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园

选择

——荒草·野花

史铁生先生的旧居旁有个地坛，先生总在里面转啊转，看古迹渐渐染青苔；我的田园小家旁有个荒园，我总在里面转啊转，看铁器渐渐染锈斑。

荒园里没有古迹，只有废弃的锈铁堆积；荒园里没有绿草鲜花，连开遍天下的一年蓬也不愿来此地安家；荒园里没有那些所谓可爱的动物栖居，可蛇鼠虫蛙的数目已经足够令人唏嘘。荒唐的园，傲骨的梅只长在附近高高的山上傲视群雄，虚心的竹驼背弯腰不知为何长得那么猥琐；荒凉的园，连荒草都不能言萋萋。加拿大飞蓬淡绿的茎上，密密麻麻爬满的鲜红小虫正贪婪地吸食着荒草的血液。

我坐在一节断裂的锈铁管上支着头欣赏这荒唐的景色。它们有得选吗？无论虫子还是杂草好像都没得选，这是一场物竞天择的残酷游戏。

那，我有得选吗？

是不是干脆该放弃？

也许天命如此吧，可难道就这样承认失败，等着别人踩过我向高处走去，而我却自甘堕落吗？

每当我心情烦闷迷惘时，我总喜欢来到山中雾气不浓的荒园——在那里有许多奇特的甲虫爬着，有小只大只的蜈蚣从石缝里钻出。日落云遮霞，王女着光裳。清风惹绿芽，莹莹草满塘。夜晚，天空中猎户座的腰带也显得格外闪亮。

于是我又来到荒园，在一片破败荒芜中开始思考。那几株杂草的叶子已经枯萎了大半，只有顶上淡绿的新叶还闪着莹莹的光。怎么没有密密麻麻的黑点了呢？凑近一看，原来贪婪的小虫早已尽数腐化成灰。而直到化为灰烬，那丑恶的虫牙还紧紧地咬着草茎。可它们终究是败了，成了荒园里一抹灰。

我了然了。我不会跳舞，也不会唱歌，但没来由的喜悦促使我于那无人所在的自然里雀跃欢歌，庆祝杂草的胜利。是逃避还是堕落？都不。我是杂草，开不出牡丹般花朵的富丽堂皇，可就凭一身的毒虫咬不死我，凭偌大的荒园里只有我，我也自能挺直腰板，抬起头来。

我了然了。这荒园固然荒凉，可锈红的铁皮下埋着无数珉、瑀，那是毫无价值但值得自珍的宝藏。所以请允许我在这破败的园林中笨拙地起舞罢，你我所知对世界而言皆是冰山一角。自然微笑，它对我说：“你自认为无所不知么？你所知道的其实我都早已明了，而你此生也钻不透我，人类对我一无所知。”一无所知又何妨，我有天为被，有地为床，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也有琴棋书画诗酒花。我对世界一无所知，世界对我一无所知。森林的心跳是参不透的禅，荒园的呼吸是沉默的歌。

于是我决然继续这令⼈糟心的游戏。也许我能使它变得更有趣⼀点？ 命运的棋盘上我 是棋子， 是棋手， 是裁判， 是输者， 也是赢家。 我可以送⼀支花给我， 可以赠⼀首诗给我， 那是失败者对胜利者的赞颂， 也是赢者对输者的讴歌。命运毫⽆意义的天平啊它或左倾或右 倾从未平过， 那么既然去调节它已经毫⽆作用⼜何必在意不公？ 命运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 ⼈们在做的是也只是： 在规则之下， 想办法成为赢家。

那便放手⼀搏罢！ 我有得选， 荒园也有得选。

从那之后荒园里居然开始长出花来了。 乱石中爬出的， 不是什么具有高尚头衔的鲜艳 花儿。 倒是有刺的鬼针草与有毒的龙葵， 在腐败中开出那天真烂漫的白花。

我在荒唐荒凉的美丽园⼦中曼舞轻歌，听⼀曲⽣命的演唱。我看岩⽯渐渐染⻘苔，看铁器慢慢染锈斑。我听得出谎⾔也辨得出挑拨离间， ⽽我选择⼀笑付之， 留我⼀个单纯的形象在⼈间。

⾍⾘腐败成灰， ⽩花开了满园。欢迎来到我的荒园， 逃避、反抗亦或同流合污，选择权在天，在命运，在你，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