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春闱科考

翌日一早，国公府就炸开了锅，张妈妈从水月阁一路跑回福安堂里，顾不得平日的体面和规矩了，气喘吁吁拍着胸脯地大叫，“太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苏氏刚梳洗罢，刚准备坐下用饭，便被张妈妈唬了一跳， “张妈妈，你也一把年纪了沉稳点，什么事大呼小叫的，这要是国公爷在家，还不得当场发飙。 ”

张妈妈顾不得这些，将手中的信笺慌忙塞到苏氏手里， “不得了了！大夫人她！她昨夜带着翠竹离家出走了！就给您留下一封信！”

苏氏听罢，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唬得张妈妈连忙扶住她，见苏氏面色大变，苍白着脸，手指颤抖着展开那封信来，张妈妈也凑上去看。

“母亲见信安好，请恕儿媳不孝，不能侍奉左右伺候茶汤，本欲替国公府开枝散叶，让您早日享受儿孙绕膝天伦之乐，可如今童大哥生死不明未见音信，文卿昼夜不眠寝食难安，文卿已决意此生与童博生死共渡，他若在时，我必全您的心意，阖家团圆，他若战死，文卿无法独活，或救他于水火，或与他共赴黄泉，如今文卿怀着腹中孩儿只身前往玳州，此去路遥，不知归期，请母亲宽恕文卿的自私，让您未出世的孙儿置身险境，但也请母亲相信，文卿第一次做母亲，自当以生命为筹，护腹中孩儿平安诞生，还望母亲莫念莫追，三花坊经营的产业积蓄已托付柱子，若我未能带回童博，柱子会替我和童博给您和父亲尽孝养老，望母亲喜乐无恙。”

两人看完，皆已是心焦如焚，既生气又恼火，苏氏更是急得浑身颤抖， “快！快去叫童战来！快点派人快马加鞭把他长嫂追回来！她们应该还没走远！快去！”

张妈妈也慌了神，正要去洞天苑叫童战，碰巧童战带着天雪已经匆匆赶来，进了门先同苏氏见礼，童战道， “母亲不必去追了！大嫂留的书信我也看了，她去意已决，是铁了心要去玳州城找大哥，就算追上了，她也不会跟我们回来。”

苏氏气得喘不上气， “什么？难道就让你长嫂这么挺这个肚子一路风餐露宿跑去玳州找你哥？战儿！豆豆肚子里怀的，可是你哥的亲骨肉，是我们童家的血脉！我已年过半百，好容易盼来一个孙儿，你要我亲眼看着她带着腹中孩儿跑去玳州吗？！难道要我一个老母亲，既要失去自己的儿子，还要失去自己未出世的孙儿？！”

苏氏气到嘴唇发抖，鬓发间的玉钗都气歪了，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她微微闭了眼，喘口气，又道：“这个豆豆，我本以为她经历了这么多事，成熟了，稳重了，如今要做母亲的人了，一遇到一点大风大浪就沉不住气！还是如此的鲁莽冲动！如此的不管不顾！难道腹中孩儿不值得她为自己平安考虑吗？真是的。”

苏氏气得早膳也吃不下了，天雪忙侍奉在侧，安抚她， “母亲，你先别急，童战的意思不是说不管豆豆了，是知道她铁了心要去找大哥，绝不会跟我们回来，为今之计，是不要打草惊蛇，暗中派几名高手护送她往玳州，确保她一路平安无虞才对。 ”

“天雪说得对，母亲别操心了，大嫂性子倔犟，决定的事情谁也没法改变，至于护送她去玳州的护卫，我这就去安排。 ”

苏氏这才稍微顺心，手指不挺地拨捻着佛珠，“战儿，你准备派谁去？你派谁，为娘的都不放心！”

谁也不会明白，韩文卿腹中的国公府长孙，对于苏氏来说，有多重要。

童战闻言一笑，拍着苏氏的肩安抚道， “母亲不放心大嫂，如今也不相信我了吗？放心吧，我派精武堂的武林高手秘密护送大嫂去，您总放心了吧？都是我的心腹。”

说着，拍了拍胸脯，苏氏眼泪婆娑着，望一眼童战，又看看天雪，用绣帕拭泪，“唉，如今才明白，最省心也最贴心的，竟是你们两个，从前都是母亲心眼儿小，薄待了你们，你父亲和你兄嫂，没有一个是让人省心的！ ”

说到伤心事，苏氏又不免黯然拭泪，重重地叹了口气，拉过童战天雪儿人的手放在一起，拍了拍， “从前是母亲的不是，母亲今日在这里，给你夫妻二人郑重赔个不是。”

说着，抿抿唇微微一笑，看着两人的眼里净是欣慰与慈爱。

天雪童战二人相视一眼，双双摇头宽慰她，两人紧握住了苏氏的手， 母子之间的那些嫌隙与隔膜似乎在那一笑之间，都荡然无存。

*

国公府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巍巍不语，两盏大红灯笼在廊下的风中晃着。

匆匆吃过早膳，天雪便急着收拾行装送童战出门。

今日是春闱大考的日子，怕在福安堂安慰苏氏耽搁了时辰，天雪一边将科考所需准备皆一一整理，一并交给了陪同的书童小甲，一边催促童战快点上马车，“吃的喝的都在包袱里了，还装了你爱吃的点心和果品，给你带了衣服，晚上睡觉冷的时候盖上，在里面好几日出不来，自己照顾好自己。 赶快走吧，晚了赶不上进考场。”

说着，一边替他拢了拢披风，一边抬头望他一眼，眸中似有不舍，又似有殷切期待。

童战忍不住笑了，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好天雪，你让小甲带这么多东西，我是去科考，不是公子哥出门游历。”

门口有侍卫仆人，马车上还坐着小甲和车夫，大庭广众之下，天雪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回手，小声道， “行了快走吧，去精武堂找高手护送豆豆的事就交给我去办，你放心吧，家里的事也有我呢。”

童战心中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只好伸手将她一缕发丝别到耳后，道， “有你在，我很放心。”

天雪一愣，盯着他望了片刻，明白他话中的感激之意，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来给他系在腰间玉带上， “我去寺里专门求的，带上吧。”

“你就不叮嘱我好好答卷？中个榜回来让你高兴高兴？你不是还想着做诰命夫人？”童战抚摸着挂好的荷包，心中有些不解和失落。

“我自然相信你如今的实力，功成名就都是必然的事，我只盼着你平安归来就好，马上就是花朝节了，等你出了贡院回家时，我们一起去郊游踏青赏花可好？”天雪淡淡一笑，眉宇间却是划不开的忧愁。

大抵是见到童博和豆豆如今这般生离死别，如今只想求个平安顺遂，和心爱之人虚度光阴也未尝不好。

“好，等我回来。”童战怕她担心，不再多言，伸手将她拥进怀里搂住了，贴在耳边悄声叮嘱， “我不在的日子，记得想我。见不到的时候，记得给我写信。”

“！！！”天雪耳根陡然红透，忙不迭推开他，催促车夫出发。

童战见她强忍慌张和害羞的样子，心中别提多得意了，不再逗他，上了马车，与她挥手告别而去。

目送马车一直离开大道再看不见了，天雪这才神色凝重地回府，她准备先去福安堂看看苏氏，再去精武堂办事。

不料苏氏却在佛堂跪着默默拜佛，见天雪进去，忙拉着她也跪在蒲团上磕头不迭，天雪不解， “母亲为大哥大嫂祈求平安，我也要磕头吗？”

一句话把苏氏逗乐了，望着她笑道， “你这孩子，掌起家来眼明心亮，怎地这会儿糊涂了，这是给你家那位祈福，祝他金榜高中。”

天雪怔怔望着苏氏，有些反应过来，心中不免感动，忙顺着她意一起磕了三个响头，又在佛前闭眼合掌虔心祝祷。

*

落日熔金，霞光铺洒在黄河之上，粼粼波光灵动，长河如带，雄浑又苍凉，衬着远处的山更加寂然。

商队行过三日，今日过了黄河，便快要接近并州地界。

韩文卿这几日赶路，身体疲乏的很，翠竹怕路途颠簸惊动了胎气，特意在车厢里铺了厚厚三层褥子，又给她放了绒毯和迎枕用来垫腰。

但连日赶路，她还是觉得身体不适，困倦的紧，好在如今过了头三个月，孕吐反应好了很多，一路上胃口不错，翠竹也小心伺候她吃喝，饮食进口的都一一查验把关，生怕有半分闪失。

眼看天色将晚，又连日赶路，翠竹怕韩文卿身体受不住，便令商队暂时歇宿在山脚下的小镇客栈里。

一行七八人入住洗漱饭毕，皆各自回房休息，韩文卿便令翠竹把商队里的领头名唤月白的叫到跟前来。

月白是三花坊里的掌柜，年纪看着不大，但做起生意来极为熟稔老练，三花坊就是在他手里发扬光大起来，如今他已经将生意通过商路做到了鞑靼和月凉等国，深得韩文卿的信赖和敬重。

月白进了韩文卿的天字号房，见过礼，并不敢抬头看这位身份高贵的女东家，只垂眼垂手等候示下。

韩文卿刚沐浴过，翠竹正在给她擦头发，她微微靠着床头，用眼神示意翠竹。

翠竹领会，便开门见山道， “月掌柜，明日行过一程，就要到并州了，夫人有要事安排你去办。”

月白受宠若惊，忙不迭地拱手道， “东家有事尽管吩咐就是，月某定效犬马。”

翠竹便把桌上的紫色檀木盒子递给月白，“月掌柜有所不知，当日朝廷派往玳州驰援的粮草物资就是在并州失窃，朝廷的左前都尉杜嘉返回长安后，却在圣上面前大言是乌蒙敌军劫掠了粮草，如今童大将军在玳州被困多日孤立无援，还不知能撑多久，夫人命你明日带几个人手在并州沿路收购粮草，多多益善，收到粮草即刻赶上商队驰援玳州，我们商队的行程不变，明日继续赶路。”

那月白何曾见过这等世面，怔愣半晌，呆呆的也不回话，韩文卿忍不住叫他， “月掌柜，任务重时间紧，你可以胜任吗？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我才放心。 ”

那月白心中忐忑，支吾道， “夫人，可这战场上的粮草需万担，可不是小数目，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韩文卿知道他的担忧，好在她曾随童博一同前往百越赈灾救济过，心中已有筹谋，便笑道， “月掌柜不用担心银子的事，这盒子里的银票够你买下并州沿途所有的粮草了，你只管购入粮草押送往玳州驰援，不得有失，事成之后京城的铺子任你挑选，算我送给月掌柜的答谢之恩。 ”

韩文卿这次几乎是拿出了她所有的积蓄，百越回来后她做的那次茶叶生意赚的三百万两，以及如今三花坊遍布各地的古玩珍宝生意赚的钱，她都全部带走用来沿路收购粮草，这次，她打算破釜沉舟，也要助童博一臂之力。

“这……”月白对这位女东家的惊人之举感到震撼和不解，他不懂这位尊贵的国公府长媳，为何要挺着孕肚去玳州找大将军，更不懂她竟用万贯家财来购入粮草供给给玳州战场，他只知道这是东家对他委以重任。

念及此，月白不敢迟疑，忙不迭地拱手承诺，接过檀木盒子里，“月某！定不负东家厚望！”

“好，明日我们继续赶路，月掌柜留两个伙计给我，其余全部任你差遣跟你去收购粮草，此时必须秘密进行，万不可走路风声，一旦购入立即往下一个城镇，不可逗留。 ”韩文卿交代。

月白重重点头，又不免担心， “东家，只留两个伙计，月某怕您的安危……”

“不必担心我，我也是出过门的了，有翠竹照顾我，放心吧，粮草之事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月掌柜不要让我失望。 ”

月白只觉着肩上陡然累累重担，又因这份厚望浑身充满了干劲，郑重道， “东家放心！月某明日就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