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长官,先前你叫我去张启山府中拜访,可我却没见到他人,只是他的副官打发了我。”
“我问了,可那副官守口如瓶,一点也不肯透露,说是张启山身体抱恙,在家中静养。”
陆建勋拿着一块布擦拭着他的配枪,他的眸中是数不尽的阴霾,表情也是悠然自若。
“静养?”
“是,我派人去打探,发现他根本不在府中,而同时不见的还有二月红与齐铁嘴。”
陆建勋一听这话,便停下手中的动作,英气的剑眉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
“噢~这三人同时不见,难道在密谋着什么,他们不会现在就下去了矿山。”
“应该不会,我之前收买了二月红家里的一个仆人,他告诉我他们都去北平了,但具体干什么他却不知道,而且还带走了二月红的夫人。”
“真是奇怪了。”
“要不要找个人问问?听说陈皮最近跟日本人走的很近。”
陆建勋阴冷一笑,雾霾的眼神射出一道道精光。柳絮接连几天都在为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做准备,她开始在城中打听哪里招工,哪里工钱开的比较合理。二月红已经带着丫头去北平了,她没有多少日子了,得赶快计划好才行。可她却忘了一件事。
陈皮近来也比较忙,除了知道张启山来找过师傅后,他们就动身去了北平外,其余的他也没有过多了解,听说是去给师娘求药。眼见师娘病的越来越重,他无能为力,他只能祈祷师傅能尽快求到药来医治师娘。
码头上,陈皮依旧嗑着那他钟爱的瓜子。沉思着。柳絮这段时间天天都往外面跑,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回来的时候总是累的很。虽是再忙,可她总是准时的来给陈皮送饭,送来的菜也都冒着热气。从什么时候他好像习惯了,他不再排斥她的粘人,也变得更喜欢看着她了。常常自己静下来的时候就会想到她,想到以前。想到她那次闭紧了眼睛喊出的四个字。
我喜欢你。
陈皮不太懂感情方面的事,也不知道喜欢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词,一直以来在他身边的就只有师娘,对师娘的感觉他也从没怀疑过。可当他的生命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的时候,他开始变得手足无措。偏偏这个人还拼命的靠近自己,没有怕过自己那暴躁的脾气。
陈皮越想越恼人,他干脆直接一骨碌把瓜子全倒进嘴里,也不管那瓜子壳哽得他多难受,他硬是把他全部嚼碎,如数吞进肚子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中那时不时冒出的异样的感觉。
此时,陆建勋却找上了门。
“陈舵主,好久不见啊。”陆建勋摆弄着他的皮手套,看着陈皮。
“陆长官。”
陈皮看见陆建勋身后跟着一大批军队,他们手中都拿着长枪。
“陆长官这是何意?”
“我看陈舵主最近跟日本人走的很近呀,听说你们私底下有过交易。我特意来问问陈舵主怎么看待这件事?”
“就来问问的话需要陆长官这么兴师动众吗?”
“陈舵主可别介意,您这里小弟众多,而且陈舵主你武功高强,早就听说陈舵主脾气不好,我怕你一不留神伤着我,那就不好了。”
陈皮不屑的冷哼一下,这陆建勋来者不善,这架势明摆着是要强行抓人。
“陆长官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和日本人有过交易。”
“要是没有证据我也不敢贸然前来闹陈舵主的档子。还请陈舵主跟我走一趟,要是查明你跟日本人没关系,我自然会放你走的。”
“我要是说不呢。”陈皮说完便翻身下楼,速度快的陆建勋都没反应过来。眼见陈皮已来到他面前,陆建勋一掏枪,便朝前开了一枪。枪声在天空回响。陈皮向身侧看去,却是打中了阿三的腿,阿三痛苦的倒在地下,捂着腿,痛苦不堪。
陈皮的表情阴霾的吓人,他咬着牙,像是要把陆建勋捏碎。
而陆建勋却依旧笑意。
“陈舵主是想这码头横尸遍野呀,我这枪是许久没开过了,要是打偏了打到陈舵主身上,我陆某人就真是不好意思了。”陆建勋看起来平平静静,但陈皮知道此刻无论自己怎么反抗都讨不到一点好处。他也不是没想过不管这些人的死活,但始终是跟着他讨生活的人。
陆建勋知道陈皮服了软,便差了两个人押着他。
“带走。”
陆建勋得意的神色尽数展露,不管陈皮有多强,他对付人的法子还有很多。不怕他不服。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这一变动也惊扰了不少周围的居民与商贩。
当柳絮拿着食盒来到码头的时候,才觉察到事情的不对。
“你说刚刚那个军官抓了陈皮,到底是要干什么?”
“你管他干什么?陈皮一向嚣张跋扈,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想必是犯了什么事,他进去了,倒是安生。”
柳絮默默的听着,内心的不安慢慢涌现。她算算日子,却猛的想起一件事。
“我最遗憾的就是没能见师娘最后一面。”
这句话回荡在柳絮脑海,是了,陈皮会一直被关在陆建勋的牢里,直到张启山回来,然后他就待在医院,直到丫头离世。
最近忙着处理自己的事倒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她暗道自己的不细心。长沙城这么大,她不知道他被关在哪里,就算知道了也救不了。她现在多希望自己拥有一身好武艺,这样在这乱世之中好歹还能派的上用。可现在抱怨也是枉然,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计划怎么去救陈皮。
论柳絮内心如何强大,面对这件事依旧感到无助,她担忧陈皮的心情直接影响到她的思考。她尽力的劝自己要冷静,不能慌神。她颤抖着身体坐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终于像是挣扎了好久,她才站起身,依旧提着食盒朝前走去。她一边走一边向人打听陆建勋的办公区域。
路过了几个街口,便看到那绿色的大门。柳絮鼓起勇气迈开步子,却遭门卫拦了下来。
“你是干什么的?这地方不能乱进。”
“我来找陆长官,我有事跟他说。麻烦你通报一声。”
“陆长官今日不在。”
“他不在?他去哪儿了?”
“陆长官今日有公务,出门办事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柳絮更加慌了,不知道他把陈皮关到哪儿去了,她到哪儿去找他呢?
柳絮想了想,就坐在了大门口的台阶上,干脆就在这儿等他,他总会来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太阳都要落山了,可还没看见陆建勋的身影。她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来缓解内心的慌乱。她一会站着,一会坐着,一会张望,一会打开食盒望着做给陈皮的饭。
陈皮都还没有吃饭,不知道陆建勋有没有给他吃饭,他饿不饿?想着想着,就听见柳絮吸了吸鼻子。
天色渐渐变黑,又过了许久,终于陆建勋坐着汽车拐进了巷口,柳絮远远的就确定那一定是他的车。于是她奋不顾身的拦在了轿车前面。司机一个猛刹车,震的陆建勋狠狠的撞在了前座,他气愤的看向车外,柳絮双手撑开在车前,她的脸因为紧张而泛红,她正一脸愤然的看着他。
陆建勋猛的在脑海搜索,才想起这是去年那个在码头上让他下不来台的小姑娘。
他打开车门,走到柳絮面前。
“柳姑娘,好久不见,没想到咱们时隔一年再见竟是这个场面。”
“陆长官,我是来跟你谈笔交易的。”
“噢~之前柳姑娘不是不屑与我陆某人为伍吗?今日想法怎么变了?”
“今时不同往日,我想陆长官一定愿意听听我的来意。”
“那陆某人倒是想听听了,请。”
陆建勋勾起嘴角,把柳絮带进了书房,走到一半,却见她折了回去,拿起了刚刚就放在门口的食盒,似是很宝贝的搂在怀里。陆建勋笑笑,这姑娘难道还没吃饭?陆建勋对着副官耳语了一番,然后把柳絮请进他的办公室。
“柳姑娘。请。”陆建勋示意柳絮坐下,她倒也没客气,坐在了沙发上,端起茶水就喝。
“柳姑娘是哪里人士呀?”陆建勋不慌不忙的拉起了家常。
“地球人士。”
柳絮很认真的说着,倒把陆建勋逗笑了。
他觉得这女孩身上有一股致命的吸引力,着实有趣。
“那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柳絮撇撇嘴,把一口茶咽下去,用力一放,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说陆长官,我们不是来谈交易的吗?你这问东问西的,是在调查户口吗?”柳絮瞪着美目,这丫的真是有病。不是那么想知道张启山的情况吗?那现在这是拉的哪门子家常呀。
陆建勋没想到柳絮会这样说,先是楞了一下,后而大笑。
“哈哈哈,不是,柳姑娘别误会。”
“那就赶紧谈吧,我时间宝贵的很。”
“好,柳姑娘既然如此爽快,我也不拘谨了。你要跟我谈什么?”
“把陈皮放了。”
陆建勋一听到陈皮的名字倒也不惊讶,他多多少少还是觉察到一点她可能是为了陈皮而来。
“陈皮涉嫌通敌卖国,我还没审问出来呢,怎么能放?”
柳絮冷哼一声。
“陆长官不就是想知道张启山的事吗?你想知道的,我都知道。”
“柳姑娘这是要美救英雄啊。”
“废话不要那么多,只要你把陈皮放了,我都告诉你。”
正在这时,副官推着一个餐车进了房间。办公桌的另一边有一个圆桌,看的出来那是个饭桌。副官安静的把菜放在上面,然后像陆建勋示意。
“不急,柳姑娘一定还没吃饭,不知陆某有没有这个荣幸跟柳姑娘一起吃个饭。”
柳絮真的要被眼前这个男人气疯了。
“你觉得我有这个闲心跟你吃饭吗?”
陆建勋也不恼,脸上依然云淡风轻。
“柳姑娘不肯赏脸,那么陈皮的事就没必要谈了。”
一句话戳中柳絮痛点,这男人比他想象的可怕,可她实在搞不懂为什么陆建勋一定还要她陪他吃个饭。
柳絮没说话,被戳中软肋只好听话。她慢慢走到桌子旁,陆建勋倒是绅士的替她拉子椅子,邀请她入座。然后自己坐在了对面。
“不知道柳姑娘爱吃什么,就让厨师随便弄了几个拿手的菜,希望能符合你的胃口。”
柳絮看着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却难以动筷。她现在心系陈皮,就算是山珍海味在她眼里都如同嚼蜡。很快,副官又拿着一个醒酒器进来,圆圆的容器里装着红酒。
柳絮傻眼了,竟然还要喝酒?她真想骂脏话。她定定的望着自己的酒杯被參上红色。
陆建勋示意柳絮拿起酒杯,她却迟迟没动。
“陆长官,你的闲情逸致未免太好了点。”
“不瞒柳姑娘,我陆某人最大的爱好就是跟美女一起吃饭。”
柳絮这一年里长高了不少,身材也出挑。面容也出落的越发好看。在陆建勋眼里,虽然此刻的柳絮穿着一身丫鬟服,但她那亭亭玉立,艳丽的气质却是挡不了,每看她一眼,心都会跟着沉几分。这些年也不是没看过比她好看的女子,但眼前这个竟然让他如此注意。
“陆长官的爱好我无权干涉,但你至少要明白我来这儿的目的。你抓了我夫君,还要我陪你在这儿吃饭喝酒聊家常,纵然我心再大,也装不下这些。”
柳絮的一双眼睛无比明亮,射出的精光让陆建勋心里发烫。
陆建勋终于放下酒杯,笑意尽无。
“时隔一年,柳姑娘这乱认夫君的毛病依旧没改,你莫不是告诉我你喜欢那个男人。”事到如今,他要是再看不出来,那他就是傻子。
“是,我喜欢那个男人。”
“据我所知,陈皮为人阴狠,手段也毒辣。这样一个男人,也值得柳姑娘喜欢?”
“这好像不关陆长官的事吧。”
陆建勋眸中有着淡淡的失落,在他听到她承认喜欢陈皮的瞬间,他竟然有些嫉妒。他对自己心中的这种感情感到不可置信,他居然对一个只见了两面的女孩………………
“好,既然柳姑娘无心用餐,那么我们便来谈谈陈皮的事。你说你有我想知道的情报?”
“我说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只要你放了陈皮。”
陆建勋暗自思索,他抓陈皮来不过就是为了这件事,而陈皮嘴硬,愣是挨了些打也不肯开口,现在有个人来送上情报,自然最好不过。可是一想到她是为了那个男人,心里就莫名的烦躁。倒是更不想放了。“那柳姑娘便告诉我一切,要是这情报有价值,我就放了他。”
“陆长官是把我当傻子吗?”
这陆建勋当真是觉得她一个小姑娘好骗,全部告诉他,他会放了陈皮,鬼才信。
“柳姑娘何出此言呀?”
“陆长官心知肚明,我奉劝您一句,趁现在张启山还没回来,你拿到情报把陈皮放了,不然你就等着他带着二月红来找你要徒弟吧。”柳絮心中明了,这个时候搬出张启山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果然,陆建勋听完后眼色阴霾的看不清表情,他暗自捏了捏腰间的枪,却是怎么也掏不出来。
这女孩很精明,知道审视现在的局势,张启山现如今压制着他,她也善用这一点,正好击中他的软肋。
“柳姑娘真是个聪明的女孩,令陆某人深感佩服。”
“陆长官谬赞了,我不过就是个丫鬟,谈不上聪明。”
“那柳姑娘倒是说说筹码,我才好估量它的价值,看陈皮能不能放。”
“带我去看他。”
“哈哈哈哈。”陆建勋先是放声大笑,接着眼色一凛。
“你觉得你什么都没说我会带你去见他?柳姑娘你要明白一点,并不是只有从你这儿才能知道张启山的情报,陈皮虽嘴硬,但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我想你并不了解陈皮,就算你打死他他也不会跟你透露半句,不信你可以试试。”
陆建勋以为他这样说会让柳絮服软,可柳絮冷静的语气和说出的话却让他惊讶。这女孩明明说喜欢陈皮,可她的态度让人琢磨不透。
天知道柳絮说这话的时候心有多痛,她猜到陆建勋可能会对陈皮用刑,那担忧的感觉令她一度想马上认输,可她转念又想,若不能一朝制住陆建勋,以后怕是异常难办。
陆建勋对于陈皮嘴硬这个事实也深有体会,今天打了一个下午硬是一句话也没说。看来也只能从这个女孩手里得到情报了。
“好,我带你去见他,希望柳姑娘能遵守自己的承诺,告诉我张启山的行踪。”
“那是自然。”
陆建勋带着柳絮一行人匆匆赶往城外,柳絮望着车外。从房屋到树林,一路偏僻。大约行驶了二十分钟,车队停了下来,柳絮下车看去,竟是一处地牢。
刚一踏进她就闻到一阵阵难闻的气味,那种血腥味参合着潮湿,还有老鼠死后的臭味。胃里突然升起一股恶心,令她作呕。
陆建勋关心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看她无事才放下心。
柳絮慢慢走在通道上,她预想的到待会陈皮的模样,所以她拼命压下心痛的感觉,就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冷静,却在看到陈皮的那一刻崩塌。
陈皮双手被吊在绳上,脚上拴着铁链,他的身上是道道血痕,他好看的脸上此刻异常苍白,嘴唇更是无一点血色。他的嘴角还残留着丝丝血迹。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一点生气。紧闭的双眼让他看起来像个瓷娃娃,一碰就怕碎。
柳絮克制住自己想杀了陆建勋的冲动,跑到陈皮面前,轻轻捧起他的脸,试图唤醒他。
“陈皮,陈皮,你看看我。是我。”
喊了好久,陈皮的眼皮动了动,费力的睁开眼睛,一睁眼,便看到柳絮漂亮的眸子正担忧的望着他。他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的眼神还有些涣散,许久都聚不了焦。可他知道,面前这个人一定是柳絮。
陆建勋一见柳絮这个样子就莫名的火大。
“柳姑娘,这人也见了。是不是该谈谈了。”
“你先把他放下来。”
陆建勋给副官使了个眼色,副官却拿起一碗水,直接泼在了陈皮脸上。
脸上一阵凉意袭来,陈皮才清醒了一点。这下倒是真真切切看见了柳絮。
“陆建勋,你别太过分。”柳絮几乎是用吼出来的,这个时候再装多冷静都是枉然,陈皮的模样让她的心快要痛死了。
“我只是想让他清醒一点,看看救他的人是谁。”
“柳絮,你来干嘛?”陈皮干涩的喉咙有些沙哑,许久未进水,他的嗓子难受的紧。“我来给你送饭啊,你肯定饿了。”柳絮垂下的眼眸有着淡淡泪痕,她偏过头擦去泪水,然后回过来对着陈皮微笑。
陈皮也不是个笨的人,他看着陆建勋游离在柳絮身上的表情,还有柳絮尽力装着的勇敢,他就明白了一切。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柳絮会找到这里来,她对他的感情他瞬间了然于心。
“我的事不用你管,给我滚回去。”
陆建勋一挑眉,这陈皮的态度让他模糊,这难听的话看似无所谓,却暗藏着关心。他突然来了想试试他的兴趣。
陆建勋走到楞着的柳絮身旁,笑道。
“柳姑娘,这陈皮小兄弟似乎不怎么领情呀,亏你还一口一个夫君的叫,不然你跟了我,虽然我陆某人不是个好大的官,但也能保你荣华富贵。”
陈皮与柳絮皆望着他,陈皮牙齿咬的很紧,那样子像是要把陆建勋碎尸万段一般。柳絮眼波流转,望回陈皮。
“我今生非陈皮不嫁,多谢陆长官抬爱。”
陈皮的心好像被什么包裹了,温暖且舒服。他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想看出那里面哪怕一丝的闪躲,可她却并没有。她认真的再也不能认真了。
陆建勋气急,一把抓住柳絮的手把她拉向自己,然后把她推向墙角。陈皮见状,奋力怒吼。
“陆建勋,你干什么?”
陆建勋忽略掉身后陈皮扯着铁链的响声,他望着柳絮弯弯的眉角,戏谑一般的勾起唇角。
“柳姑娘,我们是不是该谈谈张启山的事了。”
陆建勋以为会从柳絮眼里看到慌乱与害怕,但他又想错了。柳絮依旧淡定自若,她的表情完全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她轻轻冷笑,然后一脚踩在了陆建勋的右脚指尖。陆建勋吃疼,马上放开了拉着她的手。
“看来陆长官没有学过怎么跟一个女孩子说话才显得绅士。”
陆建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哪儿那么大的力气,踩的他真是无比的疼。
“的确,刚刚是我冒犯了,可柳姑娘这脾气跟陈皮倒是有点相像。”
陈皮无心理会陆建勋说什么,他现在正为自己刚刚那么大反应而苦思。他不得不重新审视那女孩,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好看,从什么时候她开始变得不讨厌,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她的事特别在意。现在的他闲下来的时候想的不再是师娘,而是柳絮。他不敢承认这一变故,一直以来,师娘就是他的支柱,现在多了个柳絮,他竟害怕她取代师娘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废话不用多说了,你把陈皮放下来,我把一切告诉你,反正他受伤了,我也跑不了。”
陆建勋一听倒是有几分道理,便将陈皮放了下来。
陈皮虚弱到站不稳,柳絮一把把他扶住就望自己怀里靠。
陈皮虽无力,可意识还很清晰,他觉得他不能被自己心中那股感觉牵着走,他要远离柳絮。
陈皮把柳絮的手拿下,自己挣扎着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柳絮眸色开始暗淡,她努力了这么久,没想到在他眼里自己什么都不是。
陆建勋也注意到这个状况,却暗自窃喜,这陈皮对于柳絮的爱慕充耳不闻,难道是还喜欢着他师娘?早就听说陈皮是个痴情种,今日这情形,倒让自己有机会了。柳絮知道现在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陆建勋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怕是他见了陈皮对自己的态度又得计谋一点什么了。
“陆长官想知道什么?”
陆建勋见回归正题,也坐到了椅子上,与陈皮形成对面。
“张启山去了哪儿?去干什么?为何连二月红与齐铁嘴都去了?”
“北平,求药。”
“求什么药?”
“陆长官难道不知道我家夫人病重,他们一行人是要去北平新月饭店拍鹿活草来救我家夫人的命。”
“就这样?”陆建勋有些不信,事实不该是这样。
“不然是怎样?”
“为何他们要去这么多人?”
“人多好照应,陆长官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陆建勋以为张启山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却没想竟是这么没有价值的事情。求药?也对,张启山与二月红情同手足,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
柳絮说的是事实,可有一点她没告诉陆建勋,只要丫头病好,二月红就会跟张启山他们下矿山,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陆长官这下能放我们走了吗?”
陆建勋也闹的有些累的,还是怪自己心思太敏感,只要是跟张启山有关的事他就不安心。
“我陆某人一向说到做到。”
柳絮见大门打开了,便走到陈皮身边,却发现不知何时,他已晕了过去。看着他满身伤痕,心痛的滋味不然而喻。
她拍了拍他的脸颊,也没反应,不免有些着急。
“陈皮,陈皮。”
“柳姑娘放心,他只是晕过去了,到这儿来的人身上不脱一层皮都是回不去的。”
柳絮也没有心情再去骂他无耻了。她只好把陈皮背在背上,一步步走出大门。
陆建勋心情有些沉重,柳絮的背影看起来很倔强,却很强大。他想去告诉她可以送送她。但他似乎知道柳絮会拒绝,可她那模样着实让人心疼。
“副官,派辆车把他们送到长沙医院。如果柳姑娘不肯上车就打陈皮。”
“是。”
陆建勋又摆弄着他的皮手套,看似平静,内心却暗藏汹涌。他决定,这个女孩,他要了。长沙医院:
陈皮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他睁眼的刹那,屋内尽是白色。他想动一动,却发现全身都在疼。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什么压在自己身上,而右手也被人紧紧握着。他往旁边细看,竟是柳絮趴在那儿,紧闭的双眼下是浓密的睫毛,如蝶翼一般好看。他突然就想伸手去碰碰她的脸颊,可还没行动就又被自己强制压了下来。他发现自己这段时间特别反常,只要是柳絮的事他就不正常。那感觉越来越奇怪了,他快要控制不了。他怕那感觉疯狂生长,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陈皮就直直的盯着她看,直到柳絮醒来。
柳絮揉了揉发酸的手臂,趴了一晚上挺累的。她侧过头想去看看陈皮醒没有,却望进了一双清亮的眸子,那倒影里印着自己的脸。
柳絮楞了半响,而后微笑。
“你醒啦,饿了没有,我去给你煮面。”
陈皮不说话,柳絮只当他答应了,便起身准备出去。
“为什么来救我?”
“我以为你明白。”
“明白什么?”
柳絮坚定了眼神,坐在床沿。
“为了你我可以付出一切,我知道你心里装不下我,可我不会后悔,我来到这儿的唯一理由,就是你,陈皮。”
陈皮觉得自己守不住心里最后一丝防线了,她的话又钻进了脑海,镌刻在里,想拔都拔不出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甚至说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内心深处有股燥热逼得他发疯,他不敢看柳絮的眼精,他怕陷进那黝黑的瞳孔里。陈皮的态度柳絮心知肚明,她也没打算陈皮怎么回应她,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习惯了被忽视,习惯了陈皮一如既往的冷漠。她自嘲的笑了笑,还是决定不管怎样,都要让他去见他师娘,日子已经不多了。
在医院修养了几天,陈皮身体得到了恢复,柳絮就着急给他办了出院手续。第一时间,柳絮就拖着他回红府。
今天的天空乌云密布,想来待会可能要下一场暴雨。
柳絮是知道接下来的发展的,不同的是,陈皮会如愿以偿的见他师娘最后一面。她也只能帮到这儿了。可现实却硬生生给了柳絮一把刀,她所想的和她想要的都被命运无情的剥开。
刚一回到红府,码头那边就出事了,还来不及休整,陈皮就要急匆匆的赶往码头。柳絮慌了神,一把拉住陈皮,阻挡他踏出红府的大门。
“你要去哪儿?”
“码头那边出事了,我的去看看。”
“非要现在去吗?让别人处理不行吗?”
陈皮觉得奇怪,柳絮的眼里有好多他看不清的东西。
“他们没我不行。”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事情没处理完前不会回来的。”陈皮以为柳絮是因为担心他身体而关心,他故意说的满不在乎。
柳絮皱着好看的眉头,一直拉着陈皮的手不想松开。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去码头。
天空中飘起了细雨。柳絮暗道已经没多少时间了,陈皮必须呆在府里。
“你今天哪儿都不能去,就在家里。”
柳絮意味不明,陈皮有些茫然,他想留下来,可码头的事确实比较急,听阿三说周老板昨天带人来抢了许多货,价钱给的又不合理,这简直让他气急。这些人就是看准了陆建勋来找了自己麻烦,见风使舵的人他不会留。
“你让开。”
陈皮想甩开柳絮的手,可柳絮力气似乎都用在了她握着自己手的手上,任凭陈皮如何摆脱,她都不肯松手。
“你再不放开,我就杀了你。”
有多久没对柳絮说过这种话了,连他自己都忘了,以前说的十分轻易,为何现在却该死的那么难受。他忍住不去看柳絮的表情,大概她也意识到陈皮多久没说过这种话,所以她的表情里有着难过。
“那你杀了我吧,我不会放手,你必须这几天都要在府里好好待着。”
陈皮有些烦躁了,这女人怎么这么难缠,难道自己真的要杀了她吗?
陈皮不自觉的把手扬起,却见柳絮毫不畏惧。他越加奇怪了,平时只要他这样,柳絮就会吓得闭紧双眼。今天的她太反常了。柳絮觉得很生气,自己那么拼命的救回他,他现在竟然要离开。他要是走了,说不定回来看到的就是丫头的葬礼了。
“我为什么一定要在府里待着?”
“因为你伤还没好,需要多静养。”
柳絮随意编了个理由糊弄过去,可陈皮觉得这个理由根本留不住他,他还以为柳絮是真的有什么事呢。
“我没事,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让开,我要走了。”
他不顾及柳絮还拉着他的手,硬是要走,这一拉扯让柳絮跌倒在地,她的手撑在地面擦破了皮。陈皮一时慌神,想要去扶,却见她豪不在意的站了起来,又过来拉住他。
“不行,你不能走。”
陈皮本就脾气不好,柳絮还这般磨合他。他真心立刻把这粘人的牛皮糖打晕。
不知何时,刚才飘的细雨变成了倾盆大雨。声音大的吓人,滴滴答答敲在柳絮心里。
“下这么大的雨,别去了。”
“就算下刀子我也要去。”
陈皮心一横,硬掰开她的手,然后冲出门外,谁知,柳絮不顾大雨淋湿,奔跑着向前,一把抱住了陈皮的腰身。
“别走,走了你会后悔的,别走。”柳絮已经分不清她脸上的是雨还是泪。陈皮楞了许久,后背传来的柔软令他无所适从,柳絮的手抓的很紧,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他不知道她怎么了?他能感觉的到柳絮在抽泣。
“你到底怎么了?”陈皮温和的口吻询问,发出声后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原来自己也会有这么温柔的声音。
“别走,求你。”
无论陈皮的心有多硬,到这一刻,他都没办法铁石心肠,柳絮的声音带着哭腔,也不是没听过她哭,只是这一次他比任何时候都在意。
陈皮转过身,看着柳絮被雨水打湿的脸,内心有股力量在波动,他再也不能忽视他的内心,这个女孩他竟然喜欢。
“柳絮…………我…………”
陈皮想说着什么,却见柳絮瞪大眼睛疯了一样跑向前,他放眼望去,竟是二月红抱着师娘从雨中走来。柳絮知晓一切,怕是去张启山府邸求药不成,丫头今晚就要度不过去了。
陈皮在看到师娘病态的脸后开始变的暴躁。
“师傅,师娘这是怎么了?”
“陈皮,去打盆热水。”
二月红没有说话,慌慌忙忙的把丫头抱回房间,倒是柳絮精灵,支开了陈皮。
柳絮帮丫头换了身干净衣服,二月红则一直守在她床前。
陈皮端着热水走了进来,他见二月红与柳絮二人脸色沉重,不免开始担忧。他望向师娘沉睡的容颜,那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苍白的吓人,师傅不是去求药了吗?为什么师娘没有一点好转?
柳絮知道陈皮所想,幸好今天是把他留下了,不然这最后一面………………她想这算不算是帮陈皮完成了一个心愿。
丫头悠悠转醒,看见屋内三人皆是一脸凝重,她笑了。
“你们这是干嘛?”
她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但他们难过的表情令她放心不下。
“二爷,我想跟陈皮说说话。”
“好,我叫他过来。”
二月红给陈皮使了个眼色,然后跟柳絮离开了房间。
陈皮隐隐觉得不对劲,怎么师傅跟柳絮的神情像是无比沉痛,连师娘看自己的眼神都变的奇怪。
“师娘,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师傅求来的药不管用?”
丫头摇摇头。
“陈皮,以后你要听师傅的话,脾气不要那么暴躁,不要像个小孩一样让人担心知道吗?”丫头说的话意外的语重心长。
“师娘,我会的。师娘,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给你去找大夫。”陈皮不难听出丫头语气中的决绝,像个将死之人最后的独白。
“我知道你为了我的病奔波了不少,可我的病我自己知道。答应我,要是我不在了,你一定要陪在二爷身边,不然他会很孤单。”
“师娘你又在说胡话了,你会好起来的,我们三个会一直在一起,不会分开的。”
“陈皮,你也不小了,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了。柳絮是个不错的孩子,看的出来她很喜欢你。”“师娘,你别说话了,我去叫师傅进来。”
陈皮不敢再看丫头,看到她的脸他的心就痛的很。猛的,丫头抓住他的手。
“你去帮我叫柳絮进来。”
“”是,师娘。”
柳絮此刻正望着还下着雨的天空,心中的惆怅与这天气如出一辙。连老天爷都会看这人世间的事态,人要死了,天气都不好了。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柳絮转头便看见陈皮泛红的眼眶,他大概也是知道丫头熬不过去了,伤心在所难免。
“柳絮,师娘让你进去。”
柳絮没有说话,只微微点头。
一进门,就看到丫头的笑脸。
这个曾经带给自己温暖的女人如今要走了,尽管知道一切却也无力改变。她在这个世界这么久,也渐渐明白了,她可以改变许多事情的发展,却唯独改不了命运。她让丫头多活了一年,她让陈皮见了丫头最后一面。她也没觉得自己有多自豪,反而更失落。那种眼看一个人的生命在时间的缝隙里慢慢流逝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太压抑。就像亲眼看见一个人死而做到袖手旁观。
“夫人。”
“柳絮,你从十二岁就进府了,我也看着你长大,如今却是看不到你出嫁了。”
“夫人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陈皮性格顽劣,有时候不懂别人的心思。”
“我知道,夫人你放心吧,以后我会在身边陪着他。”
“陈皮能遇见你真好,是他的福气。只可惜,我不能再陪伴二爷了……”
柳絮沉默了,丫头这一生虽短暂,可她收获了两个优秀男人的心。柳絮也曾想要不要告诉她陈皮爱着她这件事,可临到现在,她也无法开口,怕她知道了会走的不安心。所以直到她离开房间柳絮都没再说起陈皮。夜晚来临,下了一天的雨终于是停了,柳絮一直守在丫头房门外,她记得丫头死前想要吃面,二月红抱着她求了几家面馆都不开门,最后陈皮把他们都杀了。她不愿这些事发生,所以她决定为她做这最后一碗面。
陈皮也担心的守在柱子旁,可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陌生人一般。
直到二月红走出来。
柳絮忙问:“夫人是不是要吃面,我去给她做。”
二月红先是一愣,然后点点头。
柳絮在厨房忙活,她边和着面,边掉着眼泪。相处了一年多,说不难过是假的。况且这世界不是梦,是真真发生在她身边。
一会,柳絮就端着面来到房前,她把面交到二月红手中便离开了。她不想看着她咽气,也不想经历着悲欢离别的苦楚。她只好躲进了被窝,任由眼泪在脸上肆虐,她静静的闭上眼睛,开始沉睡。
陈皮也注意到柳絮异常的心情,他本想拉住她,给她安慰,可想了想终是没有行动。他现在只想陪在师娘身边,不敢移动一步。他突然想起了今天下午柳絮抱住他的情景,她让他待在府里,宁死也不放手,难道她知道师娘出事了所以才那样做?怎么可能?柳絮又不会预测未来,怎么会知道呢。他甩掉让人忧心的思想开始认真的守候在门外。今夜,注定无眠。
第二天一早,大街小巷就传遍了丫头离世的消息,红府也挂上了白幡,一个个花圈依次并排在府外,许多悼念的人也都纷纷前来安慰二月红。
二月红很颓废,他靠在丫头的灵柩旁,拿着照片,不理会任何人。
异常沉默的还有陈皮,他跪在丫头牌位前已经好几个小时。没见他流泪也没见他发脾气,只是不说话。在外人看来他是有点反常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里有多痛,陈皮没有爹娘,从小就不受世人关心,别人眼里的他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只有师娘,真心待他好。陈皮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哭?难道真是铁石心肠,最珍爱的人死了,连眼泪都不掉,这算什么?丫头的葬礼结束过后,齐八爷就找了个好日子下葬。待全部安顿好了过后,二月红就叫管家遣散了所有的下人。这时,众人才意识到,柳絮不见了。
当陈皮知道这个消息后,就跑去她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他这几天一直把自己陷进师娘离世的沉痛内,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事。听桃花说,自从那晚给师娘做了面过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柳絮。
陈皮翻遍了府中的某个角落,找遍了长沙的每个角落,他甚至去过陆建勋那儿找,可毫无意外的也没有。柳絮就像凭空消失了,仿佛从没来过这个世界。
二月红自是无暇管这些的,他还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每天都把自己关进房间,不吃也不喝。
那么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了陈皮。柳絮到底去哪儿了?难道她离开了长沙?不可能,她连师娘的葬礼都没参加,她那么喜欢师娘。陈皮唯一想到的就是柳絮遇害了,除了这个她想不出其他柳絮离开的理由。
就这样,一个月,两个月都过去了,陈皮依旧为码头奔波,下斗。他每天一闲下来就寻找柳絮,城里城外的找,他始终不相信她就这么消失了,哪怕是她已经死了,丫头的葬礼结束过后,齐八爷就找了个好日子下葬。待全部安顿好了过后,二月红就叫管家遣散了所有的下人。这时,众人才意识到,柳絮不见了。
当陈皮知道这个消息后,就跑去她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他这几天一直把自己陷进师娘离世的沉痛内,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事。听桃花说,自从那晚给师娘做了面过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柳絮。
陈皮翻遍了府中的某个角落,找遍了长沙的每个角落,他甚至去过陆建勋那儿找,可毫无意外的也没有。柳絮就像凭空消失了,仿佛从没来过这个世界。
二月红自是无暇管这些的,他还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每天都把自己关进房间,不吃也不喝。
那么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了陈皮。柳絮到底去哪儿了?难道她离开了长沙?不可能,她连师娘的葬礼都没参加,她那么喜欢师娘。陈皮唯一想到的就是柳絮遇害了,除了这个她想不出其他柳絮离开的理由。
就这样,一个月,两个月都过去了,陈皮依旧为码头奔波,下斗。他每天一闲下来就寻找柳絮,城里城外的找,他始终不相信她就这么消失了,哪怕是她已经死了,也要找到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