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通敌卖国

朔风吹卷着正月里的冷雪，在莽莽的荒原上发出呜咽呼啸的嘶吼声，咆哮着在黑夜里显得尤为恐怖，远处隐隐传来狼群的嚎叫声，仿佛要撕破黑暗里的天空。

此时，乌蒙军的营地却篝火明亮，营帐内灯火辉煌，舞姬们围着火堆跳着妖娆又曼妙的舞蹈，将士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丝毫未受昨夜玳州城派来的三千精锐的偷袭的影响，依旧该吃吃该喝喝，打算调笑取乐到天明。

胡客将军猛灌了一海碗马奶酒，胡乱地擦擦嘴角和胡须上的残渍，骂骂咧咧道， “格老子的，这大宸国的骠骑将军昨夜突袭，烧了我们三处粮草，首领，我们要不要今夜也来个出其不意，狠狠地报仇雪恨，杀他们玳州城一个措手不及？！ ”

坐在上首虎皮圈椅里的年轻的乌蒙首领却是抱着怀里的美丽舞姬偷了个香，淡定道， “胡将军急什么？他们中原人狡诈，惯会使阴招，昨夜这招暗度陈仓是他们中原将领一贯爱用的计谋，可我们乌蒙如今有雄兵十万，还怕他们一个小小的玳州不成？”

说罢，冷笑两声，继续吃着舞姬喂到嘴里的高昌葡萄。

胡客将军是艾德尔手下的一员猛将，他一向好战，受不得一点儿气，听罢心中窝火，扔了海碗，冷哼一声，起身大踏步地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去。

艾德尔手下的另一位将士不服气，向艾德尔低声道 ：“首领，您看看胡将军，脾气真大。 ”

爱德尔不以为意的爽朗一笑：“胡将军就是那等性情中人，无妨无妨。 ”

两人正说着，账外突然有一名将士在外禀报 ：“启禀首领，有一个中原人求见，他说他是玳州城来的。”

爱德尔面色一顿，狐疑道：“玳州来的？领他进来！”

将士忙到帐外去将那人领了进来，不是别人，正是被童博打入地牢那位玳州城前任刺史——殷刺史。

“草民见过首领。”殷刺史堪堪在下首一拜。

乌蒙的一位将军已经拔剑站了起来， 爱德尔伸手制止，问道， “你是玳州城那位刺史？从前可是我的阶下囚，怎么，大宸已经夺回了玳州，你还来我帐下做甚？ ”

“首领，草民今日来不为别的，只为那骠骑将军欺人太甚，他霸占玳州后一手遮天拥兵自立，丝毫不将我这玳州刺史放在眼里，还将我关入大牢，草民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九死一生从大牢逃出来，就是为了报仇雪恨。”

“我如何信你？”爱德尔望着下首这位中原人，冷冷一笑， “你们中原人一贯奸诈，说不定你正是那玳州城派来的习作。”

“首领明鉴！童博害我丢了官职，辱了名声，差点还丢了性命，我与那童博势不两立！近日来便是投靠首领，并带来一条重要军情！大宸支援玳州的粮草和过冬棉衣，已被人劫于并州，现如今玳州粮草物资供应不足，我军只需要围住他们攻城，不出半月，定能耗死大宸军队！童博不过做困兽之斗罢了。 ”

“哦？粮草被劫？谁人所干？ ”爱德尔突然来了兴致，捏着酒杯的手指来回摩挲着，笑容意味深长。

“首领，无论谁劫了他们的粮草，于乌蒙而言都是好事，如今时机成熟，正是攻打玳州城一个措手不及的时候。 ”殷弘见爱德尔面色，知他这是相信他了，便重重跪倒在地，拜道， “草民不才！愿为首领效犬马之劳！”

爱德尔扔掉酒盅，推开怀里的美人儿，哈哈大笑起来，站起身来扶起殷弘，扬声下令， “全军听令，立刻拔营，明日一早，攻打玳州城！”

“是！”帐外呼声如雷，士气高涨，映着篝火直冲入夜幕中去。

*

翌日，乌蒙军队果然率领十万大军压境，黑压压直取玳州城而来。

城楼上战鼓震天响，童博率领将士们关闭城门，死守城楼。

将军交战于玳州城池之上，短短一日，乌蒙军便将整个玳州城围困起来，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全被死死围住，方圆百里飞鸟难渡，被围了个密不透风，攻城之势却减弱，黄昏时分，乌蒙军队突然放弃了攻城，喝令撤退，率军在城外十里地安营扎寨。

就这样断断续续打了五日，每日只攻城，但不完全进攻，玳州城内已面临弹尽粮绝，杨勇这时候才回过味来，狠狠地砸着拳头， “格老子的，这帮乌蒙军就像烂臭的鲶鱼一样，打不起来又赶不走，他们原来是想拖垮我军，这个通敌叛国的殷弘，让他给跑了，等老子抓住他，非把他暴尸城楼上不可！如今粮草告罄，战士们迟早要饿死在这里！妈的！”

童博的眉头拧得越来越紧，他巡视着城中将士伤势，一边关注到百姓的动静， “我听说，城中的百姓正把他们的粮食和过冬棉衣捐出来给将士们？这怎么行，城中多为老弱妇孺，先尽他们用吧。”

杨勇那么膘肥体胖的一个人连日来吃不饱加上厮杀在一线，人已经瘦了一大圈，闻言苦着脸道， “将军，无论我们再怎么节衣缩食，城内的粮草统共只能够维持半个月了，难道真要被乌蒙耗死在这座死城里？不如杀出城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好搏出一条活路来。”

童博连起来守城，早已是心力交瘁，闻言道， “不可，如今乌蒙军士气高涨，我们杀出城去只会正中下怀，死伤更多，不能让将士们白白送死，为今之计只能死守玳州，等待安刺史请定州援军支援我们。 ”

正说着，冷元穿过满地死伤的士兵来到童博面前，禀道， “将军，查到了，粮草在并州被劫，是宁王派人干的，并州刺史已经归顺他们。”

“果然不出所料，宁王暗中这些动作，已有谋逆之嫌，私吞粮草耽误军情，看来他是铁定了要置我于死地，好跟圣上摊牌了。”童博听着周围不断传来的哀嚎声和痛哭声，心一点一点痛起来。

亲人离散，父兄战死，将士白骨，无数无辜百姓将士因为这些人的一己私欲而战死饿死，而还不知道又要牺牲多少人才能终止这纷飞不歇的战火。

“将军！如今之际，我们该当如何？！”冷元声音悲戚，连日来的战火已让他身上受伤多处，但他已忘记了包扎。

童博咬紧了牙关，面容沉肃，重重道， “我已密信传回长安再次请求支援，如今之际，我们唯有死守城池，护住百姓，战到最后一刻！”

“是！”冷元和杨勇闻言，抱拳领命。

*

长安城中，三花坊。

店里的生意依旧红火，人流如织，过往商客络绎不绝。

翠竹扶着韩文卿下了轿子，走进三花坊内，柱子忙甩着毛巾在大堂迎接， “哎呦大小姐久不来店里了，今日怎么来了？查帐吗？您如今怀了身孕身份又尊贵，何必亲自来，月底我让人把账本送去国公府便是。 ”

说罢，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翠竹忙扬手拦住了， “柱子不用麻烦了，大小姐不能乱喝茶水的，带我们去二楼雅间吧。”

柱子闻言摸着脑门嘿嘿一笑，只好带着二人上了二楼雅间。

半个时辰后，雅间传来敲门声，翠竹忙去开门，见是一位已有身孕的妇人，妇人头戴帷帽遮着脸，看不出容色来，身后跟着两个婢女。

翠竹不知端的，只知道韩文卿吩咐过，有人约了她今日要来三花坊看首饰，顺便要亲自见她一面，因此不多问，只开门请了人进来，忙去伺候茶水。

转过屏风，赵云把帷帽缓缓摘下，一张嚣张又得意的脸出现在韩文卿眼前。

“是你？赵云，你约我来三花坊所为何事？”韩文卿想起她暗害天雪之事，便不由的没了好脾气。

赵云屏退身后侍女，不急不慢地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坐了下来，道 ， “将军夫人，如今你我皆是快要临盆当母亲的人了，见面没必要动那么大的火气，对腹中胎儿不好。”

说罢，抬眼看了一下韩文卿的肚子，还看不出什么来，但一想到那就是童博的孽种，她又恨之入骨起来，指甲掐着掌心强壮镇定，微微扬起高傲的下巴， “ 怎么？镇压这么不欢迎我？”

“你又想耍什么把戏？”韩文卿死死盯着她，下意识伸手护住了肚子。

“别紧张，今日来找你，不过是替你送来一个好消息，关于你那位童大将军在玳州前线的军情。”赵云柔柔一笑，声音却冰冷刺骨，她不屑地撇一眼韩文卿，笑得更肆意起来。

果然，关心则乱，韩文卿心中那根弦瞬间绷了， 她的手指颤抖，嘴唇也颤抖， “你……你想说什么？童大哥……童大哥他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吧，我也是无意中听王府的下人们说的，圣上支援给玳州的粮草棉衣早就在七日前于并州被劫，玳州军粮草并无补充，乌蒙军又趁机攻打围困，如今的玳州城，不过是一座苟延残喘的死城，等着真正弹尽粮绝的那天，就算乌蒙军不打进来，他们也只能活活饿死。”赵云说着，得意地一笑，伸手拢了拢肩头掉下来的白狐裘披风，趾高气昂地站了起来，想起了什么，回头道， “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听探子们回报，童将军昨夜与乌蒙军鏖战时似乎中了一箭呢，哎呀，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

韩文卿见她要走，心中又急又气，又乱了阵脚，听她如此说，更是如遭晴天霹雳，忙起身一把拉住她道， “你胡说！童大哥不会有事的，不会…… 你处心积虑来告诉我这些，就是想让我自乱阵脚，赵云你这个毒妇！ ”

“话已带到，信与不信，都在你自己，恕不奉陪。”赵云挥开韩文卿的手，见她果然面色发白表情痛苦起来，捂住肚子弯下腰去，目的达到，赵云毫不客气地冷笑了一下，转过屏风拂袖而去。

一钟人离开，等翠竹进来时，韩文卿已经瘫坐在地上，心痛如绞，腹中隐隐作痛，头上冷汗直冒，唇色也迅速惨白起来。

翠竹吓得直叫， 忙扶她起来，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那个赵云到底给你说了什么？！”

韩文卿一瞬间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她捂住小腹，强撑着站了起来，被翠竹扶着，虚弱地一笑，慢慢小口小口换气，等心情平复，她才艰难地道， “她就是想让我自乱阵脚……想让我动胎气……这个毒妇……”

韩文卿说着，又歇口气，继续扶住翠竹胳膊， 咬着牙目光坚定起来， “我……我怎么会让她奸计得逞？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莽撞冲动的豆豆了，走，先回府去找童战和天雪，他们有精武堂的情报。 ”

说罢，她咬咬唇，强装着力气让自己镇定起来。

翠竹忙连连点头，又扶着她的背和腰腹慢慢出了屋子，喊来柱子帮忙，两人搀着她下了楼来，一路送到三花坊门外的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