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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undertale:力量

undertale:胆小鬼

50.

不知怎么搞的,总觉得这床有点硌得慌。

我这样想着伸手胡乱摸索了一下,忍不住在心里抱怨被窝里一点都不暖和,便迷迷糊糊的睁开了双眼,却发觉自己好像伏在别人的肩头,正被谁用手托着屁股抱着走在路上一摇一晃的起伏着。我一下子就被吓醒了,噌的一下把脑袋给立了起来,结果直接撞到了对方的下颚骨上去。只听见嘎嘣一响,背着行囊抱着我的骷髅怪物吃疼跳脚的‘嗷’了一声,我也捂住了自己的撞得发蒙的脑门儿。

事后帕派瑞斯告诉我,他是想让我多睡一会儿才这么做的。因为我昨天看上去实在是太累了,吃完晚饭居然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早起抱着我走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到了瀑布区域这边了。他说再走一截路我们就可以扎营吃个午饭休息一下,我站到地上后对他表示了感谢和赞同。昨天让Chara出来玩了太长的时间,我的精神力消耗得挺大,会觉得疲惫而昏睡过去是意料之中的事。在路上我们遇到了一个性格友善俏皮的大型水生怪物向我们搭话,它黄澄澄的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它的名字听上去像是个洋葱,实际上长得也很像。我同时又觉得它像个章鱼,因为它生有触手。它告诉我们它很喜欢这里,但是这里的水越来越浅了,它不得不一直坐着。我下意识想要说没关系,我能帮助你。但当我说完前一段话时,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给予此类承诺的能力了。

这真的很尴尬。

好在它似乎并不介意我戛然而止的言语,很乐观的接着往下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它说那都不是事儿,等从地底出去以后它要住进海里。我便没能继续和它保持交谈,哪怕它对于身为人类的我好像很感兴趣,到了告别的时候还是帕派瑞斯替我和它说了再见。我有意无意的摸了摸自己手腕上佩戴的抑制器,忽然想到了一路上途径一丛又一丛回音花时听到的零零碎碎的那些面对着虚拟的星空所许下的诚挚的愿望。我们休息了一会儿吃完午饭再继续往下探索,在安黛因那里学的钢琴终于派上了用场。我在一台钢琴前弹了一段从雕像走廊那里听到的乐曲,而解开了迷题打开了一间密室。密室里的祭坛上供奉着——应该是一个红色球体状的神器,至少墙上的提示语是这么写的。但在我企图把它拿起来时,一只白色的小狗从我的挎包里窜了出来,然后把神器给吸收掉了。帕派瑞斯气急败坏的扑过去试图逮住它,它却屁颠屁颠的晃着尾巴逃走了。

侵蚀了岩层的冰冷水滴降落下来,踩在湿漉漉的道路上继续深入,我们路上打着伞碰见了经常在雪镇的街道上出现或是在礼物树下玩耍的那个穿着条纹衫的怪物小孩。他说他是特地来看安黛因的,因为安黛因经常在这块进行巡逻,他兴冲冲和同样崇拜安黛因的帕派瑞斯聊起来了。他向我描述了安黛因有多么厉害,还说他知道我也很酷,因为他去看了我的演讲,听说了其他怪物乃至是国王对我的褒奖。他抱怨国王曾经到学校来教了一些关于责任、义务的课程,与此同时他非常希望安黛因能到学校来任课。由于我还是说不出什么有意思的话题来,便只是问帕派瑞斯知不知道安黛因现在在哪,能不能绕个路把怪物小孩带去安黛因那儿。帕派瑞斯给安黛因打了个电话,确认她在家之后就把我俩带过去了。

知道我们要带他去见安黛因的怪物小孩一路上都特别兴奋,导致他跑的太快摔倒了好几次。他天生就没有双手,所以前两次都是突如其来的以脸刹告终,后面帕派瑞斯就知道要扶住他了,避免了他继续以头抢地。我们在安黛因家玩了整整一个下午,安黛因给上门拜访的小粉丝展示了许多独门绝技,其中包括举起一块巨石来了个背摔。安黛因还一不做二不休的让帕派瑞斯展示了一些他的能力,豪迈的拍着胸脯称呼帕派瑞斯为她的得意弟子,其表现同样也赢得了怪物小孩欢呼雀跃的崇拜。可当怪物小孩问起一些传言,令他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我时,我就开始觉得大事不妙了。安黛因果然跃跃欲试的要求和我进行对战,我则摇了摇头表示拒绝。但她依旧紧追不舍,我只能如实告诉她自己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暂时丧失了使用魔法的能力,现在只是个普通人类,恐怕无法让她尽兴。

安黛因按时把怪物小孩送回了雪镇上,玩够了的我们在安黛因的屋外扎营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继续赶路。因为我还要找以前的孩子留下的遗物,当我们特地绕回去垃圾场一趟进行搜索时,遭遇了一件难以言喻的事情。那就是有一个附在了人偶上的幽灵忽然跳出来异常愤怒、无缘无故的责骂了我一顿,尽管我根本没有做过他所说的那些事情。无论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哪怕告诉他国王已经颁布了禁止怪物主动袭击我的相关法令他也不愿意接受,非要和我进行对战。由于连同为怪物的帕派瑞斯好言相劝都没法阻止他,考虑到怪物之间的关系问题,我迫不得已接受了他的挑战。帕派瑞斯对我目前的状态表示了担忧,我告诉他没有关系,即便无法使用魔法我也不会轻易受伤。我把自己的小挎包交给他,以免它和自己一起泡到水里去。我微笑着提醒他自己在刚刚落入地底之时也同样无法使用魔法,但还是安然无恙的抵达了雪镇。

只可惜,这次我好像太高估了自己。

单纯的物理攻击无法伤害到幽灵,可也并非毫无办法。然而因为双方局势已经发生了改变,帕派瑞斯就在我的身边,我不知道该不该对这个幽灵发起进攻,便陷入了被动的回避状态。我以为对方过一段时间发现没办法击杀我之后就会选择放弃,但在那之前由于长时间竭尽全力的去躲避对方超出了一般怪物实力的高强度、高密度的远程攻击,我的体力逐渐变得不支了。实际上,即便如此我应该也是可以坚持下去的。在地面上逃亡时哪怕三天三夜都不眠不休,我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那种无论如何都要继续下去的想法。淹没至膝的水流因为不断砸落下来的魔法攻击而翻滚涌动着,其产生的阻力减缓了我的移动速度。处于劣势的我不出意料的受伤了。可明明是在这样紧急情况下,我脑袋里交错浮现出来的还是其他无关紧要的记忆片段。

就算是帕派瑞斯焦急的呼喊着我的代称及时介入了战局保护了我,我还是怔怔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接下来又该怎么办。身体上的痛感是分明是真实且强烈的,但内心深处却空空荡荡、毫无知觉。我觉得要是他想攻击我就让他攻击个够好了,反正只要魔力足够我就算死了也会复活。我睁开了双眼,仰起头静静注视着挡在我身前的骷髅的背影,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我想到了帕派瑞斯之前和我发生的那段谈话,他确实赶来救我了,而我却没有配合。他之前还说过自从我能够使用魔法之后就越来越变得‘不像自己了’,可是我现在没法再使用魔法了,却连‘自己’都找不到了。Chara也不在,因为出来得太久祂也需要休息。我又想到了和祂一起在屋后的那间实验室里所看到的东西,无论是那张照片、那份蓝图还有那台机器,都无法让我视而不见。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我看见了始,我看见了终;我所要去拯救的是一群无辜的加害者。邪恶不值得恐惧,因为人人都知晓应当去否定它;善良却叫人迷惑,因为分辨不出它和残忍的区别。我终于明白洞悉未来的【他】在众叛亲离、挥刀自刎之时为何还会无比灿烂的面带笑容,因为这真的很好笑。

于是,我也禁不住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Kill me if you can。

脑海里接连闪过的画面纷杂斑驳得令我难以辨认,以至于最后产生了扭曲卡顿得像是的错频乱码一般的意识溯流。我当我再次回过神来时,那个依附在人偶上的幽灵已经走了。我被帕派瑞斯紧紧的抱在怀里,浑身都湿透了。身上的伤在修复能力的作用下已经自动愈合,我恍惚间听见好像有人在低声细语的和帕派瑞斯进行交谈,下意识的偏头往声源的方向看了过去。和帕派瑞斯说话的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现的看上去很是眼熟的有着半透明白色躯体的小幽灵,我还记得它的名字,是叫纳普斯特。它就飘在不远处怯生生的打量着我和帕派瑞斯,神色看上去有些忧郁迟疑。注意到我在看它以后它很快就丢下一句话急匆匆的飘走了,也没管帕派瑞斯在后面大喊着“等一等”。帕派瑞斯一边抱着我跟了上去,一边回过头来关心我怎么样了。我摇了摇头表明自己没事,他把我带上岸后让我把湿透了的衣服换了下来,还给我搭上了那张粉嘟嘟的小毛毯。

这个幽灵救了我。

帕派瑞斯好像问了我很多问题,我只是对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他错愕疑惑而不知所措的微微皱起了眉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积极乐观。他觉得带着我应邀去纳普斯特的家里坐坐一定会让我重新打起精神来,我对此不置可否。我披着毯子拉着他的手走到了幽灵住宅的门前,木门是虚掩着的,所以我们就推门走进去了。纳普斯特的屋子不大,它戴着一副耳机受宠若惊似用那种礼貌而谦卑的态度的对我们的来访表示了欢迎。我注意到地上摆着一些CD盒,便蹲下去摆弄了一下它们。帕派瑞斯兴冲冲的把它们一一播放了一遍,并很是认真的加以了评点。我不是很懂这些,不过其旋律听上去确实很有幽灵音乐才会有的魔幻而诡异的独特氛围。我从小挎包里掏出了一份礼物送给纳普斯特,它收下以后感动好像都快要哭泣了。它从冰箱里拿了一块幽灵三明治给吃我,遗憾的是我没办法品尝到它。它还邀请我们和它一起体验一下他们的家族传统项目,那就是躺在地上感觉自己像块废物一样,我点了点头答应了。

其实失去了力量的我本来就已经很废物了,这样做也算是名副其实。但或许是因为我身上盖着毯子、还无缘无故觉得很累的原因,我居然躺在帕派瑞斯的身边睡着了。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屋子里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不在了,我并不认为帕派瑞斯会丢下我,就跑出去找他们。我最后在屋子旁边的蜗牛农场里找到了他们俩,他们应该是在就蜗牛赛跑一事进行打赌。见到我过来帕派瑞斯跺着脚很抓狂崩溃的告诉我他已经连续输了三次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赢——于是我站现在旁边看着他又输了一次。实际上他真的是非常努力的在鼓励自己所押的那只小蜗牛了,凭借着出众的身高他站在篱笆外面搭着栅栏把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挥舞着手臂无比投入的给对方呐喊助威。我从来都不知道给一只蜗牛加油还能说得这么慷慨激昂而大受震撼,估计那只蜗牛也被这样的阵势给吓坏了,它直接缩进了自己的壳里怎么都不愿意出来,最终因此而输掉了比赛。

这真是太遗憾了。

我看着那只似乎很容易因别人给予的压力和期望而倍感羞怯的蜗牛,忽然想起了自己有段时间因为说话太慢而老是被开关于蜗牛的玩笑。对于这个结果帕派瑞斯显得特别的不服气,他表示自己是绝不会放弃的,他无论如何都要帮助这个蜗牛赢一次,他坚信它可以做到。他说这不仅仅是关乎着伟大的帕派瑞斯的个人荣誉问题,还关系着这只蜗牛自己所拥有的梦想和前途无量的未来。说实话,我不知道一只蜗牛能有什么梦想和未来。它就算跑得再快都只能是只蜗牛,而不会变成别的什么。说不定它自己也并不想赛跑,因为赢了比赛难不成对它会有什么好处么?不,或许它一时间确实会觉得高兴也说不定。但接下来呢?还要继续比赛下去吗?我很疑惑这个蜗牛农场存在的真正意义到底是什么。尽管如此,看在帕派瑞斯如此坚持的份儿上我提出自己也想试试,算是帮他赌了一把。

我居然输了。

这有点超乎了我的意料。我其实没怎么去鼓励它,但考虑到适度的压力和鼓励会有助于能力的发挥,我还是试着很不习惯的拢合起双手做成喇叭状,远远的呼喊了几声给它加了加油。由于当着两个怪物的面郑重其事的去给一只蜗牛打气这种幼稚的事情感觉上真的很丢人,我一着急还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再加上帕派瑞斯站在我旁边又在莫名其妙的给我打气,戴着耳机的纳普斯特愣愣的看着我们俩,这就更奇怪了,我不由得一口气没换上来脸涨得通红。不仅如此,最后我还输了比赛,简直就是无地自容。但就在我沮丧的耷拉下肩膀时,旁边的纳普斯特却递给了我一份奖金,它说我的蜗牛差一点就赢了。实际上那蜗牛还以为自己赢了而满怀期待的看了过来,所以它决定给我点钱假装是我赢了。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领受这份奖金,而背着手后退了几步求助似的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帕派瑞斯。

毫无疑问,这是在撒谎。

我不能骗人。

好在帕派瑞斯对我的为难浑然不觉般果断的替我收下了这份奖金,接着我们就收拾好行李和纳普斯特告别离开了这里。他看上去为此感到非常的高兴,明明这只蜗牛根本就没有赢,他却觉得这样就足够了。我原以为他会坚持比下去,直到那只蜗牛真的赢了为止的。没过多久,在路上我们碰见了一位非常年迈的怪物,有着类似乌龟的外形。他戴着一顶宽沿的帽子,有着一身干练朴素的冒险家一样的打扮,似乎是一位硬朗严谨的考古学者。他向我们兜售他收集到的一些小玩意儿,我从中找到了应该是属于另一位孩子的两件遗物。他用慈爱而豪壮的语气和我们进行了交谈,告诉了我们他正在研究的一些事,主要是关于地底怪物王国的国徽,也就是三角符文。帕派瑞斯显然也听说过关于徽章含义的传说,但他絮絮叨叨、断断续续的说得一点儿都不清楚。这个兼职商人的睿智的老爷爷倒是知道得很全面,所以一直在帮他做补充。我对他所说的关于【天使】的双面解读感到了局促,下意识反手摸了摸自己空无一物的后背以及带有刺青的后颈。

这位名为格尔森的怪物老者看出了我的窘迫,他大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摸了摸我的脑袋,显然早就认出了我是谁。作为曾经上过战场的英雄,他对身为后辈立志要成为皇家守卫的帕派瑞斯进行了鼓励。他很看好我,认为我跌落地底从某种意义上确实印证了他们对于地面世界的一部分的美好猜想。他还讲了一些关于国王和王后昔日的趣闻轶事,提到了安黛因儿时那些令他十分欣赏的所作所为。在他亲切风趣的讲述之中我逐渐放松了起来,觉得故事中出现的怪物都很有意思,有些是连帕派瑞斯他们都不知到的事情。国王艾斯戈尔的取名能力真的很有特色,还有过去掌政的果然是王后托丽尔。我其实很想从格尔森这里问出更多有用的事情来,但感觉上不太好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我送了一份礼物给他,他乐呵呵的收下了,然后回赠给了我一个长得很像螃蟹的水果。

再往前走,看完墙上书写的关于人类与怪物的战争历史后,我们来到了一片黑漆漆的奇怪区域,需要把荧光蘑菇一盏一盏的点亮才能照亮前方的道路。为了避免走失,帕派瑞斯握着我的手带着我一起走。不得不说周围空旷寂寥的深邃黑暗令我感到了些许的害怕,便把帕派瑞斯的手拽得很紧。这里的路很绕,灯也忽明忽暗,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记忆机制非常特殊,我都不知道我们走到哪里了。从这片幽深的区域走出来后,我们来到了格尔森爷爷提到过的提米村庄。到了这里后我才猛然发现,我那生疏蹩足的英文发音在整个地底或许还不是最糟糕的。这里住着许多像是长有狗耳朵的白猫一样的怪物,有着及肩的黑发跟蓝色条纹衬衫。这样的样貌让我想起了古埃及人面狮身的斯芬克斯,但她们的体型明显要小得多。她们似乎很喜欢人类,当发现我出现在她们的村庄之后她们把我团团包围了起来,表现得非常热情。但随即我和帕派瑞斯就不得不敷衍了事的迅速参观完赶紧离开了,因为我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打喷嚏,就和我花粉过敏时的症状一模一样。

我好像对提米也过敏。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感到非常的疑惑,我不觉得自己是容易过敏的体质。我在提米村庄看到了一幅画,上面画着一头龙和提米自己,应该是有关于她们的历史。这令我有些在意,难不成这就是我会对她们过敏的真正原因吗?或许等有时间了可以回过头来再好好的研究一下。之后在路上我们又听见了一朵又一朵的莹蓝色的回音花所传达出的怪物们许下的真挚心愿,在这样恬静黯然的氛围里回荡在无人倾听的地底,由魔力凝聚而出的金色闪光忽隐忽现,这着实有些令人心碎,我却无缘无故的联想到了一个同样凄美而动人的古老传说来。在北欧神话里,黑暗之神霍德尔和光明之神巴德尔是一对孪生兄弟。天生眼盲的霍德尔深爱着自己的兄弟,却因为恶作剧之神洛基设下的诡计而错杀了他;在所有的神祇都向巴德尔投掷武器来游戏嬉戏,以此证明他不会为任何事物所伤之时,他却不小心拿起了由唯一没有发誓不伤害光明之神的榭寄生所制成的长矛向自己的兄弟投去。

光明之神的意外死亡,导致了诸神黄昏的降临。

他们的母亲神后弗丽嘉对这样的残酷结局感到哀伤不已,请求死亡女神海拉将她那可怜的儿子还给自己。海拉说要是世间万物都愿意为他而哭泣,她便立刻令他死而复生。于是世间万物都哭起来了,它们的眼泪化为了清晨的露水。然而还是有一位不需要光明的女巨人拒绝为他流泪,于是他依旧徘徊在亡者的国度里。可在诸神黄昏这场灾难结束过后,由于世界上绝不能没有光明,于是巴德尔又成了唯一活过来的神祇。因为光影相随,他的孪生兄弟也随之苏醒。他们和好如初,一并成为了统治新世界的神明。我和帕派瑞斯在沿途碰巧遇到的塞壬和她的姐妹站在一起看上去很开心,尽管其中一方已经面目全非,连自我意识都已模糊不清。说实话,我不是很想回忆在实验室所看到、所发生的那一切;我不知道如果光明之神不是被世界所需要着的神祇他还会不会有机会复活,更别提与自己的兄弟和好团聚;永远都被诉责的黑暗又是如何看待永远都被赞颂的光明,他的存亡似乎都依赖于对方而不是自己。

这些都没有答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些已经死去的旧神已经彻底丧失了拥抱未来的权利。

看完了所有关于人类和怪物战争的历史记录,我和帕派瑞斯又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终于,我们来到了热域。

这两个紧密相邻的地方温差却很大,应该是由于前一区域有着大量的流动水源不断带走了热量的缘故。一到热域身为骷髅怪物的帕派瑞斯的优势就显露了出来,他身上冰冰凉凉的靠上去很是舒服,我倒是热得不行,所以很不客气的挨着他走。尽管我的体温是受到魔力控制趋于恒定的,也很少会大汗淋漓,却依旧会因为外界的高温而感到不适。因此在路过一台饮水机时,我喝了很多很多的水,多到帕派瑞斯开始问我‘你的胃还好吗?’后才努力强迫自己克服住了本能停了下来。再往前就是艾菲斯所在的实验室了,那里面倒是有空调。由于旁边的电梯似乎出了故障无法运行,我们只能从实验室借道。在抵达实验室门前以后,大门就自动打开了。我们一进去艾菲斯就从里面迎了出来,我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我问她衫斯在不在。

她回答说不在。

这就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了,毕竟他要是在工作的话,就应该在实验室才对。艾菲斯磕磕绊绊的说她想要和我商量点儿事情,我问她是关于科研吗?紧不紧急?她摇了摇头,我就让她先稍等片刻,去实验室里的浴室冲了澡换了身衣服才上来。回到平层时帕派瑞斯已经在和艾菲斯在社交平台上发刚拍的照片之类的了,我平时不怎么上网,最多只是偶尔翻翻看看他们在圈子里发了些什么有意思的内容。我问艾菲斯想和我说什么,她支吾了一下,说她的朋友想请我上镜顺路参加几个真人秀节目,做做游戏或是随机挑战什么的。我对此感到十分惊讶,我知道她说的是谁,帕派瑞斯当然也很清楚,不然他此刻就不会表现得这么兴奋了。我沉默着思考了片刻,还是搞不清楚为什么他们要在这个时候来邀请我参加节目。艾菲斯看出了我的疑惑,她很勉强的给出了几个解释,说什么大家都想多了解我一点,预告消息放出去后大家都十分期待云云,但我总觉得还是有什么不对。

在我的注视下她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让我等一等,就急匆匆的乘坐电梯离开了。

我在楼下面面相觑的和帕派瑞斯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儿,没能等到艾菲斯下楼,我放在裤子侧兜的手机倒是却忽然响了起来。我没想过在这时会有人主动给我打电话——毕竟一般会给我打电话的怪物就在我身边——而慌慌张张的把手机摸了出来,还烫手似的一晃一抛的没拿稳,还是帕派瑞斯反应及时的蹲下来帮我接住的。我一看来电显示,赫然就是没在实验室好好待着的那个骷髅。我在单膝跪地的高个儿骷髅皱起眉骨略显担忧的注视下按下了接听键把电话接了起来,礼貌的转过身去用手拢住话筒低低的‘喂’了一声。对面的怪物没有立刻开口,我只好询问对方是否有什么事要找我。

这次我听见他促笑了几声,用那种慵懒而轻松的嗓音不置可否道:“呵,这就有意思了。艾菲斯告诉我,是你在找我。”我闻言皱起眉头表情立刻变得微妙起来,我一边觉得艾菲斯的说法略有夸大的嫌疑,一边又否认不了其所对应的事实,就只能‘嗯’了一声表示的确如此,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他沉默着等了一会儿,发现我没有接下去的意思后就慢慢悠悠的扯了下去:“嗯…我听说你不想参加镁塔顿的即兴节目?你要拒绝么?就算你之前已经答应过了?”我忽然意识到了他打电话给我的意图何在,而下意识的低下头去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足尖,“不,我只是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我以为会是访谈会那样的形式。”

“所以你是嫌这样的节目不够正式,你不想和他们一起玩是吗?kiddo?”他微微上挑了一些声音,怎么听都带着点调侃的感觉。我对他有意无意把我当成小孩子来对待的行为习惯感到了些许厌烦,已经开始思索着该找什么借口礼貌的把这个话题给岔开了。他却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而是无可奈何似的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仍是漫不经心的透着戏谑的口吻,“我猜你肯定在想‘我都成这样了哪有心思去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你讨厌死敢这样对待你的家伙了。但你没必要一直这样闷闷不乐,因为你就算再难过也没法改变什么——别挂电话,我开玩笑的。”

我闻言只好一声不吭的把准备挂断的手机又放回了耳侧,只觉得他那不知道是出于幽默的自嘲还是拐弯抹角的讥讽听上去刺耳极了,几乎能让人瞧见他合上一只眼窝的无赖样子。他总能以不着调的模样说出些实际尖刻到格外伤人的话来,然后再轻描淡写的揭过去,给人一种被他彻底看透后玩弄在股掌之间的疏离冷漠感,让我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更不知道该不该去和他较真:“好吧好吧,我知道这惹你不高兴了。能让一个人大汗淋漓的坐在太阳下面,有很多不同的原因。如果你真想证明自己,这会是个很好的机会。要是在没有使用魔法的前提下你都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并妥善的完成这些戏剧性的挑战任务,我想…我应该没有理由再去限制你了。”【英文双关:For sundry reasons。sundry:各种各样的/sundried:晒干】

“……拜托,说点话吧,伙计。你不想要么?”

他明知故问的俏皮反问道,语气中又含着些莫名其妙的疲惫感。我不由得握紧了手机抿了抿唇,找不出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我知道了。”我不是很情愿的回应道,他便笑了一声煞有介事的感叹了一句,“哇哦,你还真是惜字如金哈。你就没有别的想问的了?”我心不在焉的唔了一声,他还是若无其事的按兵不动:“真的?”就算明知道他是在套我,我终究是熬不过他,而迫不得已的尽可能压低了声音提起了自己一直哽在心里想问他的事情来,“……关于你的实验室。”我说到一半就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因为他的态度实在是令人不悦,接下来他置之事外般的说辞更是印证了这一点:“你能说大声点儿吗?我听不太清。”明白他没有要严肃对待这件事的我忍无可忍的拒绝了他的提议,他压根就没打算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认真的回复我。

“等你回来再说,我先挂了。”

说完这句话后我立刻就挂断了电话,不想再花费时间和他毫无结果的纠缠下去了。看到我收好手机转过身来的帕派瑞斯犹豫了一下,还是扭了扭眉骨,放缓了原本高昂的语调捏嘿捏嘿的试探着问了一句:“衫斯他和你说什么了?你的表情看上去很不好,出什么事了吗?”我看了看他把戴着红手套的双手搭在膝盖上、怎么看怎么乖巧的蹲在我身后的样子,还是没办法对他说出些什么出来。尽管他或许知道得很多,比如,他说不定也知道衫斯在屋子后面藏着个单独的实验室。“不,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对他摇了摇头,为了让他放心还是多提了一句,指示性的摸了摸自己的右腕上的手环,“衫斯给我戴了抑制器,所以我才使用不了魔法了。我能理解他的做法,但是……”

“噢…呃,其实我知道这个,衫斯他已经提前告诉过我了。”他伸手握住我的右手,看了看在我手腕上扣得牢牢的金属材质的抑制器,黑漆漆的眼窝往旁侧移了移,流露出略显黯然的复杂情绪,“你觉得自己不能没有这份力量对吗?所以你才会这么难过——即使过度的使用魔法会伤害到你自己。”听到他这么说后我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回应,原来他没有主动过问我手上多出来的东西,并不是由于神经大条所以直接忽略了过去,这让我感到了一种怅然若失的萧索感,毕竟当安黛因询问起此事时他并没有帮我给出什么具体的解释。他摸了摸我的脑袋,明显和衫斯一样是把我当成小孩子来对待的。我睁开眼静静的注视着他,也没什么去挣脱反驳的欲望了:

“你好像一直弄错了一件事情,人类。那就是我们不是因为你能使用魔法才喜欢你的。”

“嘿,你知道吗?作为一个设置和解答迷题的超级高手,伟大的帕派瑞斯也有无法攻克的难题。你必须得承认这一点,在这个世界上最难的迷题就是生命本身了。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得不放弃/终止的一天,即使再强大、再聪明的人也一样。但这并不代表我们的生命没有意义。你老是很看重自己能够做到些什么,然而这并非是你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吗?”【英文双关:give up:放弃/终止。】

系着一条红披风,有着苍白瘦削的面孔的骷髅很是戏剧化的闭上眼扬起自己棱角分明的下颚骨,无比自豪的拍着自己的胸脯这么劝慰道,抬手按住了我的双肩,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我明白他说这些话的理由,却难以领受他的好意。如果是在此之前我可能还会有所感触,但偏偏我已经什么都明白了:“天不摔下来就破晓,夜幕降临却不碎掉。很难相信,在地面上这样的怪事随时随地都发生,大家都习以为常。但我敢打赌还是会有人会觉得它很美…呜哇,我也想亲眼看看日出日落,那一定壮观极了。”【英文双关:Day breaks without falling;night falls without breaking。fall:摔下/降临 break:破碎。day break:破晓,拂晓。】

“……会有这一天的。”

用魔法模拟出的声音给出了回应的我闭上了双眼,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勉强的对他微笑一下,迈步从他身边走过去。我看了看旁边那个宽大的浮现着自己映像的显示屏,用力的攥紧了双手,只觉得衫斯也肯定正在某处监视着自己,这真是太差劲了。

说不出口——根本就说不出口。

确实会有这一天没错,但这样的结局,原本是要用某个人类孩童无数次的死亡换取而来。

说什么不需要特殊的力量,但倘若没有这份力量,我的下场比祂好不了多少。不,应该说恰恰相反。我算不上真正的人类孩童,也不具备完整的情感。要是掉下来的不是我而是那个命中注定的孩子,你们要堂而皇之的把祂折磨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呢?

明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却还仍由它发展下去,难道就不会觉得卑鄙吗?只要坠落下来的孩童不忍心去杀害怪物,或是在不小心杀害怪物之后才意识到了不对,出于良知或愧疚自然就会选择另一条路,说不定还痛哭流涕的希望以此来弥补自己的过错。然而在此之前,没人会告诉祂地底怪物的真实处境来帮助祂做出判断,以及祂这样做究竟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很难想象,在这里「善良」的怪物就可以出手伤人,「善良」的人类就只能默默承受。祂不过是想回家而已,现在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死去。而只要祂狠不下心对怪物赶尽杀绝,那么除了Chara以外,无论第七个掉下来的孩子是否能坚持到最后,你们都能获得解放。

所以,没有人会帮助祂。

知情者明智的袖手旁观着,无知者无辜的推波助澜着。在与每一个怪物成为朋友之前,首先得拼尽全力去拥抱对方施加的伤害。让祂在无数次濒临死亡的痛苦绝境中做出【正确】的抉择,倘若祂做不到便反过来理所当然的嘲讽悲叹着人类本性的残忍……

——你们以为人类的【决心】是无法被夺走的对吗?那放弃了重置能力而沉睡逝去的前六个孩子该作何解释?

你们就尽管向自己的救世主投掷石块,把祂钉上十字架好了。毕竟只要祂还心存善念、想要回家,为了能够活下去祂就不得不回溯时间重新开始。就算祂在这一过程中真的产生了要拯救整个地底的觉悟,那么你们就能坦然自若的把它看作是一个孩子理应承担起的责任,什么都不做就只等着被动的接受?就因为‘我们已经努力过,但毫无办法所以放弃了’?在祂带领着你们走出地底之后再夸赞感激几句‘你那无与伦比的决心给予了我们新的希望’之类的,也不在乎祂可能因你们背负上更多的骂名——?

这和利用【工具】有什么区别,祂究竟是犯了什么罪你们要这样对待祂?

正是明白了这一点,你才从不评价和干扰他人的决定吧?Chara?然而只要是【自愿】的就可以了么?真的是这样么?

没错,你,还有你,你们所有人都这样想。只要祂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怎样都无所谓。

“Asshole[混账东西]。”在切实考虑到后果之前,这样无礼粗鄙的辱骂先脱口而出了。我后知后觉的反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浑身都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我猛然转过身去,果不其然瞧见了已经站起身来的帕派瑞斯也是一副见了鬼的错愕表情愣在原地望着我。他应该是第一次听见我说脏话,甚至用的还是属于自己的声音。面对着帕派瑞斯那震惊不已的反应,我由衷感到了抱歉和后悔,为了避免他深究下去而赶快给出了相应的解释岔开了话题,“请不要介意,只是一句突如其来的感慨罢了。作为人类的我并不如你想的那样坚强,要是你真的为我着想就让你的兄弟自己来见我吧,有些事情当面解释会更好。”

“先不说这个了。我决定要参加镁塔顿的节目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吗?帕派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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