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怀胎两月

腊月十一，一个降雪的早晨，童博率领十万大军，辞别了长安城中的家眷亲友，粮草兵马齐整，出兵前往玳州，此去一千多里迢迢路，为了加快脚程，童博不得不催促行军步伐，加之雪天，马蹄容易打滑，一路并不好走。

第一日出了关门，夜间摸黑行了三十里，童博才下令在一处避风的洼地处安营扎寨，全军休整，营地四处点上篝火驱寒烧饭，四野俱黑，只有营地的点点火光亮着，伴着从天而降的茫茫雪花，夹杂寒风灌入将士们的衣领。

为了驱寒，童博下令今夜可允许士兵稍稍饮酒暖身，大家心中感谢，喝了酒热了身，一个个士气大振，干脆在火堆旁

比起了拳脚。

童博坐在火堆前，火光映衬着他的俊朗的脸，他望着士兵们的打闹声和欢笑声，目光却辽远而深沉。

杨勇拿着酒囊猛灌了一口，抬手扔给童博，随后一屁股在火堆旁坐了下来，擦了擦嘴， “怎么？将军又在想家里的小娇妻啦？”

莫名被看破了心思，童博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抿了口酒，笑道， “有吗？”

“这还不明显！都写在您脸上了！”

杨勇百无聊赖地拿树枝扒拉着火堆，笑得一脸痴汉， “嘿嘿，我说将军，既然舍不得，出征前为何不带上夫人啊？上次你去百越赈灾不也带着吗？”

童博抖了抖披风，望着飘雪的黑夜，道， “这次不同，玳州路远，又在西北苦寒之地，长途跋涉，且这次出征是去打仗，兵荒马乱的，不能让她跟着我冒险。 ”

杨勇是童博麾下右副将，曾在潼关大战中立了大功，颇得童博器重，不过他已年过三十，如今却也没有成亲，粗鲁糙汉一个，闻言吐了口唾沫，骂道，

“格老子的！又没法好好过个年了！我老娘还说今年过年给我相看个姑娘，谁知道碰上乌蒙来犯，老子的婚姻大事都要被耽搁了！”

童博闻言笑了，知道他脾气火爆，不过发发牢骚罢了，也不在意，只抬手指了指账内， “冷副将更苦，听闻他的女儿是上元节出生的，恐怕要错过女儿周岁生辰了。”

军帐内点着油灯，冷元正在桌上铺开地形图勘察路况，顺便处理军情，这些事本应该由童博亲手操持，可他推脱心情不好，到一揽子全推给了他。

冷元正埋头奋笔疾书，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可想谁又在背后说他坏话。

杨勇闻言乐了，哈哈大笑起来，心里舒坦了不少，又同童博碰了下酒，仰头喝的酣畅。

“再有二十天，就要到除夕了，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赶到玳州边境。”童博灌了口酒，望着熊熊的火焰微微地出神。

*

长安城，国公府中。

临近除夕，苏氏前几日本热热闹闹张罗过节，洒扫庭除，挂各色彩灯装饰，吩咐府中上下制备过节年货，奈何童博几日前出征，因此苏氏这几天下来也怏怏不乐，只把祭祖和准备年货等府中上下大小事宜都交给了尹天雪去操持，由张妈妈跟着打下手。

自己这几日来只在佛堂呆着，每日里吃斋念佛长跪不起，只求菩萨保佑童博平安归来。

国公府门口，流水一样的各色箱笼络绎不绝被送进府中，尹天雪站在门口一边低头查看账目，一边督促下人们慢点，一旁的林庄头垂首低眉等着回话。

银素炭一千两，腊猪香猪各十头，鸡鸭鹅各二十只，干菜干虾干鱼等不可计数……

尹天雪一一清点，核对无误，命丫鬟给了林庄头赏赐，又领他进后面歇息用饭。

张妈妈在一旁给尹天雪撑着伞，瞅着她眼明心细，事事处理周到，便禁不住夸道， “太夫人把家里的事交给二夫人是对的，您不愧是千金小姐，管家之事不在话下。”

尹天雪心里盘算帐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边听着张妈妈如此说，便柔柔一小，道， “张妈妈说的，天雪愧不敢当，按理说应该交由豆豆嫂子来打理的，母亲念在她这几日茶饭不思，闷闷不乐的，才让我接手操办的。天雪只是代劳罢了。”

说罢，清点完毕，命令左右关了后门，一众人回到府里来。

张妈妈见尹天雪这话说的巧妙，心道这个二夫人果然是个聪明机敏心思灵巧的，她本想夸咱两句，在她听来却成了挑拨妯娌是非了，张妈妈忙连连称是，不敢再多话。

路过福安堂时，尹天雪将手中账本递给张妈妈，道， “庄子里送来的年货今日已经清点完毕，准确无误，庄头和伙计已经招呼过了，劳烦妈妈转交给母亲。”

张妈妈忙接过了，连声道谢，面上又有些犹豫迟疑， “二夫人，这有一事……”

尹天雪见她这般，便道， “张妈妈有话不妨直说，天雪如今操持府中上下，不敢不尽心尽力。”

张妈妈见她如此识大体，便亲切地拉过她的胳膊到一旁，小声道， “原本我一个老奴才是不能多嘴的，可眼下除夕在即，太夫人每日里宗祠佛堂闭关，大夫人思念将军茶饭不思闭门不出，二公子又每日挑灯夜读，府中上下全仰仗您了，这年底宗祠祭祀一事还迟迟未办，二夫人看该怎么办啊？”

张妈妈说着，面上露出焦急之色。

尹天雪看得出，她确实是在为这个国公府，再在为太夫人操心。

尹天雪道， “母亲连日来还在宗祠拜佛吗？”

“是啊！所以我也不敢让下人们去打扫布置，怕惊扰了她。”张妈妈叹了口气。

尹天雪想了想，道， “妈妈不妨去跟母亲沟通，就说年底祭祀之事事关族中子嗣绵延，阖家顺遂团圆，大公子和国公爷都不在，还得二公子来祭祖，母亲年迈体虚，也不能吃斋念佛太久了。 ”

张妈妈一听是这么个理，忙面上一喜，道， “就这么说！也好有个由头把太夫人哄回屋里歇着才是，奴婢这几日里看着她那样儿都心疼，世间哪有不心疼牵挂自己儿子的啊……儿行千里母担忧。”

说罢，张妈妈也不觉落下了泪来，用袄袖抹了把泪。

尹天雪忙宽慰她，“妈妈只管照顾好母亲就是，您劝她回屋了，天雪即可便派人去打扫宗祠，除夕家宴也在筹备了，祭祖之事我会跟童战说。”

张妈妈连声道谢，抱着账本子去佛堂劝苏氏不提。

*

这边尹天雪看着打发了林庄头和一众伙计吃过饭离开了国公府回庄子去了，这才放下了心来，随便扒拉了两口午饭，便抱了手炉，令小光替她撑着伞，披了鹿绒雪松红鹤的大氅，一路到水月阁来看韩文卿。

到了院里，翠竹在廊下挑银炭，见尹天雪来，忙起身福礼问好， “二夫人好，二夫人来看我家夫人来了。”

尹天雪点点头，忙叫她起身来，望了一眼竹筐里的银素炭， “可是刚刚府库让送来的？”

翠竹忙道是，尹天雪叮嘱道， “叫几个小厮抬着放你们柴房或者后厨去，放在廊下淋了雨雪便不好烧了。”

翠竹忙千恩万谢地去了，尹天雪让小光也去帮忙，自己收了伞掀开挡风布帘进去，见韩文卿正抱着腿窝在窗台下的榻上歪着，火盆里的炭火烧的正旺，听见她的脚步声也没反应。

尹天雪吓了一跳，忙三两步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一股冷风夹杂着雪花吹了进来，韩文卿缩了缩脖子，这才茫然地抬头看见了天雪。

“天雪啊？你来啦？”

尹天雪有些生气，忙从衣柜里取了一件毯子给她披上，道， “好一个望夫石啊，瞅瞅你这几日怎么了？童博出征后你便每日里茶饭不思心神恍惚，火盆在屋里放着，窗户紧闭着，你也不知道开窗通风？你要有个什么事，你让童博在外征战，哪里能放得下心来？ ”

韩文卿听她提起童博，不由得鼻子一酸，又流下泪来，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成亲半年，我还从未离开过他一天，当初去百越两月，也没有分开过，这次他出征，遇到的还是强敌，归期未知……我……天雪……我好担心他……”

尹天雪见她如此脆弱敏感，又懊恼刚才话说重了，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 “你家童将军可是大宸国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将军，谁能斗得过他？不过是要吃些苦受些罪，为保百姓安宁，这也是他的使命和责任，年过完了他就得胜还朝了，你别弄坏了身子，好让他担心。”

“真的？真的年过后就回来了？”韩文卿一把抓住尹天雪的手。

“真的，圣上急着召我爹回朝堂，就是想让他年后去玳州同乌蒙议和，战事不会拖太久。”尹天雪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叹息道， “好了，待会儿翠竹回来了，我让她伺候你洗漱打扮，吃点饭下床走动走动可好？这么躺着一副好身体也要躺坏了。 ”

说着，韩文卿这才慢慢从榻上爬了起来，掰着指头数了数， “是了，数着日子童大哥也快到玳州了，如果战事顺利，上元节后就会回来了。”

说着，穿鞋下榻，也不等翠竹伺候了，自顾自去洗漱梳头发。

尹天雪瞅着她忙里忙外拾掇自己，心下才松了口气，默默扶了扶额头叹气。

唉，这个家没有她迟早得散。

半晌，翠竹从后厨回来，尹天雪便命她去大厨房端些可口的粥菜给韩文卿端来，翠竹忙去办了。

韩文卿坐在妆台前梳头发，道， “天雪啊，这几日辛苦你了，忙里忙外的，我都没帮上什么忙。”

尹天雪听她情绪低落，便笑道， “行了，跟我客气什么？你只要好好的，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韩文卿闻言这才笑了，露出久违的笑容来。

不一会儿，翠竹带了食盒回来，端出一碗热腾腾的乳鸽汤来，撑了一碗递于韩文卿，她睡了半日，显然也是饿了，便接过碗来夹了一口鲜嫩鸽子肉吃了，刚喝了一口汤，忽然胃里一阵恶心翻涌直逼上喉管，翠竹吓了一跳，忙接过碗放下了，就来扶她，又是拍背又是询问， “夫人怎么了？可是鸽子汤不好喝？”

韩文卿吐了嘴里的汤水在痰盂里，一边

用手帕擦嘴，一边皱着眉一脸难受， “不是，闻着想吐，端走吧，我也不饿。”

折腾一番，她也实在没什么胃口了，便和衣准备躺下，尹天雪心口一跳，忙上前问道， “豆豆，你不会是有了身孕吧？ ”

韩文卿吓了一跳，立马坐了起来， 吞吞吐吐， “怎……怎么可能……？”

“你月信这个月来了吗？”尹天雪见她自己都有些迟疑，心中更有些笃定了。

“我……还没来呢。”韩文卿猛的反应过来，掰着指头数了数日子， “自从童大哥走后这半个月里，我都没啥心情，也没顾得上……”

“天……天雪……我不会真的有了吧？”她说着，一脸难以置信又有些激动地摸着肚子。

尹天雪见状，只让翠竹扶她躺下休息，她立刻着了人去请了对街的老郎中来为韩文卿把脉。

结果不出所料，竟已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众人皆又喜又惊，郎中开了几贴安胎药后，叮嘱了近日卧床休养，便离开了国公府，尹天雪忙派人去福安堂报喜，又命丫鬟们去厨下煎药。

福安堂的动静也很快，苏氏听说长媳居然已经有了两月的身孕，简直喜从天降，立刻精神焕发了许多，也顾不得拜佛闭关了，忙打发下人们一趟一趟地往水月阁里送来各色补品吃食，又是亲自赶来探看，又要吩咐人给远在冀州的童镇写信报喜，又要托人给出征的童博快马加鞭送去喜讯，又给水月阁另外安排了四个丫鬟仆妇，专门供韩文卿随时随地使唤，又吩咐她近日好生养胎，总之里外忙个不停，直到折腾到夜半方才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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