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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undertale:痛苦

undertale:胆小鬼

43.

我不喜欢疼痛。

我当然知道痛觉存在的重要性,然而就像是越精密的仪器就越敏感越经不起折腾一样,我拥有着比常人更为复杂的神经系统,痛觉也远超常人。借助高度发达的神经感知力,我能精确清晰的知道到自己身体具体的受损情况,小到皮肤大到骨骼都一清二楚。通过这样全面的信息采录,便能随时随地在大脑内迅速计算制定出详细且周密的战斗计划和最有利的修复顺序,从而避免遭到摧毁性打击,以维持躯体所必要的运转使首要任务得以继续进行。

听上去是很方便,但疼痛依旧是疼痛,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好在因为麻醉药的作用,深深的陷入了沉睡的我暂时是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烈性疼痛了。在意识层面Chara紧紧的抱着我的灵魂体,疲惫不堪的我却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回抱住祂。身处于郁郁葱葱的金色花丛之中,我仰面静静的躺在祂的怀中,睁开眼注视着意识世界虚拟的有着类似于沉入水底后缓缓荡漾开去的波纹质感般变幻莫测的高远而深邃的蔚蓝色苍穹,由它辐散出去的犹如稀薄却稳固的结界般包裹住整个意识世界的灵魂能量晶莹剔透、水光滟澜。祂用手指轻轻的拂过我的脸庞,垂下头近乎于呢喃低语般安抚着我睡去。我听从了祂的呼唤,伸出手扣住祂的手背,邀请祂和自己一起休息。

祂回应了我。

我顿时完全放松了下来,不再因为外界如此无助严峻的情况感到恐惧和孤独。我不再害怕过一阵子就非常可能到来的【死亡】,我知道祂会一直陪着我。我彻彻底底的睡了过去,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梦里的一切只是昏昏沉沉,周而复始。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我只是能够感觉到有人抱着我,有人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于是这样不可预知的未来也就成为了一种有所依靠的等候。我不再像往常一样忧心忡忡的思考了,我很少有能有完全放空自我的时候,总是时时刻刻、不由自主的去考虑着那些最坏的结果,到头来只弄得自己心惊胆战。然而我现在却觉得周围格外的安宁,有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祥和。

——我终于醒了。

我试探着想要缓缓睁开双眼,但却怎么也睁不开。我僵硬的转了转脖子,下意识的移动了一下手指想要摸索些什么。但估计是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我苏醒过来的状况,哒哒哒的跑过来按住了我的手腕,并低低的惊呼了一句“你醒了?!”。我听出了这是艾菲斯的声音,同时感觉到自己手背上似有若无的有一丝凉凉的触感,那很像是打点滴时输液管碰到肌肤的感觉,便立刻停止不动了。艾菲斯扶了我一把,帮助我坐起了身来,还在我背后塞了个软绵绵的枕头当做靠背。又问我渴不渴,想不想喝水,我点了点头。周围很安静,我只能隐隐约约听见某些仪器在保持运作的细微声响。我小口小口的抿着艾菲斯帮我倒的温开水,和她道了谢。

她松了口气似的低低叹息了一声。

可能是因为使用麻醉药后残留下来的副作用,也可能是由于我实在是睡得太久的缘故,我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和肢体反应都还比较迟钝。喝完水后艾菲斯接过了我手中的杯子,结结巴巴的告诉我她要去通知衫斯这件事,让我先坐着休息一下。没过一会儿我就听到了有人走进来的响动,衫斯如果愿意他走路可以是完全没声儿的,但我敢肯定这确实就是他的脚步声。我转头面向他,感觉到他不紧不慢的径直走到了我的床边来。声线慵懒成熟的骷髅问我身体还有没有什么不适,我愣了愣,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反正是被他这样专业严谨得像是真正的医生一样的问话方式给一下子逗笑了。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很好,然后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说稍等一下,我便继续等了等,直到他让我坐到床沿低下头来。

他帮我把缠在眼睛上的绷带一圈一圈的取下来了,我等他摘完说好了以后才再次尝试着去睁开双眼。才睁开的时候视野依旧是一片漆黑且模糊不清,眨了眨眼睛感觉上还有点干涩难受,便下意识的抬手想去揉一揉。衫斯握住了我举到一半的左手手腕,告诉我别用手去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以给他讲。我嗯了一声,皱着眉头眨了眨眼睛,在生理性的眼泪逐渐濡湿了眼底缓解了不适感以后,终于能够看清眼前的状况了。衫斯应该是特意把室内的灯给关了,所以房间才光线熹微的笼罩在一片昏暗当中。他就站在我面前,双手揣在衣兜里,身上还是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踩着双粉嘟嘟的拖鞋,黑漆漆的眼窝里面酷似人类眼瞳的白色光点泛着幽深的光辉,在这样的情况下倒是显得很醒目。我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果然是打着点滴的,这么一来是真的有人类医院的那种既视感了。

我坐在床上左顾右盼,依旧不太清醒恍恍惚惚的环视观察着四周。这似乎就是我以前来过的手术室,只是环境改变了一些而已,没有再并排摆着那么多个手术台。我躺的地方还真就是一张很普通的床,有着粉红色的软绵绵的条纹被子和整洁的床垫以及舒适的床头靠背,这模样我在实验室里也同样看见过的。我皱了皱眉捂了捂额头,只觉得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了一些不太好记忆片段。我应该是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衫斯的,但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呢,衫斯忽然伸出左手捧住了我的脸颊。他没带着手套,苍白嶙峋的手骨有着冰凉而光滑的坚硬触感,只是用拇指把我下颚往上一顶我就被迫把头扬了起来,感觉动作只有那么娴熟迅速、自然而然了,同时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行动力。

我感觉到他翻来覆去的转了转我的头颈,用指骨来回摩挲着我的喉咙的那块区域,然后轻轻的按了按,问我痛不痛。我莫名其妙的睁开了双眼诧异的看着他,但当他当按压到某个地方的时候还是冷不丁吃痛的低低闷哼了一声。他立刻放开了我,向我解释我的脖子上仍残留着一环浅浅的勒痕,看上去像是没有能完全愈合。我用左手摸了摸自己脖子,后知后觉的用魔法模拟出声音断断续续的告诉他这属于正常现象,我优先恢复的总是那些最为严重的伤势,其他的部分则可能会慢一点。这没什么大碍,最终都会好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思索了一下,才让我能不能开口用自己的嗓音说话试试。我点了点头,但才刚刚开口就忍不住低声咳嗽了起来。他立刻叫我别说话了,我有些沮丧无措的抿了抿唇耷拉下了双肩。

衫斯又沉默了好一阵子,接着问我愿不愿意张开嘴让他瞧瞧,我便犹豫着告诉他没有压舌板的话不太好检查。他说没关系,然后我就看到他走到那边的洗手台去洗了洗手,用干净的毛巾擦了擦水渍且消完毒以后边往我这头走边戴上了医用的一次性手套。这样一套对于我来说过于熟悉的基础性流程让我开始有点坐不住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努力的克制着心理层面本能的恐慌,按照他的要求仰起头来尽可能的张开了嘴,还很配合的‘啊’了一声。他直接用两根手指压住了我的舌面往下一按,搞得我差点没吓得一口咬下去。好在用另一只手卡住了我的下颚骨制止了我的挣扎,让我闭上眼睛开了个小手电筒折腾了一分钟左右后,他终于做完了这项并不复杂的检查,干脆利落的摘掉了沾了我湿哒哒的口水的一次性手套并把它们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去了。我窘迫尴尬的坐在床沿上,缩着肩膀用手无意识的扯着被子的一角无从适应的打量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他变得更加陌生了起来。

我想你和艾菲斯创造了一个奇迹。

我鼓起了勇气对他小心翼翼的这么说道,试图缓和房间里过于沉闷的气氛。实验台那边拿着记录册正在写些什么的矮个子骷髅回过头瞥了我一眼,脸上挂着标志性的露齿笑。他挑了挑眉骨,用一如既往的轻松促狭而漫不经心语调问我为什么这么说。我顿时觉得放松了一些,没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扯被角了,而是不自觉的半悬空的晃了晃双腿。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打着点滴的右手。我不知道他们给我输了些什么药物进去,但根据身体恢复情况的反馈来看,这确实是对我有利的。我有点想下床了,但又因为挂水走不开,就只能遗憾看看脚下,却忽然哭笑不得的发现我居然没有鞋可以穿。但也很正常,我躺过来的时候就是光着脚的,连身上穿的睡衣都扯得稀巴烂,现在我至少有完整的衣服穿在身上,是件白色的短袖体恤衫,虽说就是松松垮垮的感觉上有点大,拖到了大腿不说,时不时得往上提一提才不会顺着肩膀滑下去。

我没想过你们能把我给救回来……你知道,人类的身体构造比你们复杂太多了,非常麻烦。而且弄成那副样子以后大概会令人觉得很恶心,体内可能到处都是血和内脏碎片什么的,换成我自己可能都看不下去。

我没觉得你恶心。

衫斯忽然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回了一句,重点完全不对,我有些不知所措的噢了一声,转而问他我昏迷了多久。他回答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我一听这话就觉得要事情要坏。我这一觉睡得是很舒服,但一睡睡掉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太夸张了。我想起了有好多好多重要的事情我都没做,也不知道Chara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做好的礼物也没来得及送出去,帕派瑞斯又在些干什么,衫斯和艾菲斯这边还可能早就把我这具身体相关的信息给摸得一清二楚了——意识到这些以后,脑袋里涨得嗡嗡作响像是要炸了一样。我几乎即刻想要从床上跳下去,焦急不已、后悔莫及的妄图去弥补自己摞下了一堆的工作。但我输液还没有输完,就能用手悲愤交加的捂了把脸表示自己内心深重的郁闷和愧疚之情。写完记录的衫斯一回头就看到了我这样的反应,觉得好笑似的弯了弯眼眶。他走了过来,双手揣在衣兜里站在我面前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看着我,我也抬起头疑惑的注视着他。

这不值得。

我听见他这样说道,闭上了双眼颔首默然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论断。他不依不饶的质问我当时为什么不逃走,我说‘如果换成是你,你会逃走吗?’他反问‘为什么不呢?’我笑了一下,说他不会,至少在审判长廊那里是绝对不会的,他就不说话了。经过他这么一打岔提醒,我那趋于停滞的思维终于变得活跃了一些,回忆起了在自己昏迷之前所发生的那些事情。我很好奇的询问他为什么要在最后跑出来救我,他还是没有回答。我说没有关系,我能理解你。而且我既然敢这样做,就已经有了相应的觉悟。这的确是我自找的罪受,所以他当时大可以和艾菲斯继续看下去。我说我知道他之前就对我如果遇害会不会影响地底这件事存疑,或许正需要一个事实来作为证据,但我才说到一半他就冷不丁的开口打断了我。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他站在我面前低着头,居高临下的用那种冷漠且嘲讽的语气这么说道,竟然有点严厉诉责的味道,眼窝也彻彻底底的黑成了一片。我猝不及防的因此而错愕噤声,算是拿不准他的态度了。我认命一般无可奈何的深深叹了口气,尽可能的缓和了语气,试图去安抚他反应过激的情绪。‘或许吧,’我这样心平气和的说道,我知道他和艾菲斯其实没有理由来费这么大的劲儿在那种情况下把我给救回来,这一个多月他和艾菲斯不知道究竟干了些什么,硬生生的把人类医学的部分知识给啃下来了还运用到了我的身上给予了我有效的治疗,所以我依旧很感谢他们,‘我承认因为条件受限,我的确无法全面的去理解某些特定的事情。如果我刚刚无意间冒犯了你,还希望你能够原谅我。可以吗?’

——但我想让你明白。

衫斯沉默了半天讲出来的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听上去就更奇怪了,我原本就才苏醒过来还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便只好一头雾水的接着追问了下去。‘那么。’我斟酌来斟酌去,发现这件事还真就没办法委婉表达以后,只好破罐子破摔的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尽可能显得诚恳认真一些,‘你到底是想让我明白些什么呢?’可就当我问完这句话以后,这个难以琢磨的矮个子骷髅又不说话了。在和他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知道自己无法得到答案的我选择了放弃认输,迫不得已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赶快下去了,‘我懂了,我会尝试着去理解的。’而在我灰头土脸、落荒而逃似的勉强说完这句话以后,他忽然弯下了腰来。我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一下,但随即就意识到可能是要取针了,便把右手主动递给了他。他还是没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帮我把针取了。我问他以后还需不需要输液,他说不需要了,因为我已经醒了。

拔了针后我老老实实的按着止血贴等伤口愈合,有着娃娃脸的骷髅一边忙着把空了的透明药袋取下来,一边告诉我身上其实还缠着一些绷带,要不要趁现在一起摘了算了。我点了点头,等感觉手上伤口不会再流血后就直接用双手抓住冗长的衣摆往上一捞就把上衣脱了下来。我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我躺在这里一个多月,自然什么都是衫斯和艾菲斯在照顾。再加上他们是怪物,我又是个人类孩童的模样,他们看我说不定就跟看一只很稀罕的会说话、会穿衣服的小猫小狗一个概念。即便如此,出于人类自身所拥有的羞耻心,我依然会本能的感到些许难堪和窘迫。但这是在实验室里,再加上人家是好心好意的在帮忙就不要再去给人家多添麻烦了,把他当成医生就行。而等我一鼓作气的脱完了衣服,处理完医疗废物的衫斯拍了拍手转过身来,就立在那儿不动了。我低头看了看身体上裹住了大半个胸腹部的绷带,觉得自己拆起来可能还是有点困难,所以只好犹犹豫豫的再次把带有求助意味和抱歉含义的目光投向了他。

我没穿外裤,这也可以理解。我伤的很重,身体多处都有开放性创口,处于治疗时期不穿衣服说不定才是最方便的。衫斯过来帮我拆绷带和纱布,一圈一圈的拆下来,果然那些该有的伤痕都已经不见了踪影。见此我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就只剩下脖子上的伤势还没恢复完了。检查完了自己身体情况的我屈膝跪坐在床铺上微笑着向衫斯道谢,由衷的感谢他和艾菲斯不顾一切的救了我,并尽可能忽略自己此时此刻衣不蔽体的微妙状态。他坐在我身边耐心的静静听着我说这些不置可否的望着我,黑漆漆的眼窝里的光点一动不动,脸上的露齿笑不减分毫。被他这样看着的我局促不安起来,控制不住的慢慢涨红了脸别过头讪讪的说不下去了,只能用手指搅着被角干着急。他问我就只有这些吗?我愣了一下,踌躇不决、欲言又止的转向他,最后才硬着头皮鼓起勇气,身体前倾凑近他在他侧脸上结结实实的亲了一口以表感谢。

这下可好了,他整个眼窝又黑掉了。

我觉得有点委屈,我是真的没什么东西能给他了,最多也就只能这样而已。给他钱他又不要,实在不行就只能先欠着,他明明也是知道的。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回过了神来,低低的叹了口气,低着头捂着脑门儿告诉我他并不是这个意思。我疑惑的注视着有着苍白面孔且怎么看怎么都有点婴儿肥的矮个子骷髅,他卡了一下,解释说我自身的求生欲望并不强烈,前前后后几次手术,有好几回都差点挺不过去。‘你想死,不是么?’他闭上双眼不再看我了,但言语间透着疲惫倦怠且冷嘲热讽似的意味,‘你其实是在责怪我们,非得在这种情况下救你回来让你受苦。’我惊讶于他如此极端消极的论断,而立刻郑重其事的给予了回应:‘如果我真这样想,我当时就会直接拒绝接受你们的救助。我并不想死,但或许我不得不死一次。你们没有非要救我的充足理由,你当时愿意出手救我,我已经感到非常意外了。’

穿着白大褂的骷髅转头看向了我。

我感觉到他意味不明的从上至下打量了一下我的身体,接着问出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出来。他说‘你介意保持这个样子让我给你做个额外的检查吗?’我一时间弄不懂什么叫额外的检查,再加上我其实并不是很喜欢现在这样的处境——即便我在地面上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维持着这种状态。我下意识抵触性的用右手横过了胸口抱住了自己的左肩,为难的缩着肩膀垂下头思索着该怎么委婉的拒绝他的这个提议,但还没等我把‘我觉得我的身体已经没什么问题了’这句话给说出来呢,他就满不在乎似的嗤笑了一声说‘你不愿意。’我睁开眼瞥了他一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好。我很高兴他首先选择了询问我自身的意愿,我不喜欢被人拿来做什么研究,即便他可能没有恶意。

我一言不发的错开了视线算是默认了他的判断,实在是难以接受他的好意,说不定还在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这样的自觉让我感到了些许的愧疚。但没过多久我就听见身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类似于衣料摩擦所发出的声音,我扭头就发现他居然在脱衣服。我目瞪口呆、匪夷所思的看着他把身上穿着的衣服一件接一件的脱了下来,最后和我一样光着上半身坐在了床边上。这个矮个子的骷髅对我促狭的弯了弯眼眶,就算是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之下,我都能非常清楚的看见悬浮在他胸腔之中散发着淡淡苍白光晕的倒心型怪物灵魂,其影影绰绰的笼罩在肋骨投下的阴影当中,那样稀薄的质感看上去只有那么脆弱了。‘你觉得这算是扯平了吗?’他合上了一只眼窝这么说道,还冲我摊了摊手,‘听着,kiddo,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要是对我的身体构造感兴趣也可以提问,我会告诉你答案。’

不是,对于作为人类的我来说你就一光骨头架子有什么好看的?

而且我看过的骷髅少说也数以万计了,你难不成还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我愣愣的睁开了双眼,瞅着他一时半会竟然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真实感受。有着苍白而宽大骨架,双臂曲肘搭在膝盖上的骷髅见此笑得更厉害了,他黑漆漆的眼窝里的光点很是灵动的晃了晃。衫斯一抬左手做了个类似于回招的手势,我看到他左眼在介于蓝黄色调的光芒之间调换闪烁了一下,而条件反射的警惕了起来。但我随即就意识到他应该是把什么给召唤了出来,而猛然扭头看向了凭空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不远处悬浮着的那个东西,且不由得一下子立起了上半身。‘哇哦,你那是什么表情?我以为你至少会对这个感兴趣呢。’我听见他打趣调侃一样的慵懒声线,却很难把注意力再重新转移回他的身上。之前瞥到一眼的时候我就觉得它很想是某种大型动物的头骨,现在凑近了一看果然如此。而且看这个具有爬行动物般高眉骨、深眼窝的立体面孔,锐利狭长的颚骨轮廓、有助于发声共鸣和强力吐息而延伸至额头的镂空式鼻腔和可张裂的下颚结构并头生犄角的典型特征,让我觉得它很像是西方龙种才会拥有的头颅。

我问衫斯这是什么。

他说这是加斯特冲击波【Gaster blaster】。

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有些拗口,但足以证明它作为武器的效能。我询问是否可以触摸它,他耸了耸肩没有给出正面回答,而是让那个龙骨式的大型发射器降低了高度徐徐移到了我的面前来。我怀疑这个魔法武器拥有一定的自我意识或是自动巡航、目标锁定等系统功能,因为在一片黑暗中它泛着点幽蓝光泽的俩大眼珠子在盯着我转悠。我倒是丝毫不害怕被它这样瞧着,如果它要是真的具有龙种属性就更是如此了。我想了想之前冲击波的具体形态,感觉上那确实是类似于龙息一般高强度聚合型的激光束魔力喷射,驱动速度快不说,持续性也相当不错。我用双手把这个头骨的上下颚掰开,小心翼翼的避开它森白尖锐的两排獠牙,妄图把头探进去看看里面究竟是个构造。‘嘿,当心点儿。’衫斯忽然这么来了一句,吓得我赶紧退了出来,还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失去了平衡,往前一栽不得不手疾眼快的双手并用趴在了冲击波的颚骨上去稳住重心。我问衫斯这个会不会走火,他倒是没有阻止我抱着冲击波光秃秃的脑袋不撒手的古怪行为,只是说:‘走火是不会走火啦,但说不定它会趁你不注意时偷咬你一口——开玩笑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听到自己的主人这样说以后,这个叫加斯特冲击波的有着一对炯炯有神的犀利眼瞳的发射器在用很可怜的眼神望着我。当然也有可能是角度问题所造成的视觉误差,毕竟我正趴在它的前颚上,当大型动物努力的去看自己鼻子尖儿正前方的物体时自然而然就会显得委屈了。我放开了它摸上去冰凉凉的且有着骨骼特有的生涩和光滑触感交替的坚硬质地的脑袋,重新调整好了姿势稳当的坐回了床上,不再接着去折腾它。因为我刚刚看了看它嘴里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恐怕确实是依靠魔法才能达到的效果。知道我已经摸够了的衫斯把它收了回去,脸上依旧挂着那种老好人一般的和蔼露齿笑容,完全看不出他刚刚拿出过如此高杀伤力的魔法武器。‘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嘛?’衫斯接着这样问我,我看了看他现在的样子,出于好奇问了如果我把他骨架拆散了他能不能把自己拼回去。坐在我身边的骷髅瞥了我一眼,看上去很无语的样子。

‘我的老天,你这小脑瓜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可怕事情呀?不过既然在满足在条件的前提下人类拆开了都能重新接上,按同样的道理来说,骷髅能拼回去简直再正常不过了不是么?但像这种做法也不是每次都能行得通,你懂。’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同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这种想法对他们这个种族来说可能含有的残酷意味,而向他道了歉,但随即又忍不住询问要是我戳他眼窝他会不会感觉到疼痛。‘嗯…怎么了?你是哪天突发奇想准备用这招来对付我吗?’他慢悠悠的开玩笑般的说道,平白无故遭到了怀疑的我赶紧摇了摇头,他短促的笑了几声。可能是出于报复我这样过于冒昧的提问,他故意避重就轻的绕过了这个问题,‘那用这个问题去问问我兄弟怎么样?我敢打赌你一定会从他那儿听到很有意思的回答。’我也只好同意了,虽说没能在他这儿得到准确答案还是令人觉得有些遗憾,但留下一个悬念也是个很不错的提议。我开始对他的身体结构感兴趣了,借着室内暗淡的光线,拥有着比普通人类要出众得多的夜视能力的我把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遍。

实话实说,作为骷髅模样的怪物衫斯的骨骼结构和人类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但这种犹如高等的象牙才会有的饱满且莹白的光泽度的确不同寻常,也非常匀称完整,不会出现人类骨骼常见的病变和磨损。而且由于他骨架大个子又不高的缘故,其结构比例整体上给人一种非常强烈的矫健而干练的少年感而非成年男性骨骼应当具有的挺拔而修长的特点——作为弟弟的帕派瑞斯倒是非常符合这样的感觉。即便如此以人类的角度来看他的骨相依旧很漂亮,轮廓分明线条流畅,缔结处严丝合缝浑然天成,且质地平实宽厚不具有攻击性。脊椎有着鳞次栉比般整齐而峭利的立体感,腰身狭窄。又因为是骷髅其本身就自带一种陌生而乖张的异类气质,用他们的形容来概括应该说‘很酷’。我看了看他裸露在外的肋骨,那空荡荡的胸腔左侧盛放着他自身所拥有的散发着淡淡光泽的倒心型白色灵魂,就跟一个肃穆纤巧的苍白笼子般富有一定的美感,只是还是太过脆弱了。

和帕派瑞斯相比起来他的身体素质这么弱,到底是怎么会具有如此强悍且庞大的魔力储备的呢?

这不科学。

‘你在看什么呢?’衫斯冷不丁的这么问道,我睁开眼有些费解的瞅了瞅他,还是认真回答了‘我在看你。’他闻言很鲜明的弯了弯眼眶,脸上的露齿笑似乎扩大了几分,‘我当然知道你在看我。所以,你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呢?kiddo?’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的我稍稍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主动问了需要我怎么去配合他进行检查。他简单的给我说了一下他自己的想法,已经隐约有所猜测我果不其然为此沉默了下来。他很是耐心的等着我的答复,应该是看出了我的挣扎和矛盾才多问了一句‘还是不行吗?’。我摇了摇头,接着又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不,只是还从没有人这样做过…你可以试试。’于是衫斯转过身把左手递给了我,我便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在他的引导下慢吞吞的挪了挪身体跪坐到了他的身边去和他面面相觑。他用右手试探性的按住了我的后腰,那种冰冷细腻的微妙触感让我一下子就浑身僵硬的屏住了呼吸低下头挺起了上半身,能清楚的感知到他在摸索些什么。

‘你知道什么动物用尾巴吃东西么?’面前的矮个子骷髅侧头在我耳畔悠哉悠哉的低语,他成熟浑厚的男性声线在寂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贴近。我别过脸皱着眉头不太习惯的摇了摇头,他笑了一声也没强迫我在这种情况下去进行思考。他的指骨顺着我的腰椎往下走,最后停留在了接近于骶骨的地方,将整个掌骨覆盖了上来,我条件反射的缩了缩肩打了个激灵但还是忍耐住了没有挣扎,‘答案是没有。因为所有的动物,没有任何一种动物在吃东西时要取下尾巴。’【英文双关:What animal eats with its tail?with prep.:用,做事/带着,有】

‘在你昏迷不醒的这一个多月里,你的腰椎比正常人多出来了一块。虽然总长度并没有发生改变,但神经分布变得更为复杂了,这就像是在进行什么二次发育的基础准备一样。照这样下去,你以后真的不会长出条尾巴来吗?’

知道衫斯是在开我的玩笑后我克制不住的涨红了脸,只觉得连耳朵根都在一跳一跳的发烫,唯唯诺诺的说不出话来。他说他怀疑我颈部用于魔力供给的神经系统没能恢复完全,所以才会遗留下脖子上的勒痕。我颈椎那一块即便是没有折断,当时依旧伤得非常严重,为了避免造成更大的伤害他们都没敢冒险帮我把颈后的镶嵌式芯片给取出来。他想要用魔力帮我检查梳理一下整个脊椎神经的恢复情况,我刚刚的确是同意了,但现在又开始后悔了。他只是把手放我腰上神经分布最为密集的区域还什么都还没做呢,我就已经紧张害怕得不行了,在如此危机的局面下哪怕他给我讲再多冷笑话试图转移我注意力也是没用的。

‘放松,kiddo,要是实在觉得害怕你可以抱着我。我知道你不喜欢骷髅,我想这应该和你的个人经历有关。但至少你没必要去害怕咱们俩,你说是不?’合上了一只眼窝的骷髅这样说道,已经昏头昏脑搞不清楚状况的我闻言胡乱的点了点头,顺从的采纳了他的建议。由于他是个骷髅的缘故,我就不可能像抱人类一样去用手臂环抱住他的腰身。所以便用双手搭上了他的双肩,用额头抵住他的胸骨几乎是将整个人都趴到了他怀里去。他倒是没对我这样钻头不顾尾的生硬做法表示什么不满,只是用另一只手安抚性的随意揉了揉我的后脑勺。‘准备好了吗?’听见他这么问的我低低的嗯了一声,就再也不说话了。但等到他真的将自身的魔力一点一点的灌注到我的躯体里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真不是我所能控制住的事情。

在感受到陌生的魔力入侵进身体的下一秒,被迫触发了自动防御机制的我就爆发性的一把将他狠狠推翻在了床上,用双手死死的摁住他了不说甚至还埋头一口结结实实的咬上了他一侧的锁骨。按理说正常情况下咬住的应该是喉咙才对,会变成这样的结果恐怕很大概率和他是个骷髅的因素有关。衫斯似乎也被我的应激反应吓得不轻,但他的手依旧搭在我的后腰上维持着注入魔力的进度而没有立刻撤回去。我睁大了双眼,非常努力的试图去压制住自己的本能,愣是咬住了他左侧锁骨但并没有真的咬下去。我知道凭借自己目前的咬合力要咬碎骨骼还是差了一截,然而把他咬痛肯定是没问题的。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我能感觉我卡在一半就僵住的腮帮子已经在隐隐发酸。但衫斯却还是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他只是移动了一下手骨,接着就沉默着继续往我的身体里让渡魔力。由于身体所具有的高度发达的感知能力,我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属于他的魔力是怎样融汇进入我的神经系统并慢慢向上推进的。

他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件事给做到底。

这简直就是在自讨苦吃,我就不应该同意做这种风险过大的额外检查。我不能说谎也不能食言,搞得现在没办法拒绝接收他的魔力,只能勉强维持着现在这幅丢人现眼,趴在他身上像是饿狼扑食一样的样子等着他操作完。进入我身体的大部分魔力都会很快被我自身所分解吸收,转化为我自身的魔力并储存起来。所以即便确实是很直观有效,但这样过于粗暴的检查方法可以说是相当费力不讨好,然而架不住他输入的魔力量过大。可能是考虑到我的感受他还特意加快了进程,只是这同样意味着魔力所带来的刺激性和压迫感对我来说变得更大了。这种不上不下的轻微疼痛和麻痹感令我的呼吸频率加快鼻腔发酸,眼泪都快给我整出来了。为了竭尽所能的忍耐住自身带有攻击性的反抗本能,我用力紧绷得浑身上下都开始微微发颤。由于注意力无法完全集中,唾液也开始从无法闭合去进行正常吞咽的口腔滴落,眼睁睁的看着它湿漉漉的顺着他锁骨往下淌。我最后还是咬了下去,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用另一只手从我的后颈攀上安抚性的按住了我的后脑勺。

终于结束了。

感觉到他的魔力正在慢慢撤出身体的中枢神经的我迫不及待的挣扎了一下,接着就从他身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衫斯也跟着立起上半身,一身冷汗有气无力的我看着他那张带着诙谐促狭的露齿笑的娃娃脸暂时说不出话。矮个子的骷髅用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我的脑袋,短发的发梢因此窸窸窣窣的搔过了我颈侧让我觉得痒痒的。‘现在知道痛啦?嗯?’我听见衫斯用那种轻松而懒散的语调这么说道,忽然觉得他着实是难以理解,他分明知道这样做是会弄疼我,‘当我接到你的时候,你除了脊椎的状况还算看得过去以外,其余没有哪一部分是完整的。自个儿的肋骨都已经折断插到肺里去了,而你居然还在拖着这样的身体去和他进行战斗。你当时是在想些什么呢?你从头到尾都没有使用任何一样回复道具——别告诉我你拿不出来,你的手机就放在你睡衣的侧兜里,你总是这么谨慎——你就那么想死吗?’他一边用这样冷嘲热讽却平静过头的低沉声音如此说道,一边用双手捧住了我的脸颊让我抬起了头来。我被他这样忽然严厉起来态度和如此突兀的行为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反射性的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关节。

衫斯无视了我带有恳求停止意味的动作,自顾自的检查起了我的脖颈。

‘你脖子上残留的勒痕消失了,这恰好印证了我的推测。’

他冰冷坚硬的指骨轻轻摩挲过我的喉咙,还点了点之前勒痕存在的位置。这让我感觉不太好,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它都毫无疑问是一个带有威胁性的暗示。有意无意的加上了几分力道,属于骷髅的嶙峋而苍白的手骨紧贴着划过皮肤所带来的感觉并不好,有着钝涩而陌生的奇怪触感。他抚摸过我的肩膀以后还在接着往下,即便我是人类孩童的模样作为怪物的他这样做也并不妥当。我皱了皱眉不太情愿的挣扎了一下,忍不住开口试着用自己的嗓音呼唤了他的名字,但他还是置若罔闻般的非常专注的用双手从我的前胸、腹部一直缓缓抚摸到了我的侧腰,而我就屈腿跨坐在他的大腿骨上,不得不说着实有点硌得慌,他这样做就像抱住了我似的,‘你的身体是由我和艾菲斯一点一点拼回去的…别再做这种事了,kiddo。’听到他这么说以后我沉默了下来,松开了一直握住他手腕的双手。我没办法就此向他做出什么承诺,于是便起身凑近了他。我刚刚才发现自己真把他的锁骨咬出了浅浅的印子来,便想要使用魔法帮他进行治疗,顺便清理一下自己留下的唾液。

但坐在床沿的衫斯似乎误会了什么,他很警惕的一把按住了我的手问我是想干什么。我实在是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因为他把我的手摁住放到他左侧肋骨上去了,我几乎能隔着骨骼的间隙感觉到他灵魂萦绕着魔力气息的脉冲。而我不好意思直说我把你的锁骨给咬伤了还糊了你一胸口口水所以我想给你治治顺便把自己的口水给清理干净因为再不清理它就要干掉了,就只好硬着头皮很是为难惆怅的涨红了脸和他僵持着,最后还自暴自弃萎靡不振的坐回了他腿上去。但他应该是看出了我的真实想法,很快就放开了我的手,然后帮把我额前的碎发往后撩了撩。我知道他做这个手势一般是想要亲吻我的额头,便很配合的等着。但我等了很久他都没反应,就在我觉得自己可能会错意了而尴尬懊悔的想要别过头去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微微俯身靠了上来。他这次停留的时间有些长,长到让我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因此我想了想还是趁机伸手用魔法把自己咬出来的印子给抹干净了。他好像是笑了一声,用一只手臂揽住了我的后背侧头蹭了蹭我的脸颊。

这个行为和帕派瑞斯日常化的做法也很相似,我低低啊了一声,用双手去摸了摸他的脸颊。他觉得好笑问我又在嘛,我说我发现他是真的婴儿肥,明明是个骷髅脸都胖乎乎的。‘说得好像你没有一样。’他毫不客气的拿手掐着我的脸颊还扯了两下这样回应道,因为安黛因的缘故,已经对此有了一定的心理阴影的我很不高兴的告诉他这两者性质不一样,等我长大了就没有了。‘是吗?那等你长大再说吧。’他斜瞅了我一眼这样不置可否道,双手撑在身侧耸了耸肩坐在床边那副懒洋洋的敷衍样子摆明了就是不买账。我嗅了嗅说他身上有一股毯子的气味,‘就是粉色的那条毛毯,’我向他这样解释道,‘这个气味是什么香薰的洗涤剂吗?还是你的沐浴露?’他很诡异的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后问我想不想洗澡。我点了点头表示非常愿意,就算是可以使用魔法来作为代替,我却依然很喜欢洗澡,因为我喜欢水的感觉。我坐在一旁看着他把上衣穿好了,等着他带我过去。他问我眼睛感怎么样,我说没问题,可以见光了。

衫斯直接用传送把我带到了实验室的浴室里,我还记得第一次来这儿时受到惊吓的情景。他急急忙忙的把我推进了浴缸,还帮我拉上了浴帘。他应该是在浴室外面站了一段时间,因为透过浴帘我能看见他的影子。洗完以后他给我拿来了一套衣服和鞋子,我换好后他又把我送回了房间。我问他自己什么时候能够离开这里回家去,他说还要再多观察几天。我把自己的头发烘干以后坐回了床上,却发现他还站在房间里看着我,便告诉他我已经没事了,非常感谢他和艾菲斯这一个多月一来对我的悉心照料,他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他挑了挑眉骨没说什么,我也就当他听进去了。但没过多久脱了鞋袜准备再躺回去多睡一会儿的我扯好了被子,坐在床上还没来得及躺下去呢,就看着他慢悠悠的踩着那双粉嘟嘟的拖鞋围着我的床绕了个大圈,然后理所当然的在床的另一边坐了下来。我一头雾水匪夷所思的睁开了双眼盯着这个矮个子的骷髅瞧,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好,竟然感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憋屈感。

不是,我是叫你去休息没错,但不是叫你就地休息啊。

你要是直挺挺的坐在这里,那我该怎么睡觉呢?

衫斯肯定是看出了我的左右为难,因为他弯着眼眶笑得只有那么开心了。他闲聊一样的跟我说我有好几次病危都是在晚上,所以其实在我情况稳定之前,这里还摆着另一张床。听懂了他的意思后我转头看了看这张单人床上有的两个枕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不是一直都和我兄弟睡在一块嘛。’他合上了一只眼窝,拍了拍床上示意我赶紧躺下去,用不着去管他,‘而且,介于你一直以来的表现和之前的心理测试结果来看——我想我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我不得不委婉的向他表示我认为自己的测试结果一定没有问题且不存在任何心理疾病,绝不会有极端行为出现,他仍旧就无动于衷,‘伙计,对你来说测不出来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我又尝试向他解释我和普通人类并不能一概而论,他还是不听,和骷髅讲不通道理的我选择了放弃。说真的,我并不认为以上两个理由就足以支撑他做出寸步不离的留在我身边的这个决定,因此感到异常的困惑。衫斯望着我,黑漆漆的眼窝里酷似人类眼瞳的光点动了动,在我的手掌上一笔一划的写了【Flowey】这个单词,我才意识到他究竟是在忌惮些什么。

我低低的叹了口气默许了他的留守,躺在床上像往常那样习惯性的侧卧着沉沉睡去了。但等到我再次睡醒过来的时候,却猛然发现这个决定也出了不小的问题。衫斯的确是和帕派瑞斯一样睡在了我的身边,然而……

简单点来说,和他睡觉规规矩矩的弟弟比起来,他的睡相可以说差极了。

真的,这对我本身的睡眠质量影响是不大,可侮辱性极强。也许是我比他矮上一截还喜欢蜷缩着身子躺在一旁一动不动的睡觉的原因,他居然把我当成抱枕来使了。而且抱的手法还是很娴熟自然的那种,一只手从我脖子下穿过去基本上不受力,另一只手就揽着我的背。这都算了,他甚至还把腿搭到了我身上来。而且他还睡很熟,断断续续、一起一伏的打着小小的呼噜。这倒无所谓,我属于睡觉时什么都听不见的类型,但关键就在于我现在已经醒了,他却把下巴搁我脑瓜顶上在抱着我继续这么睡觉还把那么大一床被子全给我掀到背后去。我是不依赖衣物保温没错,然而一阵冷风吹过来我依旧能感觉到不舒服的凉意,这导致我睡觉时本能的把手揣他的衣物下面去避风了,他却睡得连自个儿穿着的白色短袖体恤衫都皱巴巴的上移堆到了自己前胸那一块,显得格外的凌乱。原本就宽松的黑底白杠的休闲裤也要垮不垮的半挂在髋骨上,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到底是做了些什么。这样糟糕透了的睡相过去我只在另一个人身上看见过。

我很僵硬的维持着这个姿势盯着衫斯变得空无一物的胸腔看了很久,无所事事的把他的肋骨数了一遍又一遍,确认了他之前的确是故意把灵魂袒露出来给我看的,平时并不会将属于自己的灵魂召唤出来。当我已经无可奈何的开始思考是否应该使用魔法把自己瞬移出来的时候,他终于有了转醒的迹象,可最终只是换了下姿势把我搂得更紧了。

‘衫斯。’眼见着他好像还要抱着我继续睡下去的样子,我迫不得已出声让他醒一醒,有着成熟慵懒的男性声线的骷髅昏昏沉沉的应了一声,我便推了推他企图让他至少放开我再睡,‘你睡觉的时候是不是很喜欢把自己的被子团成一团然后抱着睡?’我委婉的这样提醒道,可是等了一会儿后他还是没有动静。就在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转眼间又睡着了一如既往的在赖床,便使了点劲儿去推他,他才闷声闷气、半梦半醒似的回了一句:‘别推我,kiddo。这可是单人床,你要是再推我,我就要掉下去了。’我便停止了推他的动作——实际上根本就没推动过,转而继续劝说他赶快放开我,‘这不是一个好习惯,你不应该这么睡觉,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是会说你的。’‘…嗯?我爱怎么睡就怎么睡,关他们什么事?’他还是没放开我,但至少声音听上去要清醒一些了,于是我再接再厉:‘好吧,那至少请别抱着我睡,我要起来了。’

结果他又不吱声了。

就仿佛刚刚发生的那些对话就是一场幻觉一样。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觉得他这幅懒洋洋的、死气沉沉的样子可能永远都起不来了,好像还有点起床气。‘帕派瑞斯不是经常这样抱着你吗?为什么换成我就不行了?’还没睡醒的衫斯和我死磕上了一样,不经过大脑说出来的话只有那么令人哭笑不得了,原本就低沉的声音听上去即喑哑又拖沓,毫无道理可言。‘你当然可以抱着我,但你不能在睡觉的时候这样做,这像什么样呀?’衫斯勉勉强强的伸手把堆在一边摇摇欲坠得快要掉到地上去的被子扯了回来,比他矮了一截不说还被他环在怀里的我快被他直接捂在被子里了,好在他及时意识到了这点并帮我压了下被沿让我能把脑袋给露出来,‘我以前也抱过被子,但那是很小的时候了。为了纠正这个不良习惯,我还被捆起来睡过呢。’‘是吗?’做完这些事以后,衫斯疲惫不堪的随口敷衍了一句,把头埋到了我的颈侧,‘再睡多一会儿,kiddo…就一会儿,我太累了……’

我还是妥协了,任由他抱着我陪着他又睡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早晨的时候他终于舍得醒了,但发现自己一直在抱着我在睡觉后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就自然而然的接过了话题说起了帕派瑞斯告诉他的关于我睡觉的一些事情。‘我兄弟说你好像不怎么爱睡枕头。’他躺在床上还是抱着我的,从这个角度我压根就看不到他的表情,往上最多只能看到他的锁骨和颈椎,就只能靠在他怀里静静的听他说话,‘他发现你睡到一半时总会从枕头上滑下去,但你似乎是能意识到自己睡觉的姿势是不对的,所以会想要调整。而你调整的方法就是试图把枕头塞回到自己的脑袋下面去。’说道一半的时候衫斯顿了顿,接着忍不住笑了几声,‘可惜,有时候你使劲儿的方向不对。所以我兄弟跟我抱怨说你有时候会把自己的枕头塞到他的脑袋底下去或是整个儿搭在他的脸上。他非常庆幸自己用不着呼吸,否则就会因此而窒息了。’

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说出如此令人无地自容的尴尬糗事来的我立马把脸涨得通红,忙不迭的挣扎起来向他慌慌张张的解释道:‘那是因为我小时候一直睡的都是硬枕头,是用木头或陶瓷做成的那种,换成软枕头后身体一下子调整不过来是会这样。’我感到沮丧悲伤极了,我很少会犯这样丢人的低级错误,‘我不是故意要这么做…我会向帕派瑞斯道歉的。’与我异常难过的窘迫反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衫斯憋笑憋得浑身都在颤抖,我生无可恋的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脸,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握住了我的手腕把我的双手往两边掰,让我别把脸遮住,俨然一副在把我当成开不起玩笑的小孩子逗的样子。我有点不高兴了,催促着让他赶快从床上起来,因为他已经在床上懒了整整一天了,而我饿了想要吃饭。‘你觉得饿了?’他扣住了我的手指要给我让渡魔力,我很严肃的告诉他我是个人类,一个月不吃饭没有味觉刺激嘴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衫斯问我这是个什么鬼形容,我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使用了一个中文式的修辞表达。

矮个子的骷髅快笑得停不下来了,我却觉得自己快要忿忿不平的恼羞成怒了。

光听你的声音仿佛赶得上三十岁的人类男性,看一米五几的身高却只有十三岁的水平,而现在你种种幼稚的行为则和三岁小孩没有区别——你就不能表现得表里如一些吗?!衫斯!

我想起了实验室里时不时就会出现在我手底下或座位上的屁垫,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年龄,但我敢肯定他一定是个已经成年了的怪物,然而他就是喜欢这样捉弄人。由于我睡得太久一时半会还使不上力气,衫斯使了点劲儿还真就把我捂着脸的双手给分开了,我只好躺在床上皱了皱眉睁开眼看着他以表示无声的抗议,羞赧不已的觉得脸颊都在一阵一阵的发烫。脸上挂着促狭而惬意的露齿笑的骷髅松开了握住我手腕的双手,他低下头似乎想要对我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说呢,我就听到了一阵慌张而细碎的脚步声,侧头就看到有人走进了这个房间。

是艾菲斯。

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有着橘黄色的皮肤戴着眼镜的类龙怪物用一只手颤颤巍巍的端着一大盘热腾腾的快餐食物放到了实验台上,用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别着头一副不忍直视我们俩的神奇样子,紧接着转过身像一阵风似的飞快的离开了,仿佛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她一样,背后的尾巴都快吓得翘起来了:‘请不要在意我,我…、我只是像往常一样来送个早饭而已。’

我顿时觉得更生气了。

‘你不能这样欺负艾菲斯,衫斯,你不能躺在这里偷懒把所有的工作都扔给她一个人干。’

我很努力的用右手去推搡他凑过来的脸,想要让他别挡在我面前妨碍我起床,却怎么也推不动,究其原因可能是由于他这张脸影响到了我输出的力度,‘嘿,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她了?’衫斯把我的右手从脸侧拉下来这样明知故问的反问道,挑了挑眉骨,我便顺势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了回来,抓住机会翻身滚到床边总算坐了起来,‘当然是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我是不会对这种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我没好气的这样说道,正想要下床把自己的鞋穿好,他却从背后勾肩搭背一样的挽住了我,因为我们俩之间的身高差距的缘故他做起这个动作来只有这么容易了,‘哇哦,你说了一个很不错的双关出来。我就知道你有这方面的天赋,再说一个试试?’被他勾住脖子失去了平衡差点没仰面倒在他身上去的我好不容易稳住了重心,接着果断的仰起头看向他严词拒绝了他的提议,‘不要,快放开我。’

梳洗完以后,衫斯坐在旁边单手托腮看着我吃早饭。

我问他为什么不吃,他说他现在不怎么饿。

‘呵,我是在睡觉又不是在干活。倒是你,睡了一个多月吸收的魔力却比谁都要多。’他合上了两只眼窝这么悠哉悠哉的说道,我便立刻意识到他刚刚为什么想要给我让渡魔力。我向他再次道了谢,用双手拿起了食物看了又看,不太习惯的张嘴啃着汉堡,舔了舔溢出来的酱汁。‘Chara还没醒,对吗?’衫斯这样简单的问道,用的是很笃定的语气,我点了点头。他便没再多说什么,等我吃完饭在用餐巾纸擦嘴的时候,他才忽然冒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他说:‘跟我待在一起其实也没那么糟对吧?’

我转过头睁开眼定定的注视着他,告诉他我从没这样觉得过。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闭了闭眼。‘但其他人都觉得挺糟糕的,就连我兄弟也这么说。’有着苍白面孔的骷髅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脸上标志性的露齿笑倒是一点儿没变,还是那种调侃一样的轻松语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噢,对了。我们俩凑在一块儿总没好事发生。’我闻言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他黑漆漆的眼窝里的白色光点转了转,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我。‘谁知道呢?’他用模棱两可的口吻这样应答道,‘你总是这样体贴,kiddo。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值得你这样做的。’

‘我兄弟他最近过得不太好。’

‘……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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