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姆的夜晚是宁静的,战争在此刻暂时结束,镇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有在这时,才会有人去做一些他们想做但不能当着别人做的事的事,比如喝着酒吐糟着对生活的不满,还可以在酒馆里当众发酒疯。
当然,这样宁静的夜晚,仅属于小部分人。
夜晚在他柔和的外表下,还隐藏了一个不为人知,又人尽皆知的面目:暴力。
贫穷不仅滋生麻木与绝望,它还滋生暴力。夜色是最好的隐蔽,罪恶潜伏在黑夜的怀抱中,嗤笑着那些他们眼中的羔羊,他们眼中的愚蠢者。
那句话真的没错,黑夜包容了万物,但也包括罪恶与暴力。
无数人心惊胆战度过夜晚,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他们会成为暴力的亲历者,还是暴力的制造者。
这样的事,还会持续多久......无数人痛苦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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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尔斯先生苦恼地在他的办公室内踱步,这里是索姆孤儿院的医务室,也是他目前的工作室。他来这里快有两年了,原本他在西北方的旭日城有着不错的生活,开着个私人诊所,有着一个贤惠的妻子和一个聪明的孩子,是个男孩,他们本该在这里度过愉快的时光。
然而,战争毁了这一切。下界的那群疯子占领了那里,对城里的人进行了无差别屠杀,没留一个俘虏,甚至连前去投降的城主都被砍掉了脑袋。屠杀整整进行了三天三夜,一座曾经如此繁华的城镇就这样变成了人间地狱。
幸运的是,他提前带着他的家人离开了那里,侥幸活了下来,可他们所有的东西几乎都被毁掉了。好在他有着高明的医术,到每个地方都能挣到一小笔钱,暂时还不至于挨饿。但这样的漂泊生活论谁都无法忍受太久,于是他们往东走,来到了索姆镇。尽管贫穷,但起码有个安身之地。
而让他感到焦虑的是,他感觉战火正不断的向这个镇子蔓延开来。每天都能看到大批尸体被运回来,让他们的家人来认领尸体,至于没人接的,则是堆到中央广场,一把火烧个一干二净。
他开始考虑是否需要换地方了,就目前这个情况,战争到来是迟早的事。可他又不忍心离开这里,一家人搬到这里才一年多,好不容易有个安身之地,如果让他们现在就走,他是不愿意的。而且他已经与镇上的人混熟了,说实在的还真的舍不得离开这里。
他正想着,突然听见一阵粗暴的敲门声,他一转头就看到他的妻子不安地走了过来。
他看到妻子的表情就明白了什么事,便不动声色地走到门口。
门一被打开,一个男人就挤进了屋子里,甚至没打个招呼。他有点不高兴,但还是礼貌的问道:“先生,这么晚了,来寒舍有何贵干?”
那个闯进来的男人微微一笑:“皮尔斯先生,您知道您的职业,所以我来这里干什么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好吧......你感到哪里不舒服?”皮尔斯强压住内心的不满,问道。
“我不舒服?哦,皮尔斯先生,您或许误会了,不是我不舒服,”那个男人笑道,“而是门外有一个人不舒服。”
门外?皮尔斯先生望向了门外,还真看到一个人靠在门口,但是那身影......未免太小了吧?
这时,那个男人走向门口,将那个靠在门口的人拖了过来,这让皮尔斯先生大为不满。他觉得无论一个人的身份如何的“低贱”,也不该受到如此待遇。
那个男人将靠在门口的人拖进了屋子,而这让皮尔斯先生大为吃惊。这个人满身都是伤痕,原本破烂的衣服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从身形判断,他猜测这应该是个男孩,想到这,他不寒而粟。
再仔细看,却觉得越来越渗人:男孩被套上了个麻布头套,口鼻处还有清晰可见的血迹,身上的伤口有的还慢慢地渗出血珠。总之,整个人都像是一副才从战场拖回来的样子,像个死人,但还有口气。
“他不慎从高处摔伤了,”那个男人漫不经心地说道,“结果搞成这幅鬼样子......好了,把他治好,这天够冷的。”
皮尔斯先生刚想开口质问,但那男人慢慢地凑到他的耳边,低语道:“这不该你管......”
皮尔斯先生的瞳孔瞬间缩小,没错,他猜对了,这可不是什么摔伤那么简单。
可这又怎么样呢,他无力改变这一切。
等那个男人离开后,他一拳捶在门框上,爆了好几句粗口。他忍这种现象已经很久了,可为了这份可怜的工作他一直选择了沉默,可他真的无法忍受这些贵族和教会的做法。
去他的贵族,去他的教会!!!
此时,他的妻子站在一旁惊恐的注视着她的丈夫,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她想说什么,可始终出不了口。
过了一会儿,皮尔斯先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挽住他的妻子的肩膀,沙哑地说道:“对不起,达雅,我失态了......”
“不,这不是你的错......”他的妻子细声安慰道。
没有过多的话,他们便开始了工作。这个男孩伤的很重,身上的那些所谓“摔伤”的伤口实际上是鞭子抽出来的,连带着他们还发现了好几处淤青,应该是拳打脚踢造成的。
简单处理后便是深入检查,但他们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伤口他们已经清理了,所幸没有感染,也没有化脓,但是他们发现他的一根手骨断了,这不好处理。一般情况下,这种情况要么简单包扎一下,要么持续喝点止痛药或麻痹药来缓解疼痛,甚至如果可以的话,砍下骨折的部位......总之,治本不治根。
这时,皮尔斯想到,他曾听说在主世界的东方,有一个神秘的外来部落,他们有一个方法,刚好能治这种情况:接骨。
接骨,就是把病人骨折的骨头通过外力接在一起,只要不是粉碎性的,大概率都接得好。
皮尔斯心里毛毛的,虽然这个方法他研究过,但他从未实践过,他从那些写着晦涩难懂的文字的书上知道,接骨不仅需要高强的医术,还要对人体组织的熟练经验,以及一点点运气,可他之前只是一个小诊所的医生啊。
但不管怎样,他还是决定要治好这个孩子。他在这所孤儿院看到了太多的虐待与不公,他不想让任何一个饱受苦难的孩子带着痛苦,或是拖着残缺的身体度过一生。
他让达雅按着那个孩子,便小心地摸索着他枯瘦的手腕上的关节。他本想摘下他的头套,但想了想,还是作罢,他不想看到一个可怜的孩子可怜的惨样,以及被治疗时的痛苦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一咬牙,果断地将断开的骨头一推,随着一声“咔哒”的闷响,以及男孩的一声呻吟,骨头接上了。
皮尔斯先生先是一愣,接着他感到非常激动。因为这次的成功意味着,他成为了除东方人外世界上少有的几个能有效治疗骨折的医生,这将造福无数的人,而且这也将为他们带来比平时多几倍的财富,他们再不用漂泊流浪,而是可以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安定下来,他仿佛看到每天无数的人上门找他医治骨折,讨论学术的场景了。
神明让他失去了一切,但却给他从新开了一扇窗,在他走投无路之时。
“天哪,赞美吾主......”达雅似乎也很激动,双手合十不断地祈祷。
现在,他们的工作就简单了:把伤口清理,包扎,再给骨折处接上夹板以防二次伤害,让后喂点药让他安然睡去。
工作结束,他们松了口气。这时,达雅掀开了那个头套。
头套下的男孩是个还俊俏的黑发小男孩,他双眼紧闭,口鼻处还有几丝血迹,皮肤呈现一种黄土地般的黄。
皮尔斯认识这个男孩,每天,他都看到这个男孩戴着兜帽在休息时漫无目的地在孤儿院内游荡,不去跟别人玩耍,因为没人愿意跟他玩,甚至他一看到人都会拉紧兜帽走开。有一次他偶然看到了他的脸,那一次他像是在避开什么人,他没来得急拉自己的兜帽,他的脸便露了出来。
他有着一张因为缺粮瘦削的脸,头发乱糟糟地飘在他的脸前,半遮着那张慌乱的脸;他有着一双极其罕见的异瞳,细看竟能感觉到一阵出乎意料的平静以及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冷漠。
如果不是教会宣传,恐怕每个人都会为这双眼睛渍渍称奇,实际上皮尔斯先生就是这么想的。
“好了,他的伤都包扎好了,”达雅没注意到她的丈夫在想什么,“接下来就是把他移到病室了。”
皮尔斯先生答应一声,便抱着这个孩子往病室走去,可他的内心却是五味杂陈,甚至连刚才医治成功的喜悦都荡然无存。
这样的事还会发生吗?皮尔斯先生不断地问自己。他明白,这不会是个例,还会有更多人像这个孩子一样,被殴打成这个一样。
这无关对错,甚至无关血统,只跟身份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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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
好黑。
真他妈的黑......
布莱克在被殴打了不知几个时辰后,就陷入了昏迷。在昏迷中,他不仅忍受着身上火辣辣的痛,还必须忍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刺骨的痛。那不像是鞭子或拳头能造成的,但只有这些打在了自己身上。
他不由得想到了一个最坏的答案:他骨折了。
骨折了......想着这个,他不由得一阵惶恐。哪怕他再厌恶这个孤儿院,他也不能被赶出去。要是他们发现他骨折了,无疑会把他赶出去,这无疑是他们最喜闻乐见的结果。
他们不需要只会吃干饭的孩子,他们需要孩子为他们添一层光,但也需要孩子为他们收回他们散出去的钱财。像他这样的孩子,大都是直接送人,或者......
送给奴隶贩子或妓院......
而他,则一定会被赶出去,因为没人会要他。
过了不知多久,他感觉自己被拖到一一个地方,然后被抱到床上。这时,他感到伤口又是一阵疼痛,似乎有人把什么液体涂上了伤口。
是在为我疗伤?他这么想着。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被人按住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一阵疼痛,但只是一瞬间的。刹那间,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那只骨折的手腕竟然好了。
什么情况?这是什么神奇法术?
他又高兴又好奇,但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感觉有人往他嘴里喂了什么液体,随即他就感到了沉沉的睡意。
在昏迷中感到睡意,真够有意思的。
他这么想着,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在睡梦中,他隐约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抱起,带往了另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