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圣上赐婚

“并非陛下所言，是民女配不上宋御史家，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这时，清脆悦耳的声音响彻喜宴，盖过众人唏嘘议论。

一时满座鸦雀无声，纷纷回头注视这个忽然出现在前堂上的女子。

韩文卿面色如常，不慌不忙地上前给皇帝福礼过，站定在众人面前。

席上有人安坐不动，从容低头抿茶，唇角却忍不住微微牵起。

这不是昨日铜板划开车帷偷看他那位姑娘吗？

偷袭国公府车轿，当着百官天子公然抗旨，辩驳于公堂之上，到真像是她能做出来的，原来她竟是翰林院典薄之女。

今日通身女儿家打扮到是赏心悦目，令人眼前一亮。

“豆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跑出来了？”韩霸天见她行事如此鲁莽冲动，竟不顾场合抛头露面，忍不住诘责，生怕这丫头口无遮拦冲撞圣上。

“哦？无妨。这便是韩大人之女吗？”皇帝在上首兴致却更浓了，

韩文卿不敢抬头，但是她感觉到圣上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游走，声音里虽有笑意但却让人捉摸不透：“倒是有几分胆识和魄力，胆大英勇，直言无讳，果然巾帼不让须眉，竟有男儿风骨。”

“陛下谬赞。”韩文卿依旧低垂着头，语气却不卑不亢。

宋御史老脸挂不住，心中讪讪，不悦道：“婚姻之事一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韩小姐，陛下面前是要抗旨不遵吗？”

今日陛下在此，只要他下旨赐婚，还怕韩家不允吗？心里打着算盘，宋御史不由成竹在胸。

席上一时无人敢言，童博却饶有兴味，气定神闲地抿茶，默默隔岸观火，他倒是一点不担心这韩家之女会吃亏，甚至想看看她如何搅浓僵局力挽狂澜。

不出所料，韩文卿却当众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笑眼微微眯起，直面宋御史：“ 宋御史的意思是，有陛下做主，这天下女子便可任由宋家挑选，如果不从，还要强取豪夺不成？何况陛下何时说过，要赐婚于民女和宋公子了？”

从始至终，皇帝端坐其上，只留意起韩家之女来，确是从未提及宋韩两家婚事。

“是啊，正如宋御史所言，婚姻乃儿女大事，陛下面前，也会交由父母定夺，我这个父亲也从未答应此事，何来的抗旨不遵啊？”韩霸天见女儿胆大直言，自己也不肯拖她后腿。

父女俩这样一唱一和，竟让宋御史哑口无言，一时语塞，面如土灰。

宾客们有人捂嘴偷乐，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随声附和，也有宋御史一派的偷偷在下面把韩霸天祖宗八代问候了一遍。

镇国公童镇和丞相尹浩全程事不关己的态度，只岿然不动地坐着，默默看戏。

“是啊，宋御史，你老糊涂了，耳朵也背，朕可没开口承诺任何。”皇帝被韩家父女俩逗乐了，似乎为了缓和气氛，忍不住出声。

一语出，宋御史差点气晕过去，两眼一黑，气血上泛，竟是隐隐有些站立不住，被旁边下人们扶着，才堪堪支撑。

皇帝不愿再跟宋御史纠缠，转而指着韩文卿，对韩霸天道：“我说韩大人，有女如此，鸿福不浅。”

“陛下折煞微臣，微臣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被宠坏了，没有规矩约束，今日冲撞陛下了，还请陛下恕罪。”

韩霸天惶恐诺诺，心里为自己捏一把汗，连忙拉着韩文卿拜叩过皇帝，便有要离席的意思。

作为护犊心切的老父亲，他有一种预感，陛下看豆豆的眼神不简单，充满了审视和不明意味，莫非陛下看上闺女要召她入宫了…

这可万万使不得，一入宫门深似海，韩霸天再有攀附权贵之心，也断不会葬送女儿下半生幸福，他绝不会把宝贝豆儿送入宫门。

然而皇帝此时心内盘旋的，却是那桩令他寝食难安的心事，这心事像一根刺，一日不拔，便一日作祟，折磨刺痛着他。

他一边打量着下首这位看似鲁莽但又气度不凡的姑娘，一边不由自主地看向年轻公子那席的年轻将军，心中有了定夺。

他正绸缪那桩事，怎料事遂人愿，刚好正中下怀，这个娇嫩嫩姑娘，便是不二人选了。

“朕今日既然到此，不若就做了这个牵线月老，给韩大人指一门婚事如何，朕对韩大人令爱，可是喜欢的紧。”

完了完了，陛下要开口纳豆豆入后宫了…

皇命难违，他韩霸天今日怕是要痛失爱女了…

韩霸天跪叩在地，一瞬间已经心如死灰，童镇却有些坐不住了，不自觉地微微起身，有不好的预感，因为他已然隐约猜出陛下接下来的定夺。

“朕昨日正巧去镇国公府宣旨言骠骑大将军于国有功，婚事乃朝中大事，正愁找不到合适人选，今日得见韩家之女，落落大方，风骨峭峻，有胆有谋，丝毫不输高门大户之家的名门闺秀，与骠骑大将军乃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朕今日就做了这个主，将韩氏之女赐婚于镇国公府长子—骠骑大将军童博。”

一语出，如平地惊雷，掀起满堂满室轩然大波，随即恢复安静，周遭沉寂如死，无人吭声，宋御史更是气血上涌，面色发绿，一时目光也呆滞了，可见被气的不轻。

突然被赐婚的当事人童博也怔愣住了，没想到上一秒还在看热闹，下一秒便已身处漩涡，人生还真是诡谲无常，变幻难测啊。

韩霸天也如遭雷劈，当即怔愣当场，呆若木鸡，他是彻底懵了，一时之间竟然反应不及。

不是纳妃，而是赐婚给骠骑大将军…

赐婚给谁？大宸国镇国公府长子童博？还有这等做梦也不敢想的好事？

大宸国皇帝环视下面各种脸色反应，心下却十分满意，忍不住抚掌大笑道：“众位爱卿这是什么反应？莫非觉得这对金童玉女不堪良配？”

又看向一旁面沉如水的童镇以及反应不及的韩霸天，道：“镇国公，韩大人二位觉得意下如何啊？”

众人一时反应过来，大多皆随声附和，心照不宣的向韩霸天和童镇道贺，一边称赞陛下英明，也有心下不服难以接受私下嚼舌的，更有同情尹浩面露恻隐的，众人脸色个个精彩纷呈，皇帝却并不关怀，他很满意童镇的反应。

童镇心中早已是明明白白，透彻如水，镇国公府迎来这一记棒喝，是他昨日彻夜难眠后意料之中的事情。

手握兵权的儿子，可以娶天下任何平凡女子，就是不可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尹相国之女。

他仿佛已然是接受了现实，从席位上下来，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童博，在下首端端正正朝皇帝拜道：“微臣，任凭陛下做主。”

一字一句如沉闷的鼓点声铿锵，敲击在童博心上，随父亲征战那三年，即便边关战事吃紧之时，也从不曾见到父亲有如此凝重的表情。

童博心里一震，堪堪忍住发作，不敢忤逆，上前在父亲身旁站定，跟着叩谢君恩。

这是君王御赐的恩典，常人谁堪配得上？

韩霸天没想到童家父子竟然轻易答应了，一时觉得受宠若惊，又有些不知所措，然而瞬间转忧为喜，一把拉过呆如木鸡的韩文卿跪拜下来，连连叩谢。

韩文卿被父亲按头谢恩，然而心里想的却是，童博不是相府千金的未婚夫吗？？？

皇帝这是在乱点鸳鸯谱？？她为何就突然被莫名塞给了童博？

她恐怕永远想不到，自己不过是误打误撞跑来了喜宴大堂，入了皇帝法眼而已，从此成为政治的牺牲品，被稀里糊涂卷进了斗争漩涡，从此侯门似海，再难拜托了。

宋御史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一口黑血堵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苍天有眼无珠啊。

没想他宋某人活了半辈子，今日为自己筹办如此隆重的五十寿宴，本想着借此机会为独苗选门亲事，却不想被皇帝来了这么一手，难道这大张旗鼓，竟是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宋御史冤屈无处哭诉，老泪纵横，差点撅过去。

然而上首皇帝见两家从命，顿时心中阴霾尽散，满面春风，站起身走到下面去，左右各扶起镇国公和韩霸天来，连声道贺。

但，他也并没有忽略右手边从头至尾未发一言的尹相国尹浩，见尹浩面色难看，眉目凝重，皇帝心思辗转，面上笑容稍稍收敛。

他踱了两步，握拳捂住嘴咳嗽两声，看了一眼尹浩，道：“朕也素闻相国和镇国公府一向交好，曾于儿女立有婚约，如今朕已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赐婚于骠骑大将军和韩家之女，朕自当一言九鼎，然而也不能不体恤尹相国爱女之心。”

说着，他像是福至心灵一般，一眼扫下去，目光捕捉到下首年轻公子那桌的少年，刚才在宴席上风头十足的童镇次子，道：“如此，朕今日便将这月老红线签到底，童尹两府婚约照旧，朕既然做得了童博的主，也顺便做了镇国公次子的主，与相府千金喜结连理，同兄长童博于韩家之女的婚事一起，就定在一个月后完婚，选个良辰吉日，一并举行，国公府也算双喜临门，尹相国意下如何啊？”

尹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日阻挠国公府下聘，今日又当场赐婚童博给韩家之女，他这个丞相也是从来没有做得这般委屈过，纵使听从天雪的劝慰，要步步为营独善其身，但他堂堂相国，今日被这般打脸，面上也是挂不住，谁成想

兜兜转转，皇帝竟还有后招？

把天雪赐给国公府次子？

这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顺便照拂一下他的面子，也稳住了童尹两府的联姻的意思？

可是镇国公府次子，那个不学无术鲁莽冲动的少年人？他尹浩是瞧不上的，让天雪嫁给他？

他看着这小子就不靠谱，让他怎么放心？

皇帝连连赐婚，别说尹浩难以置信，就连一下被塞了两个儿媳妇的童镇也是不知所措。

相府千金嫁给童战继续延续婚约，两家仍旧是姻亲，他自然是乐意至极的，只怕…童战这混小子…相府千金嫁过来会受委屈…

到那时，可就是他真正对不住尹浩了…

不过，如果相府千金嫁进来，可以管束住童战，让他收敛脾性，从此好好过日子，夫妻俩和和美美，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镇国公教出来的儿子，都不会太差，怎么尹相国有何顾虑？”半晌见尹浩不答，皇帝似是不悦，所有人的视线也不觉聚集在尹浩身上。

相府可以与镇国公府结亲，但相府的女婿，一定是对那位构不成威胁的人。

突然成为众人焦点，尹浩有些不知所措，他环视四周，最后目光锁定在少年人身上，他沉吟了片刻，开口询问：“童家小子，我与你父亲是过命世交，镇国公府我一向信得过，可是你确有把握，可以一生守护天雪，真心待她，免她受苦受累，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吗？”

天雪自幼丧母，心思又太过深沉，慧极必伤，事到如今，尹浩所求，也不过天雪可以拥有平淡的幸福，一个可以照顾陪伴保护她一生的人，哪怕这个男子一生平庸无为，一事无成，只要他正直善良，为人诚实可靠便可。

美好事物无法长久存在，唯有永恒的平淡成为隽永，他不求天雪一生大富大贵，只求她余生安稳。

童战当众被点名，一时错愕，未及反应，但见尹浩面色凝重，似有不悦，在等待他的答复。

童战上前郑重一揖，道：“婚姻大事，但凭父母做主，既是陛下赐婚，又有相国抬爱，鄙人唯有受宠若惊，没有异议，童战虽然不才，但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于亲友，自当体贴入微矢志不渝，护她一世周全。”

童镇尹浩听完皆是心中欣慰，对视一笑，这才面色微微缓和。

皇帝眼见诸事敲定，大家皆大欢喜，他自己当然十分得意满足，从未有过今日之畅快淋漓，一时心潮起伏，端起酒盏敬道：“好啊！今日不想好事成双，竟是凑成两对美好姻缘，朕明日早朝便亲下圣旨赐婚，广告天下，不日镇国公府便可去韩家和尹相国府订亲下聘，这满朝文武百官可都等着去你们镇国公府吃喜酒呢。”

一语出，众人皆是随声附和，纷纷笑着同镇国公和尹相国敬酒道贺，连带着韩霸天也被众人簇拥起来道喜，韩霸天喜上眉梢，满面红光，心里美滋滋自是不用多说。

可童战不知怎地，心里却闪过昨日那张面纱遮掩下的脸来，那惊鸿一瞥的瞬间，他可以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大作，不自觉便说出邀请对方以身相许的混话…

可如今，造化弄人，他终究是与她南辕北辙，拂面而过了…

而那位素未谋面深居闺阁的相府千金，即日起，便由原来的骠骑大将军之未婚妻，摇身一变成为他的未婚妻了。

可真是如兄长童博所言，世事难料。

众人皆大欢喜，然而唯独今日这东道主寿星，气到吐血不止卧床不起，连续三日未曾见他上过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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