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谈婚论嫁

童镇离开京城之后，苏氏一连病了几日，两个儿子便在跟前轮流侍奉了几日，这才渐渐有了起色，偶尔还能被张妈妈扶着在园子里逛逛。

但整个人沉郁寡言许多，竟也褪去一些凌厉，平添几似空洞的哀愁，不似从前那般喜欢揪着两儿媳挑刺，有时能在廊下一人静坐许久。

韩文卿少了那些礼教约束，这些日子过得很是舒坦，与童博花前月下自是不必细说。

到是尹天雪闲着无事便动手抄写了一些佛经让小莲给苏氏送去，苏氏收了佛经到是喜欢，那日之后，竟开始每日在佛堂的蒲团上打坐礼佛，仿佛老僧入定般安详静穆。

这日书院里不上课，童战带着尹天雪一路出了城，去京郊别院探望尹浩。

别院远离喧嚣，四周树竹环绕，倒是一处幽静避世之所。

尹浩在院子里种了些青菜，建了一方小池塘，引外面的溪水入院子，小池里卧着几丛睡莲，养了两条金鱼，他还喂了一群鸡，院子里打扫得很干净，两人被这安逸的田园生活吸引，看的正投入，尹浩推开院门进来，见到二人面上一喜，“天雪？你们怎么来了？”

“爹，来看看你。可以啊，你这院子收拾的，风雅中不失野趣。”夫妻两忙上前问候，尹天雪环顾四周，有些不敢置信。

童战接过他手中的鱼篓，发现里面竟装着两只还在蹦哒的肥鱼，“这鱼还挺肥。”

“刚钓的，新鲜的很，你们两个有口福了，刚好碰上了，待会炖鱼汤给你们尝尝。”尹浩引两人进屋子里来，把钓竿挂好，又去厨房放鱼。

室内陈设简洁，靠窗一整排书架上满满当当摆满了书籍，二人环顾一周坐下来，尹天雪见几上摆着尹浩素日最爱的整套煮茶器具，也不客气，自己动手煮起茶来。

尹浩从厨房出来，将一盘果子摆在桌上，吩咐二人尝尝，尹天雪试着尝了一个，“山楂？”

尹浩点点头，笑得慈爱，“对，亏你还尝得出来，小时候你总积食，什么神医妙手看了都不管用，后来听一个老郎中说了个土方子，里面就有这味药果子，我在山上采的，很新鲜，你小时候很爱吃。”

尹天雪嚼着嘴里酸甜的果子，心里不是滋味，望一眼尹浩，欲言又止，“爹…你…”

尹浩自然明白女儿的担忧和体贴，

笑得坦然，“天雪，爹知道你想说什么，当朝宰相变成乡野村夫，竟还学起陶渊明那一套辞官归隐来，以为自己隐居避世，就超然物外了，可曾想这些清高隐逸背后，都是吃糠咽菜食不果腹对吧？”

童战也有些替眼前这位岳丈惋惜，曾经权倾朝野的当朝丞相，如今屈居于此，过着这样清贫的生活，任谁看了都唏嘘。

尹浩却不以为然，他爽朗一笑，面上尽是一派怡然自得，“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既来之，则安之，人生又不是只有入朝为官这一种活法，你爹我活到这把岁数了，早把世事看淡，如今每日里种菜养鸡，钓鱼做饭，过得有滋有味。”

尹天雪望着他，竟觉得他气色出奇得好，人也很精神，竟同从前很不一样了，到比之前更容易让人亲近。

听他这么说，自己心里的担忧便也没了。

童战由衷钦佩，“岳丈肯为了无辜稚子，与圣上辩驳于大殿之上，又能不慕权贵急流勇退，这样的风骨和魄力令小婿敬仰。”

这样的胸怀和风骨，也难怪能名满天下，桃李遍地。

书院里的孔先生经常以尹浩的事迹作为为政典范在课上讲于学生听，耳濡目染多了，童战对这位泰山很是敬仰。

尹浩多日不见他，少不得盘问他学问是否精进，一番交谈过后尹浩摇了摇头，末了便道，“贤婿若能在打仗兵法上下功夫，相信前途不可限量。”

言下之意，是他不擅长舞文弄墨，还是早点从军去才有出头之日。

尹天雪听了在一旁忍不住抿嘴笑，逼着这样一位不爱读书的公子哥读书科考确实挺难为他。

为了成亲时答应她的，为了博得功名，为了给她挣诰命，竟也真就一股脑扎进书堆，躬耕苦读起来。

为了替她挽回面子，尹天雪边给尹浩递茶水，便嗔笑道：“爹，哪有啊，人家二公子前不久还在月试上拔得头筹呢，孔先生很看好他的。”

尹浩接过茶水喝了一口，道：“呦是吗？那我可拭目以待，明年贤婿能够荣登金科，为我朝献一份绵薄之力。”

心里却腹诽，这丫头，这才嫁出去多久，胳膊肘子朝外拐呢就学会了。

“你父亲的事我也听说了，他此去冀州也好，如今尹家大势已去，你父亲和童博更是树大招风，千万叮嘱你大哥谨言慎行。”尹浩想起童镇的事，提点了两句，便起身来，“我去厨房给你们做饭去，等着啊。”

说着，撸起袖子就往厨下去，哪里还有曾经高高在上的尊贵样子，尹天雪看得心疼，便起身来，“爹我帮你吧。”

“行了你陪着童战坐，我还嫌你碍手碍脚。”尹浩挥挥手，自己下厨去了。

徒留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哭笑不得，童战望着外面的好天气，道，“要不我替老人家劈劈柴？”

尹天雪掩唇一笑，“你还会劈柴？”

“曾经一人之下的尹相爷都会劈柴，我为什么不会，看不起我？”童战伸手握住她的手，捏着她的手指，笑着一脸询问。

“好啦，以后高看你几眼还不行吗？”尹天雪笑着起身，推着他出了屋子。

两人到院子里来，童战撸起袖子拿着那把小斧头开始劈柴，尹天雪拿些玉米粒喂鸡，鸡群里传来格哒哒的声音，小鸡们追着她的脚步吃食，尹天雪又喜又惊，开心的不得了，边喂鸡便撒着玉米粒和小鸡玩了起来。

天气炎热，日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把长发挽起来，白皙的脖颈上微微有汗珠滑下，侧脸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都仿佛清晰可见，唇角微微的笑让温婉的容颜更添柔和，一缕发丝垂在脸侧，又透着些妩媚动人来。

童战望得有些呆住了，竟忘记了劈柴，尹浩从厨房窗户望着外面的场景，竟是好笑地摇摇头，尹天雪半晌没听见他劈柴的声音，回头望过去，“在想什么？”

童战扔了小斧头，从水井里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上来洗了把脸，又去池塘边折了支大片的荷叶。

头顶阴影笼罩而下，尹天雪微微眯起眼睛抬头，他正举着那支大柄荷叶撑在她头顶上，撑开一片阴凉。

“在想你从前说愿意陪着我去庄子里教书种田过日子，以前我不信，现在信了。”他的嗓音被冰凉的井水浸透过，清凉又动听地传到耳朵里来。

尹天雪透过那柄荷叶望向头顶的少年，他的长发微微被井水打湿，发丝贴着两鬓和额间，鼻尖还有未擦去的水珠，透亮诱人，说不出的性感，她望得有些失神，又听到他说，“天雪，可我又怎么舍得让你跟我去庄子上呢？”

说着，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尹天雪有些懵，就被人拉着进屋子里凉快去了。

尹浩对外面的一动一静可是了如指掌，望着两人进屋的身影，嘀咕道：“这小子，说好的劈柴呢？敢情跑来我这里谈情说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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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尹浩做了几道简单的农家小菜，伴着清粥吃，今日高兴，便同二人喝了些酒，桌上那道野菜鱼汤尤其鲜美，尹天雪破天荒喝了三碗，三人正吃得高兴，院门被推开了，听到外面护卫说话声，“少爷，小姐和姑爷也来了，正在屋里同老爷用饭。”

童战夫妻二人便起身来，尹天奇这时已经进屋里来了，见过了尹浩，又同天雪童战打招呼，这时大家才发现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是一名非常美丽的女子，头戴流苏，同色系流苏耳环点缀，一袭紫裙衬托玲珑身姿，她的美同尹天雪不一样，她美的张扬，美得更具攻击性。

屋内气氛一时有些僵，尹浩面不改色地继续吃鱼，恍若未闻。

尹天雪总觉得她很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心中警惕，便问，“哥，这位是？”

尹天奇闻言把那女子拉到前面来，同大家隆重介绍道，“ 爹，天雪，这位是云儿，爹，今日孩儿带她来看望您，是想跟您商量一下我和云儿的婚事。”

尹天奇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尹伯父好。”那女子听闻，上前朝尹浩款款一礼，端的是端庄有礼。

一旁的童战和尹天雪都有些怔愣，似乎并没有想到今日能撞上尹天奇将心仪姑娘带到尹浩面前来。

那女子的目光微微望了过来，被尹天雪敏锐地捕捉到，四目相对而过，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那女子的目光里带了些探究，打量，还有些深深的捉摸不透的…敌意？

仿佛她似乎从前见过自己，认识自己…

不知为何，明明第一次见，但那女子却给她留下了不怎么舒服的印象。

饭桌上的尹浩抬头瞥了一眼那女子，神色莫名，随即伸手招呼几人坐下用饭。

尹天奇哪里有心情用饭，上前一步道：“爹，我和云儿虽说认识不久，但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还望父亲成全。”

尹浩瞥一眼儿子，用手帕擦了擦嘴：“天奇，如今爹一无官职爵位，二无丰厚家底，如何能让你随便委屈了人家姑娘？”

尹浩虽说已不在官场，但还有基本敏锐判断，这女子通身打扮便不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那女子闻言果然脸色有些难看，勉强扯出点笑容，“伯父无需多虑，我倾慕的是天奇的才华和品性，到不在乎他的家世，还望伯父成全…”

“敢问姑娘是那户人家的闺女？”尹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殷勤急嫁的女子。

随即见尹天奇和那女子对视一眼，面色为难，尹浩目光一暗，狠狠蹬一眼尹天奇，尹天奇只好硬着头皮如实道：“爹…云儿…云儿是当朝太尉之女…赵云…虽说您从前和太尉大人在朝堂上是很不对付，但如今您不是已经…云儿也并不嫌弃我…”

一语出，如平地一声惊雷，让室内几人堪堪呆住，尹天雪一时顿觉呼吸不畅，胸口憋闷的慌。

赵太尉的千金…赵云…

素未谋面却在背地里操纵一切，把国公府上下搅扰得鸡犬不宁的人。

这个隐匿在背后的操刀手，她在心里想象过无数次有朝一日和她当面交手的画面…可从未想过今日她竟明目张胆闯到了眼前…

打了她个措手不及不说…还和自己的傻哥哥尹天奇扯上了关系…

可她不是喜欢童博吗…

一瞬间纷繁思绪纠缠心头，尹天雪目光警惕地盯着她，却被那女子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她也望向自己，回以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

尹天雪被那个眼神盯得头皮麻发，心头传来隐隐不安的感觉，却听见尹浩猛地一拍桌子，斥道：“天奇，你凭什么觉得当朝太尉大人，会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你？”

赵太尉是宁王手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之一，据尹浩所知，赵太尉早就想好把自己这位千金女儿嫁给宁王做侧王妃，有朝一日拥护宁王登上宝座，他便是权势滔天的国丈，又岂能看上自己这个资质平庸的儿子。

“爹…只要你答应，孩儿便可以去太尉府中求亲，孩儿和云儿是两情相悦，求爹成全！”尹天奇一脸祈求，说得字字郑重，就差跪地磕头了。

“天奇，我们尹家如今高攀不起太尉府，你若找个小门小户的姑娘也就罢了，偏偏你…你们回去吧，你这婚事，爹不会同意，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少在这给我丢人现眼。”尹浩说着起身，看一眼这没出息的儿子，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被气到了，最后只是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出去了。

赵云早料到今日来拜见尹浩会碰一鼻子灰，因此倒也不觉得生气，扯了扯唇角，拉着尹天奇就要离开。

天奇没辙，只好转而求自己的妹妹，拉住她道，“天雪，爹从来都听你的话一些，你可不可以帮帮哥，好好开导开导爹啊，他就是思想太过迂腐了，才会有这种门第之见，云儿都不在乎的。”

尹天雪心里也憋着一股邪火，被他这么说的更是恼了，挣开他的手，“哥，要说你自己说去，爹一番良苦用心你自己好好用心体味吧，少让我去触霉头。”

天奇腆着笑脸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赵云打断，她一把拉过尹天奇，回头望着尹天雪，“天奇妹妹是吧？你也没必要拿话刺我，这是我和你哥的事情，我们自己会解决。不劳你费心。”

说着，也不知是解恨还是挑衅地一笑，拉着尹天奇离开了。

尹天雪被气得够呛，也没胃口继续吃饭了，正要追出去找尹浩商量商量，却被童战一把拉住，尹天雪道：“怎么了？”

“别急，我刚刚看到那位赵姑娘腰上系的东西很眼熟…”

“这半天你不说话，原来是在看漂亮姑娘啊？”尹天雪咂咂嘴，有些不悦。

“我！我哪有！”童战忙辩白。

“那你没事盯着人家腰干什么？”

童战这才回味过来，仔细端详面前的女子，明明是她的责问，他听了心里却高兴，“才不是，谁没事盯着她干嘛？我是看她腰间戴的白玉佩很眼熟，像是我哥丢的那块，上面的络子都一模一样，是娘亲手打的，我绝对不会认错。”

“什么？”尹天雪吃了一惊，忙回头看外面是否有人进来听到了。

童战见状，凑到她耳边来低声道：“哥前不久带着母亲去终南山寨避暑散心，回来便说自己丢了那枚白玉佩，偷偷跟我说的，没敢跟嫂子说，原来在她那儿…到底怎么回事？她不是跟你哥…”

要不是李嬷嬷东窗事发，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尹天雪也不可能这么清楚，赵云投身军营便对童博倾心，但未能如愿，所以才会几次三番陷害韩文卿，甚至也祸及她这位曾和童博有过婚约的人。

这腰间还带着从童博身上卸下来的玉佩，转身便和她的兄长尹天奇谈婚论嫁，要嫁给宁王做侧妃的消息也在京城传的人尽皆知。

短短时间之内游走在这么多男人之间，手段可见一斑。

但无论她对待天奇是否真心，这突如其来的谈婚论嫁都来得过分蹊跷。

事出反常必有妖，尹天雪决定回去后让李嬷嬷去太尉府秘密查探一番。

念及此，尹天雪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童战理了一遍，童战惊得张口结舌，从未想过府中这些事背后竟然牵扯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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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一顿饭被尹天奇的到来扰了兴致，几人都有些神情缺缺。

童战和尹天雪商量了一番，决定把带来的守卫并两个婆子留下来照顾尹浩，又来同尹浩辞行。

尹天奇早就带着赵云离开了，院子里只有尹浩一个人坐在池塘边藤椅上，神色恹恹的。

尹天雪劝慰了他两句，又承诺回京后一定去查清楚事情原委。

尹浩如今行动受限，替父亲分忧的事情自然落在她身上。

尹浩摸摸女儿的脑袋，又叮嘱了童战两句，便催促他们早点回去。

两人只好别过尹浩，出了院门，坐上马车离开别院离开。

回到国公府去福安堂给苏氏请了安，回到后院时整好遇上童博下朝回来，行色匆匆地朝水月阁走。

童战连忙远远叫住他，将今日在别院遇到赵云的事说了，正说到玉佩的事，就见韩文卿咬着苹果出现在几人眼前，童博心里一咯噔，暗骂童战死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童战，你说什么什么你哥的白玉佩在太尉千金腰上戴着？怎么回事啊？”韩文卿嘴里咬着苹果，声音却不含糊。

“额…大嫂…这…”豆豆嫂子平时没少因为天雪的事提点他，他不能恩将仇报，他已经坑了大哥就不能再坑嫂子。

见大事不妙便一把拉过尹天雪，脚底抹油般一溜烟回洞天苑去了。

留下童博夫妻俩四目相对，战火一触即发。

“童大哥，带母亲去终南山寨那天晚上回来我问你玉佩呢，你怎么跟我说的？”韩文卿难受死了，眼泪哗啦啦就下来了，她甩手扔掉还没啃完的半个苹果，“原来你去私会别的姑娘！”

说着，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回跑。

“豆豆！我没有，我没有同她私会，是她趁乱顺走了我的玉佩！你别跑啊！”童博大叫不妙，提步就追。

“青天白日为什么就顺走你的玉佩，她是不是喜欢你？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你喜欢她吗？你们那天拉手了吗？搂搂抱抱了吗？卿卿我我了吗？你给她买好吃的了吗？”

韩文卿停住脚步，回头瞪着他，一张脸气得涨红。

童博被她一连串发问弄的想笑，追上她后一把将人搂住了，“没有，都没有，你相信我。”

韩文卿咬着唇，委屈巴巴抬头看他，见他竟不觉理亏，竟还好意思笑意盈盈地盯着她，她愈发觉着委屈，眼泪汪汪的，却还倔强地抬手擦了擦眼睛，带着哭腔推开他：“你自己一个人南下百越赈济洪灾去吧，我就不跟着你去了。我也不想做什么劳什子茶叶生意挣什么银子了！你们国公府要是养不起我了就让我吊着一张嘴饿死算了。”

说着，一股脑扎进寝室的床榻上，钻进被窝里把自己裹起来，再不理会童博。

“得，又成鸵鸟了。”童博啼笑皆非，忍不住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