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雅思本来已做好了为二姐说情的准备，没想到她说的却是大姐夫的事：“昨天我在街上看见阿添，本想让他来家里坐坐，他却说跟雅言感情出了问题，正在商量离婚。这么大的事大妹一句都不跟家里讲，你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吗？”
白筱柔看似平静，但语气里已有些薄怒，康雅思没想到大姐夫会来这么一出，只好试探着问：“大姐夫有说是为了什么吗，不会只是两夫妻闹别扭吧？”
“我倒是希望只是小争执，但阿添的语气听起来这个事是无法转圜的，大妹这段时间又不回家，我想问清楚都找不到她这个人！”
康雅思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在广州看到的事，末了说出口的也只是：“我找个时间问问大姐吧，姆妈你就不要太操劳了，说不定大姐夫只是跟大姐闹脾气。”
“你说你大姐这个人，以前明明是家里最稳重的，现在却越来越不听话，我听别人说她最近跟青帮的人打交道，这是一个女人能做的事吗，她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什么青帮的人？”康雅思忽然想起那天电话里传来的那把声音，“姆妈你从哪里听来的？大姐不是在报社工作吗，好好的跟青帮怎么有了来往？”
“前两天我去打牌，陈太太的先生做生意荤素不忌，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她认得那些人是青帮的，在街上碰见雅言跟他们在一块儿，便说给我听了。”
“大姐这个人最是正直，大姐夫又是个正派官员，好端端的怎么会跟这些三教九流的人扯上关系，会不会是陈太太看错了？”
“小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怎么今日这些事你统统都回避问题，倒像是知道什么内情，为你大姐开脱一样。”
康雅思又一次折服于她的见微知著，但依旧不动声色：“姆妈你多心了，大姐再怎么不对，也是我们自己人，我总不好现在这个关头来一个帮理不帮亲吧，更何况，她虽然脾气倔了点，但也是个有分寸的人。”
“好好的一段感情闹成这样，我看你大姐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阿添这些年处处顺着她，任由她在外抛头露脸，你大姐却不晓得再怎么通情达理的男人也是需要温柔小意的呀！”
“姆妈，你也勿要一味只怪大姐，两夫妻感情出了问题哪有错只在一方的，这件事我会好好问清楚大姐的，一有消息我立马告诉你行不行？”
好不容易劝好白筱柔，又让司机将她送回康家，康雅思虽然在接到电话时就做好了东窗事发的准备，却没想到先说破的竟然是大姐夫。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跟大姐坦白，不过以大姐这种骄傲的性子，只要大姐夫提出来，她心里再不愿也只会干脆利落地答应。
这门姻亲如今看来已经没有挽回的机会了，倒显得她在广州时的那些纠结很无谓，但康雅思却不想叶富添这么轻易脱身，这件事说到底也是他不厚道，养外室在旧社会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文明开化这么久了，枉他还是喝过洋墨水的人！
无论是为了杨家还是为了康家，挽回不了也不能损失太多罢，少不得要借着这件事筹谋一番。康雅思知道大姐不屑于做这种事，姆妈那头也得瞒着，既然如此这个丑人只得自己来做，想到这她便不急着联系大姐了，反而派人打听叶富添的消息。
在约见叶富添之前，稳妥起见康雅思还是给大姐打了一通电话，无非是确认叶富添有没有把在外头有女人孩子的事跟她坦白，而康雅言的反应则明显在说，她真的信了叶富添感情变淡的借口，康雅思甚至听出她话里话外隐隐的颓废。
一向硬朗的大姐变成这样，康雅思心中难免不忍，但现在可不是难过的时候，叶富添既然想瞒着，那就是极为在意这件事，她的筹码便重了些。
两人还是约在咖啡馆，康雅思没有跟他多作寒暄，直接戳穿了他这么多年在外头养女人的事，叶富添果然有些慌乱，很是惊讶她的发现。
平心而论，这个大姐夫这么多年对她是很不错的，每年从外国回来都会带些礼物，平时在外面应酬，也常常说她们三姐妹的好话，只是到了这个地步，便不能不为自己打算。
“我已经知道了你想和大姐离婚的事，也知道了你瞒着她的事，大姐夫——或者说叶先生，你也是个体面的人物，这件事说到底，也是你自己私德不修。文明社会男欢女爱，不合则分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既然是你先对不住我大姐，少不得要付出点代价。”
“是雅言让你来找我的？”
康雅思不由得嗤笑，“我真是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心这么想的，虽然你口口声声说和我大姐感情淡了，但到底夫妻多年，你竟这样不了解她，以她的性格，怕是在我们面前连你一句不好都不会说，又怎么会让我来管你们的事？”
见叶富添若有所思，康雅思又接着说了下去：“你要离婚我不拦你，但女人的名声远比你们男人要来得艰难，世人对此也更苛刻，我要你登报声明，你们离婚是和平分手，适当自贬，并声明对康家二老一如既往是半子。”
叶富添没想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下意识便眉头皱紧。
“你放心，做场戏给外人看罢了，我们康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不会沦落到要大姐夫你离婚后还处处关照，只是博一个好名头，也显得你情深意重。”
“你这样做，有几分是为你大姐，又有几分是为了你自己？”
叶富添似乎看穿了她的用意，再看向康雅思时眼神便多了几分考量。
“明人不说暗话，大姐夫你这头衔实在是好听，虽说你与我大姐缘尽于此，但到底我们也当了这么多年一家人，借你的东风使一使，一件小事而已，我想你不会介意吧？”
康雅思慢条斯理地端起咖啡杯，很有耐心地等待他的答复。
“你就不怕我把今天的事告诉雅言？”
她笑着睨他一眼，“叶先生你可真爱说笑，现在留有把柄的人是你，你非要闹得这么难看，我顶多得花点心思平息我大姐的怒火，但我们毕竟是亲人，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可你不一样，你现在也算是个外人了，非要宣扬出去，你一开始又何必遮掩呢？”
“你们三姐妹，你果然最聪明。”
叶富添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愧疚，最后还是答应了康雅思的要求。
报纸发出来后，康雅言虽然依旧神不守舍，但到底比之前要好一些，而白筱柔虽然生气，但因着叶富添的声明给足了康家面子，他又亲自来家里道歉，话里话外都只说自己工作的不是，倒没有怪责雅言，康青杨和白筱柔只好接受。
等两姐妹终于有精力来考虑康雅瞳的事，她却忽然回了上海。
她不敢回康家，只能偷偷提着行李去杨公馆找小妹，康雅思这才想起自己从广州回来上海以后，先是安抚姆妈，又去解决大姐的事，竟忘了要给二姐汇钱的事。
康雅瞳却没在意，只说自己把胸针赎回来了。
“你身上的钱哪里够？”
“我遇到一个好心人，他帮我找了一份工作。”
康雅思有些怀疑，这世道哪有什么好心人，也就是自己二姐这个单纯的性格，看谁都像好心人，指不定对方有什么图谋呢。但康雅瞳不欲多说，康雅思只好把大姐也约出来，三姐妹聚在一起想着怎么告诉阿爸姆妈雅瞳离婚的这件事。
“既然二妹都回来了，实话实说不就行了？”
康雅思再次为自己大姐的耿直头疼，“大姐，你说的轻巧，但阿爸和姆妈刚从你的事里缓过来，你又突然告诉他们，你们的二女儿也离婚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就不怕把他们气出病吗？”
见康雅言不作声了，康雅思也有些懊悔，虽然大姐平日里不表现出来，但到底还是无法释怀，刚才一时口快，倒像是故意揭她的伤疤。幸好康雅瞳在这时开口：“我只是看到报纸知道大姐离婚了，回来看看你们，过几天还要回广州的，我怕姆妈不同意。”
听到这，康雅思倒宁愿她不要开口，问题不仅没有解决反而更棘手，本来说出离婚的事，姆妈顶多生气，有阿爸护着，不过是三姐妹一起挨训。现在二姐孤身一人去广州谋生，二老肯定不会答应的，说不定真的会被气出病来。
三姐妹商量了一个下午都没有结果，最后康雅瞳决意回家坦白，果不其然一进家门，白筱柔的脸色极其难看，饶是康雅思圆场惯了，一时也不敢说话。
“都说儿女债，儿女债，我怎么就生了你们三个讨债鬼！一个两个的追求什么自由恋爱，说我这个老人家食古不化，到最后一个两个的都离婚收场，你们今年三十几岁不是十三岁，没有资格还跟千金小姐一样等着百家求！”
“阿柔，你别生气，当心身体。”
康青杨到底心疼女儿，更加舍不得说什么重话，只好在旁边低声劝着妻子。但显然他的倒戈并没有什么作用，白筱柔这一通教训直到月上柳梢头才有消歇的意思，但依旧没什么好脸色，最后还是康雅思觑着机会开口去哄。
“姆妈，二姐虽然离婚了，但也算得上是脱离苦海，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封建，离婚结婚都是很寻常的事，二姐这模样性格，看起来哪有三十岁，良缘说不定在后头呢。再说了，你本来就不喜欢范伟奇这个人，如今二姐迷途知返，你又何必再骂她呢。”
见康雅瞳欲言又止，康雅思连忙给康雅言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人拉住，现在刚劝好了些，若是再说留在广州的事，少不得是火上添油，今晚都别想着有好觉睡了。
“是啊，阿柔，如今大妹和二妹都搬回来住，小妹又离我们不远，三个女儿都在我们身边，一家团圆也是一件好事啊。“
“要是她们各自有好归宿我无话可说，现在这种让人不省心的一家团圆，也就侬心大还觉得是好事，两个女儿下半辈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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