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玳州沦陷

黄昏时分，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分钟，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急报被快马加鞭送入了长安城，这是从乌蒙边境送回来的急报，半个时辰后，急报被送入了皇宫，顿时在宫中搅起了轩然大波。

三年前被大宸国骠骑大将军击败的乌蒙，如今大军逼境，再次卷土重来，扬言要荡平玳州，直入中原腹地， 直取长安，以报三年前的奇耻大辱。

乌蒙忍辱三年厉兵秣马，如今粮草充足兵强马壮，不过一日一夜，便已俘获玳州州府都督于马下。

玳州失守，已被敌军攻破，三十万玳州百姓被困城中，沦为奴隶，军情十万火急，请求长安援兵。

大宸国皇帝接到军情眼前一黑，差点在御书房晕倒，连夜召集各路大臣入宫面圣，共商讨伐大计。

毫无疑问，三年前是童博率兵大战乌蒙，将他们逼退至边境，换来边关三年安居乐业，如今乌蒙年轻的新任首领艾德尔必然是大宸国最忌惮的劲敌。

“陛下！听闻那艾德尔一拳能打死一匹烈马，力大无穷，极为凶残彪悍，另关塞人民闻风丧胆，我看，也只有童大将军可以与之匹敌，不如就速速下令，让童将军率兵出征，讨伐乌蒙，收回玳州吧。”赵太尉当着众臣的面，也不客气。

宁王的皇叔父荣亲王捋了捋胡须，点头附和，“不错陛下！纵观我朝上下，也只有童大将军所向披靡，可与一战呢。”

荣亲王早已是宁王一派的党羽，巴不得童博去讨伐乌蒙，省的在朝中碍手碍脚，扰乱宁王的宏图大业。

左相沈大人听罢，摇摇头表示不妥，他并非刻意维护童博，而是因为他一向主和，不想过多杀戮让百姓遭受生灵涂炭，“陛下！如今年关将近，边关苦寒，天寒地冻的天气于玳州作战，恐怕于我军不利，何况一旦战火起，百姓讲无家可归，届时饿殍满地，加之没有过冬衣物御寒，可如何挨过寒冬？不如先派使者去玳州商议议和之事，暂且先稳住局势，待来年天暖回春再收复玳州不迟。 ”

说罢，深深地一作揖，那一旁的赵太尉气得吹胡子瞪眼，“好你个沈相，你不知战事拖不得，他们卧薪尝胆三年，今日攻占了玳州，怎么会轻易与我朝议和？还能等到明年春天？恐怕乌蒙人不出月余就要攻入长安来！ ”

御书桌前的圣上听得一阵头疼，烦躁地丢开一旁的奏折，一时间难以决断，望着案上的军情急报皱着眉头，瞥眼看底下默不作声的童博，挑了挑眉问道， “童将军，诸位大臣各说各理，你有何见解啊？ ”

童博沉吟片刻，上前跪禀道， “禀圣上，臣以为，艾德尔此番有备而来，定不会善罢甘休，议和不是长远之计，还是要出兵收复玳州，保我边关安宁，另外，可派使者随同前往，合适的时机，或可与乌蒙商议议和收兵之事。臣愿请战，带兵马前往玳州，与艾德尔一战！”

圣上当即转忧为喜，起身就来扶起童博，笑道， “爱卿辛苦，有你这句话，我大宸可保太平。”

说罢，郑重地拍拍他的手背，下令道， “朕允了，许你带兵十万人出征乌蒙，定要收回玳州，驱逐敌军，另外朕特命你手下副将冷元为左前锋将军随你出征。”

说罢，转身看向其余众人， “不知诸位爱卿觉得，派哪位随同童将军出征议和，担负使者比较妥当？”

一语出，满室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皆不主动请缨。

谁都知道就快过年了，朝廷也迎来春假，回家抱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好，非要去那偏远苦寒的千里之外遭受战乱奔波之苦，寒冬腊月的，没被敌军杀死也要被冻死，这样的情况下，还有谁愿意去当什么劳什子的使者？

圣上一时气得面色铁青，一把掀翻了案上的砚台，吓得一旁的奴才跪了一地，默默听他发怒， “养兵千日 用兵一时，朕平日里养活了一群酒囊饭袋，朝堂之上你夸夸其谈，一说出使议和你们一个个就做闷不吭声的缩头乌龟，好啊，好，枉费朕平日里如此信任你们，到头来只有童将军才是真正的忠心耿耿，为国为民！好！很好！”

说罢，忽然瞥眼望向颔首低眉的荣亲王，反应过来，问道， “五皇弟不如做这位议和使者，随同童将军出征如何？正好你身份高贵，可代表皇家颜面，由你出使再好不过。 ”

那荣亲王平日里就是个闲散快活的逍遥王爷，哪里肯接这个烫手山芋，登时忙不迭地摆手拒绝， “皇兄可是折煞我了，皇兄还不知道臣弟吗，这些年药罐不离手，缠绵病榻，哪里还能出征做使臣啊？”

说着，立马逼出一身冷汗来，立刻面无血色，嘴唇发白，就要晕倒在地，气得圣上直闭眼摇头，叹息道， “可怜我天朝上国，除了童将军，竟无一人可为朕分忧。”

“圣上若不嫌，臣可保举一人做议和使者。”童博见时机成熟，便不失时机地开口。

“谁？”圣上听罢果然眼前一亮，面露喜色。

“只是……”童博犹豫着，谨慎道， “只是此人尚是戴罪之身，不知圣上可否同意他将功补过。”

那赵太尉一听瞬间明白过来，这童博说的是哪位，忙阻止道， “圣上！圣上不可！一个有罪之人怎可代替我朝议和，恐怕难以服众，那乌蒙岂肯退兵！”

左相沈大人抢白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太尉大人您既然觉得不妥，不如你随同将军出征啊？”

“就是就是。”

一语出，众臣皆随声附和，那赵太尉当即噎住，忙退后小声嗫嚅道， “臣……臣一把年纪了……只剩下一把老骨头……这……”

“行了！赵太尉，朕今日才发现你是个不顶用的，平日里在朕面前锦心绣口，夸夸其谈，还不退到一边去！”说罢一挥龙袍衣袖，冷哼一声，继续问童博， “你且说来，朕听听是何人，在做决断。”

“是前相国尹浩，如今被拘禁在京郊别院已快半年。”童博语气不卑不亢，因为他心里清楚，只有抓住本次出征机遇，才可彻底挽救尹伯父，让他重新出山。

一语出，圣上陷入沉吟，半晌道， “尹浩……哼……他为了给一个大臣之子求情，不惜与朕当堂翻脸，批判朕没有仁爱之心，让朕下不来台，若不是看在你和长堇的面上，朕早就将他杀之而后快！何苦留到今日？”

童博闻言但笑不语，那左相沈大人听罢当即面上一喜，道， “圣上一贯爱民如子人尽皆知，不过是一时和尹相国置气罢了，何况尹相国不过是替个罪臣之子求情，并未犯下滔天大错，圣上你们宅心仁厚，每年开春开朝之前都要大赦天下罪人，那么多杀人劫货的犯人您都愿意赦免，心里怎么会不愿赦免尹相国呢？您从前可是最信任他的。 ”

这沈大人不语也罢，一语出，令满座皆惊，因为只有他最会揣度盛意，但这番话说出来一时不慎，也可能会遭杀头之罪。

圣上默默听着，面上却浮现一层淡淡的惆怅来，叹了口气，道， “何曾想有一天，朕居然还是只能仰仗他。尹浩啊尹浩，你让朕真是无可奈何。”

说罢，他似乎做了决断，回身提笔写奏折，亲自赦免尹浩之罪，并奉为乌蒙使臣，随同童博出征。

童博见状心下不由松了口气，奏请道， “圣上英明！您旨意已定，但尹大人如今久居别院，条件艰苦年老多病，且天气寒冷，圣上不如宽限他些时日，待臣与乌蒙且战上几战，再派使臣前往议和，先礼后兵圣上意下如何？”

“好！好！就依你所言！”圣上龙心大悦，提笔重新拟了一份圣旨，责令立刻将尹浩从别院接回。

那赵太尉一听，登时气得七窍生烟。

这！这拖到明年开春尹浩再去议和，这种事情他也可以做啊？好一个诡计多端的童博！

万万没想到，他绕了这么大一圈，居然只是为了捞尹浩那个罪臣！

*

翌日一早，凤仪宫中，端皇后坐在首位，赵云早早就到了，在底下请安完毕，便道， “母后可都听说了，父皇让童将军出征乌蒙，并下旨赦免尹浩，还让他任乌蒙使者，好一个童博，他好大的本事！”

那端皇后眼皮却也懒得抬一下，只顾着闭目养神，懒懒道， “只能怪你父亲没用，若他主动请缨做这个使臣，尹浩能有这个机会？如今不仅脱了罪，还成了使臣？童将军这一步棋，下得可真是一点儿不吃亏。”

赵云便有些讪讪的，不服气道， “母后既然说了要辅佐宁王殿下的，就要想办法阻碍尹浩重回朝堂。”

那端皇后听罢却突然一睁眼瞪过来，厉色道， “大胆！后宫之中说这种涉及朝堂之事的话！云儿和你爹的荣华富贵还想不想要了？圣上圣旨都下了，岂是你我能在这里置喙的？你可别看清楚自己的位置了，别失了分寸！ ”

赵云吓了一跳，自知自己失言，忙抱歉道， “母后赎罪，是我失言了。”

端皇后这才平复了情绪，令一旁的宫女扶赵云起来， “你有孕在身，好好坐着吧。”

说着，用手撑了头，闭着眼睛一脸疲惫， “童博不除，迟早是个隐患，可惜我还没有机会给圣上吹耳边风。”

赵云见状，道， “母后不必忧心，如今战事在即，童将军既然出征去乌蒙，那敌军强劲，他未必能得胜还边朝。 ”

那端皇后一听，顿了一下，心中思忖这赵太尉之女心狠手辣竟比宫中女人还要更深，一时心生厌烦，皱眉摆手道， “我不管你使什么手段，他守护的是大宸百姓，先容他战胜乌蒙再从长计议，昨日御花园之事，莫要再提……你且先消停些吧，怀着身子的人就别整天嘴里打打杀杀的，对孩子不好。”

说罢，也是疲于应对，忙下了逐客令，赵云从昨日到今日一直在碰鼻子灰，心中郁结烦闷，怨气更甚，又不敢在说什么，只得回了宁王府。

*

国公府，福安堂暖阁内，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神情各异。

苏氏鬓发已经染了白，面上也添了皱纹，从昨夜童博从宫中领命回来到现在，她始终愁眉不展。

“母亲，该吃安神茶了。”尹天雪将茶水捧给她，见她也不伸手接，张妈妈则眼疾手快的接住了。

“本想着马上就要过年了，你父亲也快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好过个团圆年，可天总不遂人愿，博儿此去又是一场凶险的硬仗，我可怎么吃得下茶。”苏氏说着，戚戚然叹了口气。

童博神色冷定，只得劝慰苏氏， “母亲何须担忧，儿子从前征战这么多次，不过是寻常，等我夺回玳州，再赶回来同你们过个元宵节也不迟。”

“是吧豆豆？”说着，伸手去握住韩文卿的手。

韩文卿似乎也成熟稳重了许多，微笑着重重点头， “童将军出马，自然是战无不胜！”

“哥，可是玳州城远在漠北边关，天气寒冷不易作战，你真的有把握吗？ ”童战心中不免担忧，说出了大家都关心的话。

“放心，只要粮草充足，将士们有御寒的衣物，此战我便有把握，这次还有冷元和杨副将随同，怕什么？”童博说着，胸中已经有了九成把握。

复又想起了什么，转而望向尹天雪，道， “至于尹伯父这边，这阵子暂且接他回尹府休养，我会把握时机，这战火估计得两个月，到时刚好开春，伯父也好顺利出使，得胜还朝之日，便是东山再起之时。 ”

尹天雪心中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只得郑重地福了福礼， “大哥此去可放心出征，府中上下我和童战定会尽心竭力，也可免你后顾之忧。”

童战闻言也点头应和， “大哥放心吧，母亲和大嫂就交给我和天雪了，我也会好好温习功课。”

童博闻言点点头，苏氏瞧着他们兄弟妯娌们之间友爱和睦，一时不绝感慨动容，忍不住湿了眼眶，叹道， “你们都长大了，老母亲心中甚慰。 罢，罢。”

说着，摆摆手，吩咐下人们去替童博张罗出征的行李。

晚间吃过了饭，众人都回到各自院中。

韩文卿吩咐翠竹去抱来一个红木箱子，神神秘秘地打开来，童博凑上前来看， “什么东西？”

“送你的。 ”韩文卿自豪地将宝物递给他，童博接过来看了，只见金灿灿沉甸甸，竟是一副上好的金丝软甲，童博不觉诧异 ， “所以你今日出去了一趟就是替我去找这个？”

“那当然，普天之下还有我三花坊没有的宝物吗？这可是我爹二十年前珍藏的宝贝，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可是护身符！”韩文卿说着，絮絮叨叨地叮嘱， “我不管你做什么，从明日出征，一直到你回来，要昼夜不离地穿在身上，童大哥，你答应我！”

说着，不知不觉撅着嘴委屈起来，童博看她面上泫然欲泣，心中不舍和离别的惆怅更甚，只得将金丝软甲宝贝一样地收起来，又将女子拉入怀中来， “好，豆豆，都听你的，以前征战在外没有牵挂，如今有了你，你就是我的护身符，一想着你，无论如何我也要平安地回来。 ”

韩文卿哪里听得这样的话，不觉间泪珠儿断线似的落了下来。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情到浓时，只恨这春宵苦短，离别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