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我搞砸了。
起床后梳洗完毕，我和帕派瑞斯一起坐在餐桌旁，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腿，细嚼慢咽的吃着早饭。除了衣服和日用品以外，他昨天其实还给我买了好多盒牛奶回来，让我早晚各喝一杯。我倒是很喜欢喝牛奶啦，但是我总觉得是因为我个子矮他才这么哄着我喝的，让我不由得感到有点沮丧。帕派瑞斯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当时就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我想了想，这些事就算一直瞒着帕派瑞斯估计也不是个办法，之后肯定是会露馅的，所以就用英文勉勉强强、含含糊糊的回答了他几句，却没想到帕派瑞斯听见后的反应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
“什么？我没听错吧？！你说你从今天开始就要和衫斯一起去热域工作了？！！”
“Keep your voice down，he's still sleeping！”【小声一点，他还在睡觉呢！】
“……可、可是为什么呀？我不明白。”
在我的提醒下重新放轻了声音低下头凑近了我，快要和我额头碰额头的帕派瑞斯像说悄悄话一样用一只手罩在脸旁，表情看上去困惑极了。他先是高高扬起了自己的眉骨又深深皱了起来，单手来回摸了摸自己的下颚骨，黑漆漆的眼眶流露出思索的情绪：“你们昨天特地去见了国王一面，难不成就是为了给留在这儿的你找一份工作吗？这也太不合理了。我想不到有什么工作是需要像你一样小只的人类来做的，我们地底有那样特殊的工作存在吗？没有别人的帮助你甚至连我们家的灶台都够不着，先不说别的，万一你没站稳脚一滑掉进岩浆里该怎么办？！”
“I'm not just a human being。I use magic。I can——”【我不只是个人类。我会用魔法。我能——】
“不不不，要是这样那就更不行了。”听到我这么解释后帕派瑞斯皱着眉骨一下子严肃认真的立直了身体，目光也跟着移开了移，明显是不想对我心软。他虽然有意识的压低了自己那平常听上去年轻而高亢的声线，但是语气听上去却出乎意料的坚决，“我当然知道你和我们一样会使用魔法，呃，花样甚至好像还更多。但这代表不了什么！恰恰相反，这只是属于你的一种…、一种用来虚张声势的伪装罢了！对，就是这样没错！因为你其实根本就没法像我们一样持续的使用魔法，这只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极为严重的伤害，而伟大的帕派瑞斯是绝不允许相同的事情在自己的朋友身上发生第二次的。”
“But……”【但是……】
眼见他这幅样子，我终于开始有点慌了。毕竟我很少看到一向乐观开朗、好说话的帕派瑞斯露出这样好像有点儿生气焦急的神情来，而感到格外的茫然无措。我鼓起勇气试图继续说点什么挽回一下局面，但他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没有但是！听着人类，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唯独在这件事儿上没得商量。因为不管是什么工作，只要是需要用到魔法，那对你来说就意味着危险！我不能让衫斯带你去趟这滩浑水，天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会同意这档子事儿！我明明有叫他照顾好你，他肯定又偷懒了！说不定他都没注意听国王到底说了些什么就随口答应了下来……”
这下好了，帕派瑞斯越说越生气，最后干脆连饭都不吃了。他一边这么忍无可忍的抱怨道一边忿忿不平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弄得椅子腿在地上都擦出了不小的动静。我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迈开步子大踏步的往楼上的方向走去，扯开了嗓子开始嚷嚷着叫喊起自己兄弟的名字来：“衫斯！衫斯！！”
“Don't do that！Papyrus！”【别这样！帕派瑞斯！】我吓得赶紧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用自己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追了过去。我张开了自己的双臂，涨红了脸紧张窘迫的挡在了帕派瑞斯的面前，企图以此阻止他上楼企图叫醒衫斯的打算。虽说由于双方的身高差距较大，整个场面看上去可能有些滑稽，“There's no danger in that…I、I can explain！”【这没有什么危险的…我、我可以解释！】
“不，不用解释了，人类。你就只需要实话实说的告诉我，干这活儿是不是一定得要你使用魔法就行。”
“……Just a few。It doesn't matter。”【只是一些而已，没有关系的。】
“——啊啊啊啊啊衫斯！！！”
得到了我犹犹豫豫、声音微弱的肯定回答后，双手叉腰的帕派瑞斯居高临下的和我沉默着对视了片刻，随即他气急败坏的瞪着眼珠子足了劲儿憋出来的怒吼快把整个屋顶都给掀翻了。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我愁眉苦脸、坐立不安的心虚的垂着脑袋，无意识的用手指搅着衣角，和穿着短袖白T恤和七分短裤、懒懒散散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的衫斯坐在沙发上，各占一边。帕派瑞斯则双臂抱在胸前站在我们中间，轻微急促的跺着一只脚，搞得跟个三堂会审似的。听到帕派瑞斯发出的质问之后，瘫在沙发上的衫斯倒是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他甩了甩脑袋清醒一些后就坐起了身来，无可奈何的低低叹了口气首先打破了沉默：“好吧，所以你们两个今天一大早起来就在客厅里大喊大叫把我从床上吵起来，就只是为了这件事？”
“I'm so sorry，Sans。”【我很抱歉，衫斯。】
“嘿！别急着去向他道歉，人类。什么叫‘只是为了这件事’？这可不是件小事衫斯！这关乎到人类的健康问题！你明知道过多的使用魔法对祂的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要让祂去做那些需要用到魔法的工作？这不是诚心想害祂吗？！”
“不，你误会了，帕派瑞斯。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虽说在这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会用到祂的部分魔法，但那都是小问题，不会陷入任何的危险，更不会透支祂的魔力。我会在旁边一直看着祂，确保祂的身体处于正常状态的。”
瞅了瞅这个情况就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衫斯挑了挑眉骨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帕派瑞斯说清楚了，让我觉得越发的感到惭愧。帕派瑞斯却并不满意这个解释，他不甘心的继续追问道：“可你们为什么非得要祂去做这个？如果一定要给祂找点事做才行，难道就不能给祂换个更简单安全点儿的工作吗？”
“因为这件事只有祂能做到。”衫斯简言扼要的概括了我的特殊性，他歪头看了看我，黑漆漆的眼窝里的光点灵动的闪了闪，接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示意我不要离他那么远不方便进行谈话，以至于都躲到了沙发的另一头去，“昨天在和国王进行商议以后，你的人类朋友便决定要教会我们使用另一种更好的方法去打开结界。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另一种方法？呃，也就是说我们不用再去想办法夺取更多的人类灵魂了对么？而且我们还是能通过这种方式打开结界去往地面？！”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衫斯抬手拍了拍不情不愿、慢吞吞的挪到他身边坐下的我的肩膀，我也只能配合的冲帕派瑞斯点了点头。我倒不是不乐意和他待在一块，只是我看他那露出来的一大截白森森的骨头架子着实觉得有点瘆得慌，坐在他身边紧张得浑身都绷紧了，只是勉强的维持着自己的镇静：
“而为了顺利的达成这个目标，我们需要借用到作为人类魔法师祂才具有的一些魔法知识和魔法能力。于是国王就下令让皇家科学院全力支持祂对此的研究，并同时聘请祂为新的皇家科学院研究员——你懂，名义上的，那样祂就可以无偿的使用相关设备甚至还有工资可拿了。所以你要是不放心，随时都可以打电话联系，或是直接到实验室来看看祂。”
“那你呢？你又是去做什么的？”
眼瞧着揪着我是问不出来什么实际性的东西了，帕派瑞斯就调转矛头抓着衫斯开始问关于他的情况。由于我也很想知道他究竟会怎么回答这个角度刁钻的问题，于是转过头和帕派瑞斯一起把目光投向了旁边坐着的衫斯。只见脸上长期挂着慵懒而和蔼的露齿笑的娃娃脸骷髅耸了耸肩，促狭的弯了弯眼眶并合上了一只眼窝。他单手轻轻搭住我的一只肩膀，冲帕派瑞斯摊了摊另一只手，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给我再扣上了一顶帽子：
“拜托，兄弟。别问这么令人尴尬的问题好吗？你明明知道的，我好歹也是皇家护卫队的成员之一。我会跟着过去当然同样也是奉了国王的命令啦，我得保护好我们的小博士才行，祂现在可是整个地底未来的希望所在呢。顺便再过去帮点忙，打个杂罢了。”
“噢，听上去有点儿道理，但我还是去问问安黛因吧。她昨天晚上的时候就给我打了通莫名其妙的电话过来，希望我有时间就把人类带到她那里去一下，说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当面和祂谈谈。现在一想，估计也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我发现衫斯他真的很会胡扯，其水平已经达到了能以假乱真、出口成章的地步，轻而易举的把帕派瑞斯忽悠得相信了。最关键是由于我现在和他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我又从不说谎，所以我只能一直保持沉默看他一个人表演，还疑似被当成了某种道具使用。而在听到帕派瑞斯这么说以后，衫斯低下头看向了我。他用手扶着我的肩膀，而我便下意识的则过仰头看向他：
“哇哦，看来他们的动作搞得还挺快的。这下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如愿所偿变成整个地底的名人了，kiddo。你会觉得紧张或是感到压力吗？如果你现在后悔，应该还来得及。”
“You know I won't，Sans。”【你知道我不会的，衫斯。】
“……等等，也就是说，刚刚提到的这些关于人类的事情会向地底所有怪物进行公布吗？！”
从衫斯的说辞中提取了出关键信息的帕派瑞斯激动得也跟着坐到了沙发上来，我被他们俩兄弟一左一右的夹在中间，顿时觉得压力更大了。实际上我倒是没那么害怕帕派瑞斯，但由于我迫于形式不得不对衫斯刚刚所说的某些话保持了沉默，现在看见他心里就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愧疚感，虽说在关于我的事情上也并没有隐瞒向他多少就是了。
“事实上，最终会公布出来的应该还不只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这些讯息。具体的情况你可以向安黛因去了解，她知道得应该比我要清楚。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她肯定会告诉你的。当然，这些其实都是人类自己提出来的要求，我们的国王只是接受了祂的建议罢了。”
“呜哼，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一直有事儿在瞒着我。”听到衫斯这么说的帕派瑞斯皱着眉骨耷拉下肩膀这么嘟囔道，黑漆漆的眼窝看上去有些委屈失望。但很快他就重新振作起来，睁大了眼窝充满期待的注视着我，面带微笑看上去既惊喜又兴奋：“像这种大事对外公开的话一定会引起轰动的，我都无法想象整个地底世界在知道这件事以后会发生些什么了…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很肯定，那就是他们一定都会喜欢上人类！毕竟祂是这么的善良和体贴。”
“你说的对，兄弟。这正是祂最想要的结果。”
“而且…而且我终于知道电话那头的安黛因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奇怪了——你真的做到了，人类！就像安黛因所说的那样，你不仅仅是凭自己的努力说服了我们的国王获得了他的认可，你甚至还下定决心要和地底所有的怪物成为朋友！”
“嘿，说起这个，你当时是没看到，祂在国王面前表现得是有多勇敢机智、‘骨’动人心。不得不说，祂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反正有幸在场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我是已经忍不住开始期待祂到底还能给我们带来多少惊喜了。等其他人能更了解祂一些以后，恐怕也一样。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帕派瑞斯。相信祂吧，祂绝对有这个实力。对吗？kiddo？”
搭着我肩膀替我说话的矮个子骷髅侧了侧头，对我暗示性的挑了挑眉骨，我低低叹了口气有意无意的攥紧了双手，下定决心睁开眼对帕派瑞斯承诺道：
“……I'll do my best。”【我会尽力的。】
“那可真是棒呆了！！”终于彻底弄清楚了前因后果的帕派瑞斯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精神抖擞的双手叉腰，背对着我和衫斯让我产生了一种他身后的红色披风都在威风凛凛的随风飘扬的错觉，“这么说，我的人类朋友接下来将成为整个地底万众瞩目的大明星——这种事光是想想都让人激动得睡不着觉。作为人类到达地底后所交到的第一个重要的朋友，我肯定也会跟着变得超有知名度、超极受欢迎的！！捏嘿嘿嘿！！”
“不过，你也别太辛苦了，人类。答应我，要是你觉得累了，不管你当时在做什么，都一定要停下来等休息好了再继续，好吗？”
“I will。”【我会的。】看到站在前面与有荣焉、得意洋洋的帕派瑞斯忽的回过头，凑到我面前蹲下身握住我的双肩，对我这么担忧认真的叮嘱道，就知道这事儿已经被衫斯摆平了的我松了口气，对他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随即我便转头看向身边坐着的衫斯，主动向他提出了自己谈判结束以来的第一个要求，“Now that you are up，after breakfast，can you take me to a place？Sans?”【你既然现在已经起床了，等吃完早饭以后，你能带我去个地方么？衫斯？】
“你想去哪儿？”
坐在沙发上的衫斯对我提出的请求不置可否，而是直接询问了我的目的地。我平静的注视着他，同样简洁的给出了回答：
——“Ruins。”【遗迹。】
等吃完了早饭收拾好了东西，衫斯顺便说服了帕派瑞斯让他先去找安黛因和其他皇家护卫队成员打听一下关于我的消息而别跟着我们一起无所事事的去遗迹门口转悠以后，他就开了个传送把背着斜挎包的我带到遗迹紧锁的门前。时隔近半个月，于地底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奇怪事情、遭遇了许许多多意想不到的困境，再重新回到了这里。突如其来的复杂感受让我不由得仰了起头，站在这个隐藏在森林深处的有着明显的西方柱式拱门古典建筑风格的暗紫色大门之外，远远的望着墙体上因时间过久而皲裂残损的缝隙愣愣的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衫斯就静静的站在我的身后不远处，再过了一阵子，伴随着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细微脚步，他低沉的声线才慢慢的从我背后响了起来，逐渐靠近：
“你其实用不着这么着急去开展工作的，kiddo，我们都知道你是一个非常负责的孩子。你为什么不听从帕派瑞斯的建议先休息几天再说呢？经过昨天漫长的谈判你已经很累了，不是么？你可以先在家里玩一天，明天再和帕派瑞斯一起去安黛因家做做客，为什么非得要——”
“有些事情是不能等的，衫斯。更何况…我并不觉得累。”
由于帕派瑞斯被衫斯临时支开了，所以他并没有跟来。我知道在单独面对着衫斯时自己用不着去顾及那么多，便干脆激活了自己的语言模块准备和他摊开了讲。我硬着头皮打断了他还没说完的疑问，迅速的转过了身抬起了头：“现在的时机非常重要，关于我的言论被公示之后，来自社会各方面的舆论压力很快就会起来。在此之前，我必须让身为王后的托丽尔自愿回到这里，才能进一步增加自己的说服力。否则我拿什么去向他们证明自己呢？而且我还能借此向托丽尔道谢，告诉她一切都会重新好起来。”
“与此同时，趁现在还没有更多的怪物得知这个消息注意到我的行踪，我必须抓紧时间把遗迹上方的漏洞堵住。不然如果有反对者出现，等知情以后他们肯定会守在这里阻止我靠近——因为这是对付我最简单有效的一个方法了。虽说这只是假设出来的最坏的情况，但也必须提前做好打算。”
没错，这就是我此时此刻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和计划。
尽管这样投机取巧、先斩后奏的做法或许会让对方觉得我很卑鄙吧，但我已经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我之前也对他说过，有时候，能力比品质更重要。当一个人能力不足、却有无论如何都必须达成的目标时，就不得不选择采取一些‘特殊’的手段去铤而走险。我并不打算为自己进行什么辩解，但我现在必须得说服衫斯同意我这么做：
“你可以觉得我做得不对，可我绝不能一开始就陷入被动。那样就会导致整个事态变成一个毫无突破口的死局，进入一个犹如莫比乌斯带一般的无限循环之中。我只有一个人在这儿，且不能和你们其中任何一个怪物发生冲突，更不能让国王去为难。非要算账的话，也拜托作为审判者的你先等一等吧。”
无论如何，绝不能在这种时候示弱。
胆小鬼没有资格说不。
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尽可能果决坚定、语气诚恳的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我闭着眼用双手下意识的捏着斜挎包的前面的背带，挺胸抬头的站在他的面前等着他做出回应。由于衫斯站在原地半天都没说一句话，我便深深的皱起眉头紧紧的抿着嘴，扯住小挎包的背带的双手用力得指关节发白，感觉上都快把自己的骨头给捏响了。眼看着他似乎终于动弹了一下，可谁知道他沉默了这么久最后却啥也没说，只是懒洋洋的踩着那双粉嘟嘟的拖鞋继续迈步往前走，径直越过了我所在的位置、自顾自的站到了门前面去。
就在他迎面走来快要接近我的时候，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的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但即刻就因他的擦肩而过而更加惊讶的睁开了眼睛脸也涨得通红。我欲言又止、茫然无措的赶忙回过头去看他，却发现他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只手，试探着去推了推那扇从里面被锁得严严实实、纹丝不动的大门。衫斯屈起指骨有节奏的扣了扣这扇门，发出了‘咚咚咚’的声响，确定里面没有人回应后才侧过身挑了挑眉骨暼了我一眼。他脸上挂着的露齿笑还是那副老样子，根本看不出什么有用的情绪来：
“你打算怎么做？kiddo？”
“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就会使用魔法来打开这扇门。”觉得他摆出这幅态度可能是已经默许我进行这种操作了，我赶紧跟到他身边向他这么解释道，心里悬着的石头至少落下去了一半。甚至因为自身情绪上有点激动，导致用魔法模拟出的声音都变得有些急促，“请放心，并不是具有摧毁性的那种，只是单纯的开锁而已……可以吗？”
“为什么不呢？”
穿着蓝色连帽衫的骷髅耸了耸肩往一旁退了几步给我让开了位置，看来是真的同意了。我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不再废话上前一步干脆利落的伸出右手按在了门上。由纯粹的魔力凝聚成银色纹路即刻从我的掌心中蔓延而出，浮现在门的暗紫色表层的魔力流线迅速自动组合成一个内部构造繁复抽象的圆形图案，散发着莹莹光泽有着近乎于篆刻的深邃曲折感，因为不断注入的魔力而越来越亮。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不到半分钟，在听到后面的门锁发出咔嚓一声的响动后，我就撤下了右手，门上的符文也随之暗淡下去，最终隐退消散。
“已经成功打开了。”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同样退到一边看向等在一旁的衫斯。目睹了我使用这种罕见类型的魔法的全过程，他黑漆漆的眼窝里类似于人类眼瞳的光点此刻就这么望着我，透着点若有所思又令人捉摸不透的复杂感觉，“你是想要守在这里吗？还是和我一起进去？”
“这扇门能再关上吗？”
“可以的。”
“那就一起。”
我们一起进入了遗迹。
在我自觉的带领下，我和他一前一后的沉默着路过庭院经过了第二道门，走过幽深狭长的长廊，沿着阶梯再往上，视野豁然开朗，光线变得明亮而温馨。等此刻正式进入了我之前住过的地方后，跟在我身后的衫斯打量了一下四周，发出了一句意味不明的感叹：“哇哦，这里的布置简直和国王的家里的一模一样。”
“确实是这样。我到国王家里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他们过去一定很恩爱。如果王后陛下不在这里，那么她现在一定是守在我最初掉下来的那个地方。”发现家里好像没人的我点了点头向他解释道，接着却猛然想起了另一件事而唐突的停下了脚步。我身上开始不由自主的一阵一阵的发冷，心里也跟着后怕警惕起来，连垂在身侧的手指都不受控制的抽搐着抖了好几下。我犹豫片刻后下定决心看向了身边同样停下来等着我的衫斯，我知道他一直在观察我的反应，“……说起来，要重新见到托丽尔了我有些紧张。你能把你的手借给我一下吗？衫斯？”
“嗯？可以呀。反正我都已经习惯你这么做了。”
他闻言毫不犹豫的把左手递给了我。我其实有点怀疑他是左撇子，但他吃东西又是用的右手。这就有点奇怪了，不过现在并不是去在意这种小事的时候。他和我待在一起后好像就没有再戴过他的连指手套了，这倒确实方便了我行事。我握住他的手骨和他十指相扣便立刻建立起了魔力链接，和以前一样与他在意识层面进行了对话：“衫斯，我突然想起有件事一定要告诉你。但请你别做出任何回话或者太大的反应，就像现在这样静静的听着就行。”
我一边拉着他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一边集中精神注意观察着周围的动静，生怕一不留神就从哪里窜出个具有攻击性的怪物来。跟在我身后的衫斯没说话，但我知道他肯定在认真听：“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提过一朵非常危险的、会说话的黄色花朵的事情吗？我就是在这里遇见他的。虽说后面他就再也没出现过了，但联系国王所说的故事以及我所知道的关于你们怪物的情报……”
“我觉得他很可能就是国王陛下的另一个孩子。”
我在意识层面说出这句话时，清楚的感觉到衫斯按住我手背的指骨轻微的收拢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惊讶吧。但是其实更严峻的事情还在后面，我顿了顿让他把这个推断消化了一下，就接着继续讲了下去。我和他手拉手的从家里绕了一圈后就走出了城堡，这里距离我掉下去的地方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程，所以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把这件事说清楚。好在这一路上的迷题基本上都已经解开了，我们俩走着也算是畅通无阻，不然非得这么一心二用估计也够呛。和衫斯拉着手走在城堡里的感觉让我想起了以前托丽尔拉着我走的样子……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可要是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我能感觉到他杀过很多人，或者说，怪物？这很奇怪，因为最开始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是在什么时候做的。毕竟你们地底看上去很和平，据我所知，以前也并没有出现过什么大规模人员伤亡或失踪的诡异现象。所以我推测，他过去应该也有类似于于重置【reset】的能力。”
“这也恰好是他一定具有一部分Chara掌管记忆的灵魂和‘决心’的有力证据，Chara也承认了祂自己生前拥有过这份力量。然后我就在想，如果艾斯利尔王子自己的灵魂已经消散了，那么他很有可能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存在。这或许就是他重复杀戮行为的一个合理解释了，但还不够。”
我边带着他走边一步一步的给他讲明白。虽说我只在这儿走过一遍，但大部分路线我却已经记熟了，所以并不存在会迷路的问题。可能是因为衫斯和我走在一起吧，这一路上我没有遭到任何小怪物的骚扰，只是远远的看到了好几个眼熟的小家伙藏在墙边探头探脑的往我这边好奇的偷看。保持沉默听着我说的衫斯除了最开始动了下手指以外，现在就跟一个木头人似的被我牵走，啥动静也没了。说实话我有点想回过头看看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考虑到此时情况特殊，再加上他那张长期只有一个表情的苍白骷髅脸看了就跟没看一样，还是算了吧。
我默默的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而Chara的灵魂受类似于‘仇恨’一类的负面情绪影响很大，这也是祂上次失控的真正原因。所以我又在想…艾斯利尔王子是不是还在借此渴望自己能够感受到什么，虽说使用的方法过于极端了。他或许还是想要得救的，我们可以借此想个办法把他引出来。因此，等一会儿见到托丽尔…、我是说王后陛下之后，除却向她说明其他事宜，我还会特地把关于Chara和艾斯利尔王子的事情给着重讲一下。这样如果他还在这儿，就能听见。”
“由于艾斯利尔王子之后就再也没找过我——看得出来他相当谨慎，尽管他似乎对我抱有一定的兴趣。我觉得，等我把Chara的身体弄得差不多、他确认我有能力和意向去救助他的时候，艾斯利尔王子或许才会主动现身。而等到那时，我希望你能协助我抓住他。”
站在了一大片看上去就较为蓬松脆弱、表面布满了皲裂缝隙且凹凸不平的紫色地面前，知道已经快要走到会掉人下去的落叶堆陷阱区域的我停下了脚步。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整件事儿中最为关键的重点了，可不能因为走着走着人就掉了下去而耽搁，那可就太糟糕了。
——“然后，请履行你的职责，对他进行审判。”
我背对着衫斯郑重其事、严肃认真的这么对他请求道，却感觉到他一下子握紧了我的手。我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而下意识的微微侧过了身，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转过头去看他。因为我担心要是看着他本人我可能就吓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于是便保持着这个有点别扭奇怪的姿势，给他做出了最后的一番说明希望他能够理解：
“当然，我不是要你施刑杀了他。尽管按照人类的量刑尺度，这个判决再合理不过。但介于你们地底的特殊情况，或许可以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来。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讲，曾经的受害者都还好好活着。事实上，我并不知道你们地下有没有这种制度…但我希望你能公开审理此案件，把整个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尽管他是你们的王室成员，说不定还是王储。”
“好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如果你同意我的计划，你就用手指在我手掌上打个钩，不同意就画叉。好吗？”
把憋在心里的事情全部说出来后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但实际上完全不知道衫斯此时此刻在想什么的我紧接着又开始惴惴不安的等待着他给出最后的答复。好在并没过多久我就感觉到他放松了扣住我手背的力道，用拇指的指骨斜斜的在我的手掌心里缓慢的划出了一撇。只是这撇拉得着实是有点长，就在我以为他应该是想画个态度鲜明的叉出来、而已经在脑子里快速思考起下一步的对策的时候，他却猛然上挑，给我打了个弧度很是陡峭的勾。
……我觉得我又被耍了，于是皱着眉转过头去看他。
他对我挑了挑眉骨，还耸了耸肩。
我决定先不去管他了。
我撤销了魔力链接并松开了衫斯的手，开口告诉他由于我记不住下面由落叶堆所摆放出的正确路线了，而前面那块区域如果乱走是会掉人下去的，只是由于高度差并不大下面还有落叶堆作为缓冲所以不容易摔伤。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分开走比较好，因为要是走在一起掉下去相互砸到了就真的有可能受伤了。他耐心的听完了我对这个谜题的描述，然后说了一句我意料之外的话出来：“嘿，比起像这样没头没脑的掉来掉去，我这儿其实有个更好的办法可以确保让你快速通关。你想试试看吗？”
“？你有什么办法？”
我一头雾水的看着他，并不认为这个覆盖面积如此之大的谜题有其他方法可以解决或避免。衫斯没再说话对我做出任何的解释，而是往后退了几步，用行动告诉了我答案。我先是感觉到了自身灵魂受到怪物的强行召唤、被拉扯出体外的熟悉体验，紧接着伴随着一阵让我手足无措、恐慌不已的陌生失重感袭来，我发现自己整个人被他使用某种不知名的魔法给一瞬间硬生生的抬到了半空中。等到我低下头注意到自己胸前浮现出的灵魂已经整个被变成了蓝色的时候，才恍然大悟的意识到这是发生了什么：
“原来如此，你和帕派瑞斯都会使用重力控制。”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很意外一样。我们不是兄弟吗？会使用同样的魔法和招数也很正常吧？”
“不，感觉上还是不太相同的。”
飘飘忽忽的抱着自己的小挎包浮在半空中，因为害怕而本能的蜷缩成一团的我好奇的试探着动了动，确认目前这个失重状态其实比看上去要平稳安全得多以后才慢慢的舒展开四肢。我仔细观察和体会了一下自身躯体受对方魔力影响后所发生的变化和周围重力明显的反转，不由得惊讶而羡慕的赞叹起他所拥有的对于魔力和重力的高超的控制技巧来：“你的重力控制明显比帕派瑞斯要强势得多。这已经不只是适用于辅助的水平了，而是达到了作为攻击的标准。你——”
在抬起头看向他的下一秒，我用魔法模拟出来的带着点儿兴奋的声音就戛然而止、完全消失了。
啊，我现在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会疑似左撇子了。
因为左手是他战斗时的惯用手。
而像这种遭到控制浮在半空中没有任何着力点的特殊状态，除了使用远程攻击作为对抗以外，几乎是无法主动闪避来自于对方发起的任何攻击的。
——会死。
“别害怕，kiddo，别害怕。”我恍恍惚惚之间听见他这么对我安抚道，但是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我缩成一团抱住自己的双臂埋着头浑身都在剧烈的发抖，连紧咬的牙关都在打颤，眼前又开始忽明忽暗。我很确定我刚刚看到他时他的左眼正闪烁着蓝黄相间、锐利醒目的荧光，而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现在根本就不敢再抬头去注意他，“你是绝不会从我‘手里’掉下去的。这就像帕派瑞斯抱着你那样稳当，我保证。”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越过这个谜题抵达另一端的。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全身脱力的跌坐在地上、冷汗淋漓的双手撑地低低喘息着了。因为这个谜题是顺着路拐了个弯的，所以我现在看不见站在对面的衫斯。我想要站起身来靠着墙去问问他的情况，但双腿的行动力再一次丧失了不说还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仿佛自己的魔力和血液一起在身体里被牢牢冻住了一样。又过了好一会，我的语言模块才得以重启成功：“……谢谢你。但接下来你要怎么过来呢？”
对面没有传来任何的回答。
可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了隔壁莫名其妙的传来了有人踩空掉下去的响动而大惊失色：“衫斯——！”
“不用担心，我好着呢。我的骨头既没摔坏也没‘爆炸’，一会儿就从另一头上来。”
他居然真的掉下去了。
隐隐约约听到他的声音的从下方闷闷的传来的我茫然的睁大了眼睛。我原本以为他会选择这么做至少是有办法让自己顺顺利利的走过来的，然而好像完全没用。等到衫斯不紧不慢的从另一头上来绕到了我的身后，我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转过身仰起头去看他：“这就是你说的可以快速通关的好办法吗？”
“嗯…毕竟我刚刚说的是让你快速通关又没说让自己。而且掉一个下去总比掉两个下去好，不是么？”
听到我这么质问的骷髅合上了一只眼窝如此理所当然的懒散回应到，低沉的声音里透着点笑意。他的左眼也已经恢复到了往常的模样，看起来没那么可怕了。衫斯低头看了看我现在动弹不得的样子，接着好心的弯腰伸出手，把跌坐在地上的我给一把拉了起来。我虽然很感谢他愿意帮这个忙啦，但由于我腿脚发软一时半会还真站不稳，他这样一拉搞的我差点没一头直接栽到他怀里去，还好他手疾眼快的扶了我一把：“哇哦哇哦，小心点儿。”
因为极度的丢人和尴尬，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我被衫斯扶着走了好长的一截路以后，终于能自己正常的走路了。这一路上我没有再主动跟他说过话任何话，毕竟从某方面来说他实在是很吓人，而且老是看到我倒霉狼狈的一面……按照我们这边的说法，我觉得我和他估计是五行相克、八字不合。又走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路以后，我们来到了遗迹的出口。见此我立刻就停下了，因为我不能再继续丢脸了：“等等，快到了。那里全都是花，我觉得我已经闻到花的香气了…我得施个法让自己一段时间内不要花粉过敏才行。”
“又是花粉？不得不说在这方面你的鼻子可真灵，比我认识的雪镇上的狗狗卫兵们要敏感多了。我之前还把他们和你相提并论，现在想想这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啊。”
“其实也不一定是狗吧？”因为嗅觉问题老是被衫斯有意无意的拿去和狗作比较的我犹犹豫豫的挣扎着反驳道，虽说我知道‘狗’这个动物好像在西方的褒义大于贬义，但在我的文化惯性思维当中，它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具有贬义色彩的形容，“你看，实际上有很多动物的嗅觉都是很灵敏的…并不只是犬科。”
“噢，你说的没错，我想我确实‘看’出来了。就比如像你这样的小动物，对吗？”
“好吧好吧，我只是开个玩笑啦。别生气嘛，kiddo。”
“……也别再继续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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