準去衡量，年僅三歲的我憑一己之力殺死了數百人。這聽上去像是個浮誇到離譜而令人哭笑不得的天方夜譚，然而我的確做到了，這是我與生俱來的天賦。相信你經過了這麼久的觀察對此也應該有所體會，我就不再做過多累贅的解釋了。總之，從那一刻起，我終於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一件對我來說極為關鍵且格外諷刺的真相——

那就是作為被保護者的我，實際上卻比任何一個保護者都要強。

僅因為一時的‘膽怯’，我害死了所有真心關愛著自己的人。

母親找到我時，我正渾身血污、毫發無損的獨自跌坐在尸橫遍野的道路旁，呆呆的注視著倒在身旁的親人們，依舊是沒有哭泣。我抬起頭詢問她自己是否可以將時間回溯到慘劇發生之前——我那時便已經察覺到自己擁有這份特殊的力量了——聞言她卻抬起手來狠狠的給了我一巴掌。我茫然的捂住了自己火辣辣的感到疼痛不已的臉頰，緊接著便聽見母親強忍著悲痛，大聲呵斥了我。

她說，我能隨口說出這種話，無疑于在他人的葬禮上手舞足蹈的歡呼著：‘幸好死去的不是我的家人’一般。這樣的責備聽上去似乎毫無道理可言，但我很快就理解了母親的意思。即倘若我要是使用了這份力量，拯救了所有為我而死的人，緊接著就將面臨如下嚴峻的詰問，那就是別人沒辦法做到同樣的事情。世界上每時每刻都在發生類似的情況，唯獨我是例外可以救回自己想救的人、他們就活該遭受這樣的不幸嗎？這並不公平。反過來說，要是每個人都為了挽回已經發生的錯誤而不斷的回溯時間、更改過去，你覺得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答案再簡單不過了，這個世界將失去‘未來’。

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息息相關……你一定能明白我想說的意思。當一個人的過去改變了，帶來的連鎖反應將會是難以預估的。或許我真的能救回我的親人們，卻無法保證在這個世界上的某一處絕不會存在著因為我的影響而失去了本不該失去的東西的人。在我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他們很可能就會成為新的犧牲品。當我想通了所有的事情以後，我終於泣不成聲起來。我這才猛然發現，我之前感覺到的‘害怕’比起是正常情緒化的應激反應，更傾向于是在目睹我方陷入不利后產生的一種強烈的抗拒心和緊張感。我早就計算出了身邊的親人都會因此而死，乃至於殫精竭慮、猶豫謹慎的思考著接下來的對策。

至於所謂的‘憤怒’，就更簡單了。是在對逆賊赤裸裸的暴行感到厭惡和敵視，企圖殺之而後快卻又迫於現實難以實現，只能倉皇逃竄的不甘。也就是說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思考過要去保護身邊的人，而是在為我方過於弱小無法戰勝敵方才感到焦躁和不安。我的母親看穿了這一點，她站在我面前厲聲的質問著我，說我想要逆轉時間究竟是出於妄圖彌補自己的決策失誤所帶來的愧疚，還是真的對自己親人的意外死亡感到悲痛和不捨，而我什麼都回答不出。

因為不管我情不情願，我的理智早就告訴我，就算他們死了也會有人代替他們承擔起必要的職責來。他們現在亦是死在了自己的職位之上，這是再合理不過的結局了。倒是那些遭到屠殺的無辜平民才是真正的受難者，要救也該先救他們才對，這才是絕對‘正確’的選擇。因此我有什麼資格懷抱著這樣的想法去救那些真心實意的將我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不顧一切的保護著我的那些人呢？在經歷了這一次危難之後，我第一次區分出了自己和常人之間的差異。我的內心是中空的，我沒有自己想要捍衛的不可捨棄的東西，有的只是某種根深蒂固的去維護‘正確’的本能和使命。那些残存的感情，也只是为了辅助我更好的做出这样判断。

我和你們不一樣，衫斯。

由於天生就缺失了一部分靈魂和感情，我感覺不到那些最為重要的情緒，我因此而愧對著所有人。但就是因為匱乏才愈發清楚的體會到它們的珍貴，所以我便竭盡所能的去理解我所無法真實感知到的另一半。我深知自己沒有仁慈博愛的天性與品質，然而我依舊要這樣做。這不是為了自欺欺人，更不是為了瞞天過海，我這樣做只是希望身邊的人不會因為我的無心之舉而受到傷害。我放棄了回到過去，即便我擁有這樣的能力。我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幸運了，每當災難發生的時候，我還有能力去做些什麼。而那些想要做些什麼卻什麼都做不到的人，該有多麼的痛苦呢？

如此看來，我應當是‘無畏’的。

這樣的‘無畏’顯然不能用你們所熟知的‘決心’來概括，而是我真的感知不到何為恐懼和絕望。對我來說所有的‘害怕’或許都是過度的憂慮而造成的假象，當我真的站上戰場時我無懼於任何威脅，哪怕是死亡。沒有人能阻止我，我必將一往無前。我也必須這樣做才行，我不想再犯同一個錯誤了。如果有能力的人不承擔起自己的責任來，這份重擔自然就會落到他人身上。我不認為那些擁有著完整感情、還不一定具有相應的才能的人，會比我更適合承擔這一切。我已經切身體會過了那種無能為力的痛楚和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懊悔，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夠理解迫不得已為達成目標不擇手段之人。當然，我永遠都不會成為其中之一。

選擇做正確的事從來都不是一種責任，而是一種覺悟，因為堅守‘正確’和犯下‘錯誤’一樣，都需要付出代價。你曾經多次詢問過我到底想要什麼，很抱歉我無法給予你確切的答復。除了上述的原因之外，更重要的是我一出生就擁有眾多令人艷羨的優渥條件，又具有了常人難以匹及的才能與天賦，還有許多愛著我的人不惜以生命為代價為我去鋪平道路——到此為止已經是無以回報了，我還能再索求些什麼呢？我只能努力的去回應他們所給予的期待罷了，更何況這對我來說也並非難事。因此為了達成所有人的願望，我請求你能將我手腕上的抑製器卸下來。距我離開的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我還想利用自己的力量為地底做一些事情。

非常感謝你和帕派瑞斯一直以來的照顧，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們。

我剛剛已經說過了，我時常感覺到自己非常幸運，現在也一樣；然而跟隨在我身邊的人卻常常會遭遇不幸，這或許是因為我還是考慮得不夠周全的緣故，就像我偶爾很難弄明白你在想什麼。看到這裡你或許會感到很失望，我既無法給予你任何實際上的協助，自己也是個六親不認、罪無可恕的冷血之徒。因此我並不會阻止你堅持要去做些什麼，你也沒必要再繼續關注著我。這算不上是一封信（信件一般是需要回復或接受的，更何況你的信箱也已經塞不進去信了），所以我沒有按照信件的形式書寫。我只請求你能夠把我手腕上的抑製器給摘下來，這份力量是我身上最重要、最有價值的東西，也是我存在的全部意義。我明白你這樣做是為了我好，但目前已經不需要這樣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