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雅言一进家门，就觉得气氛不同寻常。
她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朝自己房间走去，然而并没有什么用，白筱柔直截了当把她叫住，“大妹你天天早出晚归的，在外面忙什么呢？”
康雅言暗自咂舌，之前妹妹在家还能分散一下姆妈的注意，现在二妹被姆妈赶去了广州，美其名曰工作不能半途而废，不就是担心二妹拴不住贺哲男的心，让她去广州联络感情么。
白筱柔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拿出最近的一沓报纸杂志，“你来看看这些人写的都是些什么胡话。”上面的照片多是康雅思与沈柏棠、贺峰的合照，除了沈小姐婚礼上的，还有不少这几日一些商界活动上的。
康雅言忍不住腹诽，当事人连家都没回，现在反而来问她这个不过是早出晚归的人了，想到此语气不免有些嘲讽：“这不正合了您的意么？小妹如今搭上沈家的东风，迟早能给您找一个合心意的乘龙快婿，您有什么可担心的。”
又瞥了一眼报道撰文，大多是在揣测康雅思跟沈柏棠、贺峰之间的关系，甚至有说沈家把康雅思推出去用做联系沈贺结盟的棋子，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白筱柔眉头皱起，“女人最要紧的还是名声，这样乱传小妹能找着什么好人家？”
康雅言向来不满母亲的主张，又想到那日小妹见到贺家父子的反常，“您也不是不知道小妹是个常惹是非又有主见的，她要做什么难道还会听我这个大姐劝么？”
“你在报社里难道就没有其他记者朋友叫他们笔下留情？”
“姆妈您可真是会说笑，旁人不来缠着问我妹妹到底怎么回事已算好了，我还要上赶着去给别人增加笑料吗，直接把小妹叫回来问问不就行了，沈小姐婚都结完了还留她在沈家住着，听起来就不像话，也就您当时被她花言巧语哄着答应了。”
还没等白筱柔再说些什么，开门声响起，康青杨走了进来，她不免疑惑：“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是店里出什么事了么？”
“噢，是小妹往店里打电话，说是今晚要带个朋友回来吃饭，所以我才早点回来哩。”他见妻子脸色不对，“小妹没打电话来家里说么？”
“朋友？她有说是什么朋友吗？”
“说不定是姆妈你一心盼着的好人家要上门哩。”
白筱柔却觉得眼皮一跳。
还没等她打电话去问个究竟，敲门声就响起了，康青杨一边去开门一边说着“说不定是小妹回来了”，打开门果然瞧见康雅思站在门外，还没等他扬起笑脸，就看见旁边还站着贺峰。他惊愕不已，话也说得结结巴巴：“贺……贺先生？”
“康先生你好，冒昧登门，实在是打扰了。”
康青杨不明所以，先把人迎进家门，康雅思在一旁沉默着，白筱柔虽然镇定，内心却孤疑不已，于是先发制人，笑着说道：“小妹呀，怎么这么巧跟贺先生在家门口撞见了，进去洗个手准备出来摆饭吧，贺先生来者是客。”
“姆妈，其实我——”
贺峰适时打断了她的话，“康先生康太太，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跟二位讲一讲我和雅思的婚事。”他直截了当，脸上还带着谦卑的笑容，却让康家人震惊不已，白筱柔率先反应过来，差点端不住脸上的笑容，“贺先生是不是搞错了，令郎跟我二女儿是在交朋友的。”
她话说的委婉，但康青杨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荒唐！你儿子的年纪比我小妹还小哩，你是猪油蒙了——”白筱柔按住他，避免他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得罪人。
“小妹，你自己来说。”
康雅思不敢看父母的眼光，低着头，却还是伸手去握紧贺峰的手，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亮得晃眼，“阿爸姆妈，我要嫁给贺峰，我们已经决定了。”
白筱柔竭力压抑着怒火，“哦？决定了，所以你们现在只是来知会我们一声？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一没有得到父母同意，二没有正式行礼，就这样过来摆出副苦命鸳鸯的模样，有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康青杨此时火冒三丈，顾不得妻子刚才的阻止，直接破口大骂：“贺先生你今年贵庚？前不久还上门要当亲家，现在却图我女儿年轻貌美想当我们康家姑爷了？小妹年纪小不懂事，你哄骗她昏了头，怎么还有脸说出这种话！”
他回头就想拿扫帚赶人，一边找一边骂：“有钱就了不起么？我们康家不是卖女儿的，我今天就要把你这个不识好歹为老不尊的混账东西打出去！”说完就一叠声地喊英姐，康雅言在他身后拦也不是，又担心闹太大不好收场，如今这般局面，都不用她说什么教训妹妹的话，就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
“阿爸，他没有哄骗我，现在是文明社会，我有自由恋爱，自由婚姻的权利，不是老一套的父母包办——”
康青杨猛然回头，“你给我闭嘴！你明知他是你二姐男朋友的父亲，你怎么还有脸做出这种事，还敢带人回来说要结婚？你想气死我和你姆妈吗！”
他一直将三个女儿视若珍宝般疼爱，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如今这样生气，话越说越重，康雅思心里酸酸的，禁不住掉眼泪。
贺峰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又向康青杨和白筱柔微微躬身，“康先生康太太，我跟雅思是慎重考虑后才做这个决定，今日上门只是想好好谈谈这件事，至于婚礼仪式，我是不会委屈雅思的，也会尊重您二位的意见。”
“意见？什么意见？我们只有一个意见，那就是你离开我女儿！”康青杨气得想把女儿拉回来，拽得人一个趔趄，贺峰在旁看得心惊，连忙伸手护住她，他二人这般情态，倒让康青杨更为恼火，“小妹你要是铁了心跟这个男人来往，我以后就没你这个女儿！”
“阿爸——”
“行了！家丑不外扬，当着外人的面你们父女两消停点！”白筱柔冷眼旁观了一阵，终于发了话，她依旧礼貌客气地看向贺峰，“贺先生，你说的话我们晓得了，你先回去吧，我们要跟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关上门好好谈谈。”
贺峰不放心，并没有应允。
白筱柔一声冷笑，“您是个做大事的人，很是不必作出这番情态，她再怎么任性胡闹不晓事，也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总比你一个外人要知道什么是为她好，我们康家也是讲理疼孩子的，不会伤她一根毫毛。”
她讲话含枪夹棒却又滴水不漏，贺峰无言以对，康雅思见场面这般冷，只好推了推他，“你先回去吧，我跟阿爸姆妈好好谈谈，别担心。”
送走了贺峰以后，白筱柔又吩咐英姐：“我突然想吃王记的桃酥，你陪姑爷去买回来吧。”康青杨不愿意，“阿柔，你使开我做什么，我得好好教训这个傻女儿。”
“得了吧，我们母女几个好好讲清楚，你留在这只会生气，过后又后悔，还不如先去冷静冷静，免得口不择言。”
康青杨最听她的话，再怎么不情愿但还是出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三人，白筱柔坐了下来，“说说吧，你跟贺峰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又是使了什么手段，让沈家都愿意捧着你？报纸上写的这些是不是真的？”
康雅思没有出声，康雅言看不过眼，“我之前就觉得你对贺家父子的态度不对劲，那可是你的亲姐姐，你就不能收起自己的嫉妒心吗！康雅思，人不能这么不知羞耻！父子配姊妹，亏你想得出来！”
这话一下子引出了她的恼怒，“成轩死了，杨志球这么些年的恩爱全是假的，我儿子尸骨未寒，我婆婆带着二房和私生子登堂入室，要我给他们腾位置，这又是什么道理？我不知羞耻？是，我是不知羞耻，我恪守妇道最后不也沦为弃妇，是他们杨家的脚下泥，凭什么？”
“那是你自作自受，我当初就说过让你不要只想嫁有钱人家，让你不要眼睛里只有豪门少奶奶的生活，你一点都听不进去，如今这样能怪得了谁？”
“大姐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自作自受，我也不怪任何人，但是我自己重新站起来走另一条路，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怪我？”
“这是另一条路吗，这不过是重蹈覆辙！”
康雅思不禁冷笑，“那大姐你呢，你倒是独立的知识女性，你倒是有自己的职业，你和叶富添倒是相识于微时，怎么，你的婚姻比我好的到哪里去，不也是二房带着孩子找上门吗？”
“什么二房什么孩子？这又关阿添什么事？”
白筱柔敏感地捕捉到话里的关键，康雅思生出了逃避的心思，趁姆妈和大姐对峙的片刻，转身走出了家门。她觉得无处可去，又觉得这件事是一个死胡同，直愣愣地就叫车去了火车站，没有告知任何人，包括贺峰。
车厢外风景飞驰而过，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等她抵达苏州那所老房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前来开门的彩姐对她的突然出现很是吃惊，连忙把人迎进家门，康雅思简单打过招呼后就不再说话，去到自己先前住的房间，推开门发现一切如故，很是整洁。
这使她感到难得的安心，也没有回应彩姐的疑问，掀开被子上床躺下，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她记得是窗外栽着的一片丹桂。
她终于哭了出来。
哈，一边逃避一边哭泣，这可不是康雅思，但是她忽然觉得疲惫，很奇怪，这三十年人生其实也一直疲惫，倒没想到自己会在关键时候退缩。
原先以为贺峰要放弃的时候，再绝望她都没有允许自己脆弱，甚至愿意忍着恶心打算去重投杨志球的怀抱，而此时明明已柳暗花明，她却觉得无依无靠。
康雅思知道未来会有花团锦簇的人生在等着自己，但与此同时，她又将失去一些坚实的后盾，原本她就明白，在他面前，自己是全然不占优势的。
只是以往再怎么落魄，她还是有家可回，一直宠着她的阿爸，能解决一切麻烦事的姆妈，现在，她像是孤身一个人走向他，走向一段新的婚姻，她一无所有，全凭他高兴施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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