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影子二十三 红线

“薇姐，言先生买了回京的机票，我现在拦不住他，只能和他一起赶上这趟飞机，马上就要登机，手机用不了了，薇姐，我只能说到这里了，言先生已经办完登机手续了……”沈薇眉头越来越紧的皱着，她听着电话那头机场嘈杂的背景音里小八有些慌乱着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说到：“小八，你跟紧阿旭，其他的不要再说了，到了京都机场以后你把阿旭立刻带回沈家！”一旁坐在沙发里正看着手里公司文件的沈沐风，听见沈薇声音里的急躁和无奈，摘下了眼镜，合上了手里的书开口到：“小薇，发生了什么？是阿旭他……”沈薇转头看着沈沐风，压抑不住声音里的担心说：“沐风，阿旭他，可能知道了张云龙已经订婚，他现在正在从德国折返，大概明天晚上就会到！”沈沐风闻言也惊诧的愣了一下，旋即，他微微的叹了口气，揉了揉刚才看文件有些酸涩的眉头，沉默了几分钟还是拿出了手机拨出了那个号码，不多时，电话接通，里面传出来有些刻意压低的男声：“沐风哥，是有什么事情找我……”没等他说完，沈沐风沉沉的开口：“云龙，阿旭已经坐上回来的飞机，明天抵京！”

哐当一声，明显是餐具被推落地下的声音，电话那一头半天没有声音，就在沈沐风刚想再次出声询问时，一阵阵慌张而又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张云龙明显带着颤音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沐风哥，阿旭，阿旭是不是看到了报纸？我要去找他，我要，我怎么办，沐风哥？！他什么时候到，几点？我要去接他，我要去……”沈沐风透过电话那边的声音，几乎能够想象出张云龙此时的狼狈和慌乱担心，他忍不住心里也为这磨难重重的两人唏嘘难过，他尽量平静的温和开口抚慰：“云龙，你别慌，事情可能没你想的那样严重，小八一直跟在阿旭身边，只要他一落地，我立刻通知你，你放心，也不要乱了阵脚。”

张云龙几乎听不清沈沐风后面的说话声音，他脑子里已经如同翻江倒海般混乱。他知道了，他一定看到了那副照片！张云龙双耳轰鸣，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不停的在心里象漫天神明祈祷着，阿旭，他的阿旭，你一定要相信我，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这不是真的，不是啊……此刻，几乎天旋地转的张云龙就像支撑不住自己身体一样靠在墙壁上，他呆愣愣的看着天花板上雕刻的细细花纹，大脑似乎根本转动不了。他反反复复的想，他的阿旭是不是在哭，他是不是难过又心碎？他会不会失望，失望自己被欺骗。他张云龙又一次狠狠伤了他最爱的人的心啊！他会不会再也不理他，再也，不见他？而他呢？张云龙麻木的在心里问着自己，张云龙，怎么办，你要怎么解释，才能让他的阿旭明白自己的心从未改变……他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亲手将至爱的人，伤的遍体鳞伤！

……

如同小八所言，言承旭在小八和沈薇通话的次日夜晚，抵达华国帝都机场，刚一下飞机，他就看见沈薇和沈沐风一起在机场等着他，两个人看着他的表情都有着不忍和担心。沈薇看着言承旭短短两三天就瘦了许多，并且脸色极其憔悴眼角发红的样子，忍不住几步上前接过言承旭手里的行李箱，轻轻的开口：“阿旭，你……你先和我回沈家好好休息一下好吗？什么都别再想了，我们立刻回家！”言承旭那就像失去光彩的宝石一样的眼睛平静的看着沈薇，他那温和却明显带着疲劳和紧紧压抑住难过的声音对着关心的望着她的沈薇开口：“rosa，我没事，你别担心，真的，我很好。这么晚了，沐风身体也不好，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静。”闻言，沈薇和沈沐风几乎完全确定，言承旭知道了张云龙订婚的消息。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不知说什么才好，此时，任何的安慰都显得苍白而滑稽可笑，沈沐风看着言承旭憔悴却坚定的眼睛无奈的点了点头，他拉住还想再次劝说的沈薇的手，和缓的开口：“那么阿旭，让司机送你回之前你住的地方好不好？这么晚了，你如果还当我们是你的亲人，就听我的话，到了地方，给我们来一个电话报平安，可以吗？”言承旭看着沈沐风眼里明显没有休息好的血丝和那关切的神色，他费力的扯出了一个笑点了点头，轻轻说到：“好，我听你的，沐风哥。”

夜晚的帝都机场的夜，灯火通明好不热闹，然而沈薇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沈沐风，看着言承旭一个人坐上了车的背影，却都心里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那身影，太孤单，太凄清，在这明明是夏夜的晚风里，却让人觉得有种深秋的萧瑟……

“云龙，阿旭到了，但是，他不愿回沈家休息，我让司机送他先回你们住的那个小区了，你……尽快赶回去看看吧。”

……

放下电话的张云龙，不顾张含光的阻拦，甩下正在张家会所月阁里和张家人聚餐的白芷，几乎是跑的冲出了餐厅，打开停在路边的车启动，迅速向着言承旭的小公寓开去。一路上，他不停的想着他的阿旭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痛彻心扉，会不会将他拒之门外，会不会狠狠的打他骂他……但是无所谓了，只要他的阿旭不要离开他，他什么都可以解释，他这次，把所有事情全部告诉他，全部！他张云龙，再也不要欺骗他的至爱了。他承受不了，只要一想起来，言承旭可能会离开自己，可能会因为他而遭受这许多撕心裂肺的痛苦，他就觉得自己会再次像六年前一样失去他，张云龙觉得，自己的身体心魂都被无情的看不见的力量狠狠连皮带血的抽离，他不要再次变成那个犹如被挖出心脏的僵尸一样麻木的行尸走肉，他不要再次承受这一次次如同生噬他血肉一样的折磨……

就在张云龙疯了一样冲出去的时候，张含光几乎惊愣在原地无法反应，待他想起来赶忙要伸手拉住自己弟弟时，反而是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白芷平静的开口：“含光大哥，让他去吧。现在，应该没人能阻挡他了。”张含光看着脸色丝毫没有变化，依旧保持端方温婉笑意的白芷，心底深深叹气。他不是不尴尬的，还夹杂着愧疚和羞愧，面对这么好的女孩子，他那个弟弟，是真的不知道珍惜啊……

而此刻看着张云龙那不顾一切的背影，白芷低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遮掩了眼底的神色。她看得出来张含光对她的歉意，而被留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自己，会是多少人的笑柄。但是，她知道，是张云龙那个心爱的人回来了，她没有权利也没有立场去留下张云龙，毕竟如果不是白家自作主张，怎会有今天令她尴尬的局面？但是她心里其实并没有张含光以为的难过伤心，反而有一种莫名的羡慕。继续保持完美礼仪，丝毫挑不出一丝错漏依旧得体微笑的白芷，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以前的自己一定会觉得嗤之以鼻的念头，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是和她的父兄一样冷漠无情；原来，真的有人，会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变得炽热而疯狂啊。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会有飞蛾扑火一样的爱……

也许，圣诞老人和爱情，都是存在的。

童话存在，只是，与她无关。

……

用了几乎平生最快的速度，张云龙赶回了两人居住的小公寓。一路上闯了几个红灯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他只想快一些，再快一些，赶回他的爱人身边，紧紧的抱住他，哪怕紧的两人血肉相融合二为一，也不要再分开！

然而，在张云龙气喘吁吁的跑上楼，站在了房门门口的时候，却突然心生怯意的看着门把手，迟迟没有掏出钥匙开门。刚才由于顾不上等电梯一路奔跑上来而疯狂跳动的心脏，面对安静的大门，反而跳动的更加剧烈，仿佛门后有着吞噬人的怪兽，令他惶恐而不安。他几次试着伸出手去开门，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颤抖的对不准锁眼。狠狠的咬了咬牙，几乎将嘴里的牙肉咬出血，张云龙才借由这身体上的痛楚勉强镇定下来。他还是打开了门，迎接他的是仿佛没有任何人的一室漆黑和落针可闻的死寂。然而门边的行李箱和门口挂起来的外套与规整放好的外出鞋子，都告诉他，屋子的主人回来了。

像怕惊醒什么，张云龙轻轻的关上门，慢慢走进了只有黯淡月光的客厅，他看见了沙发里静静的不出一声，就像个雕塑一样侧头愣愣看着窗外月光的男人。他的阿旭，还是回来了。

然而，那是怎样的刺痛人心的侧影，一身萧索，一身脆弱，张云龙看着就算在没有开灯的暗影里，都能明显感觉出瘦了一大圈的言承旭，一时间喉头极度酸涩哽咽。他几乎忍不住落泪的看着这样仿佛一个瓷器做成的人偶一样的爱人，哀毁骨立的模样让张云龙心神俱裂。他不敢走近，他平生第一次开始惧怕，深深的惧怕。他怕他的阿旭只是个幻影，他一走进，就会消失不见，他怕，他的阿旭，那个，爱他入骨的阿旭，已经消失不见……

然而，终究还是黑暗里静静望着窗外隐隐约约月华的言承旭，似乎听到了什么，慢慢转过了头，看到了黑影的另一侧里，那个一直站在墙边默默陪着他的张云龙的身影。两个人在黑暗笼罩的空间，四目相对却都静默不语。只是两个人似乎有了心电感应一般，都能感觉得到，对方那鲜血淋漓的内心。

“你……回来了。”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两个人同时开口，先开口的张云龙，听着声音沙哑的几乎像是粗糙沙砾摩擦过声带的言承旭的问话，眼角已经微酸。仅仅两三天，他的阿旭，竟然憔悴至此，以往温柔磁性的声音，却变得如此沙哑晦涩。他再也无法忍受这内心的折磨，猛地大踏步向前几步来到仰头看着他的言承旭面前，缓缓的蹲了下来，接着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内心的汹涌痛意，将眼前人紧紧的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黑色的夜空，明月高悬，被张云龙似乎用尽全力突然抱住的言承旭，几乎喘不上气。但是，他没有推开这个依旧滚烫的怀抱，他的身上还是熟悉的味道，然而，言承旭还是再次嗅到了那一丝丝熟悉而又陌生的淡淡香气……

他能感到，张云龙满心的愧疚歉意和心疼。他也能感到，抱着他的人在伤心难过，甚至，在害怕。可是怎么办呢？言承旭木然的想着，怎么办呢，云龙，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没有力气一次次看着你的背影离开，没有力气，继续无望的等待了。

言承旭将头极为轻柔的缓缓靠在了张云龙宽厚的肩膀上，他再次无声的笑了，听着张云龙和自己紧紧相贴的胸口传来的心跳声，言承旭的眼角，一颗小小的晶莹的泪滴，慢慢的，慢慢的滑了下来。

窗外的月亮，像是在默默温柔的守护这两个受尽人间苦难的爱人，悲悯而又无言。

书里说，向来缘浅，奈何情深。张云龙，我们手指上那根红线，最终还是，要断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