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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七)奔赴

盗笔衍生:鬼蛊

请允许我自己揭自己的伏笔

有没有朋友发现,这几章都有些部分,对应了老道的几句杂诗。

“残阳恍然似朝霞,风舞银丝疑飞雪。”

“枉叹醉梦春江夜,万芳归尘辞三月。”

“朱陈对酌冬融水,枯守孤夜春盈月。”

“红颜忍别故人兮,青衿不负良人也。”

————

  我的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并且,长得越来越像我了。我发现有时黑瞎子会抚摸着她的小脸,一瞬失神。不知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也不知黑瞎子是真的爱她,还是把对我的爱,在心底隐秘地寄托于这个孩子。

我站在不知名的角落,注视他们养育这个小小的女孩,如一个失去喜怒的神明,却没有赐予她祝福的能力。

月月说出的第一个词是“妈妈”。

当时其他人都聚在一起逗她玩儿,突然听到后都同时僵住,不安地瞥向黑瞎子。独独黑瞎子还只是笑,伸手不停抚着月月小小的脑袋。

没有别人会在月月和黑瞎子面前提起我。她是从谁口中学会的,可想而知。“妈妈”这个词、我的名字、我们经历的一切、我们被宿命逼至如此惨烈的结局,他又在无数个深夜里倾诉了多少给一个不知人事的婴儿。

但在这之后,黑瞎子就什么都不再和她说了。月月很快转而学会了叫爸爸、干爹、叔叔。

我曾知道遗忘是痛苦的,黑瞎子也是一样。只是他在不愿我被生者遗忘的同时,也不愿把失去我的痛苦,再传递给我们的孩子。

可我如今所感受的,比遗忘要残忍千百倍。我连遗忘的痛苦都感受不到了。我愿意用任何东西去换回我那些色彩如此之浓郁的情感,可我已消亡,再没有任何的筹码。我连失去情感的惋惜都不剩下。

也许这就是天授不阻止我开启最后一场死战的原因。它早就为我铺陈好这个残酷至极的惩罚。我因为爱去做违逆者,它就收回我爱憎的资格,还偏偏要我注视爱我的人,我曾爱的人,让我旁观他们在世上一天天蹉跎。

我想知道我会不会后悔。我没有感受了 ,只能凭逻辑去推断自我。如果当时我知道我所做的这些,在我死后为他们延伸了如此多的痛苦,那我是否会选择顺从,陪黑瞎子走完那最后一段旅程,然后就在那颗黄昏的大树下与他真正告别。

我们已历经太多似乎注定了的结局,每次都是我不认命,从而不顾一切去反抗。但反抗后的结果,往往是因为换来过转瞬即逝的幸福,而让之后的伤害更刻骨。

我到底为了些什么呢。我这一生的挣扎,到底想挣扎出什么,又想挣扎去何处?

我不知道。因我已不存在。

黑瞎子是个太过称职的父亲。再加上身边人的陪伴,月月小时候完全没有因失去母亲造成过爱的缺失。黑瞎子填补了她所有的情感需求,她其实比一些正常家庭的孩子还要幸福。

直到月月上了三年级,我是生她的时候死的这件事传开。慢慢地,同学看她的眼神从同情变得异样,到最后,在几个厌恶她的人的挑唆下,没人愿意和她做朋友了。

她被传成了灾星。

恶魔并不分年纪。我那天看着几个同龄的孩子把我的月月推倒在厕所肮脏的地板上,指着她的鼻子,做着鬼脸,骂她是灾星,跟她接触的人都会遭灾,她害死了她的妈妈,她是个没良心的祸水。

都是不到十岁的孩子,这么大的恶意到底从哪里来。月月没得到我的半点爱,可怎么就继承了我也曾受过的凌辱。

那天放学,黑瞎子笑着在门口张开双臂,准备迎接他每天都飞扑进他怀里的小女儿,结果很快看见月月的浑身脏污,和哭肿的眼睛。

她抱着黑瞎子,无视周围人疑惑又怜悯的目光,在学校门口嚎啕大哭,颤声一遍遍地问他,妈妈在哪儿,妈妈在哪儿……

月月是个懂事的孩子。吴邪叔叔他们曾背着黑瞎子叮嘱她,不要在爸爸面前提起妈妈,她模糊地明白为什么,就真的从来不提。

那是她第一次问黑瞎子,“妈妈在哪儿”。可黑瞎子什么都说不出来,笑容慢慢凝固,然后蹲下,把月月更紧地抱住,下巴抵住她哭到抽搐的肩膀。

他本就与学校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此时四周人流涌动,他弯曲着身体护着这个第一次体会到自己已失去母亲的孩子,是洪水中已下沉的船,失去挣扎的可能,相拥沉入深渊。

我明明就在那儿凝望着,看黑瞎子因她一句“妈妈在哪儿”,从发梢到双脚,固化成一尊石像,像被痛苦凝成的冰凌刺穿,钉在原地。

但我无法动容,甚至无法让他们感受到我就在一旁,我能看到这一切。

————

  后来月月转学,在黑瞎子和其他人的不断努力下,也摆脱了这段经历的阴影。

他们一路保护着她长大。如我曾经预想的一样,她毕业,工作,嫁人,从未经历大风大浪,人生顺风顺水,工作心仪,丈夫体贴。过着最平常幸福的生活。

独独受过一次最大的打击,发生在她三十岁那年。

那年,黑瞎子终归离开她了。甚至没见最后一面,只留下一封信,在一天清晨塞进月月和她丈夫的房门。

留信是我的习惯。我想他写下如下这些话的初衷,与我曾经的想法是相似的。信远比当面的告别容易接受,文字终究苍白,想让留下的伤痕痊愈,也会更容易。

他的笔画依旧苍劲,但读起来,字字还是带着离别应有的轻。

【孩子,你懂事之后,我从没在你面前提过你的母亲。一是我一直尽力不让你感受到这个家不完整,二是,与你说起她,我确实从来都做不好这个准备。

但现在,我们可以聊聊她了。

你的母亲是道上的杨淳、九鳞,是南瞎北哑养大的三月,也是我的小丫头,我的爱人。她最开始的名字是你张干爹取的,因为她生在春天。阳春三月,一年最好的时候。

她的生命定格在生你的那一天。但我爱她,与她的生死无关,也与我的生死无关。我无数次想过如果有来生的话,我该怎样比今生加倍地去爱她,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可如果你问我这些年怪不怪她?我也只能说,怎么会不怪。可我知道她没有办法,她没有回头路。抛下你我是她最后一个迫不得已的选择,但从那以后,她就自由了。只不过是没有我的自由。

如果她的宿命允许,你妈妈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可她对我,确实太残忍了。残忍得我不知道回想起与她的哪一段过往才是最痛的,可我偏偏是个无法忘记的人。我也不能忘记。

我想,这也是我曾经没能保护好她的代价。我该受这样的惩罚。

月月,我自以为已经做好了一个女儿的父亲,没辜负她的期望。那么,原谅我,我要去做我妻子的丈夫了。其实从她离开、你出生的那天起,我就决定不要走完一个没有尽头的余生才去见她。

长生路漫漫,你妈妈等我等得久了,怕是要有小脾气的。

月月,我想她了。遇到她之前我从不知道,自己还会这样刻骨铭心的思念一个人。

在感情上就只有两种人,有些人习惯告别,有些人不习惯。不习惯的人,身上的东西会越来越沉,走的会越来越慢。这番话我总和别人说,现在也送给你。可是月月,我希望你原谅爸爸的言行不一。

等到必须告别的时候真的来了,我发现自己何止是变慢,是根本走不下去了。

如今又是一个三十年。我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告别,是因为你已经长大,有自己的人生,我再没什么需要为你做的。以后和你张干爹一起,多照看吴邪他们那帮老家伙。还有,你张干爹总是忘事情,到时吴邪他们也过了百年,记得让他知道他还有家人,他在世上还有牵挂。

这也是你妈妈的愿望。她没说过,但我猜得到。

我与她走到今天,千百种滋味都已尝遍。所以别无他求,只愿你无病无灾,平安一世,细水长流,邪祟不侵。

再见。替我们好好活着。】

最后一句话被划掉了。当时看完信已哭到完全慌神的月月,想来再也不会知道这是为什么。

————

  他们直接赶去那片溪谷,并发现了黑瞎子。我们间的感情,让这时隔三十年的殉情都如此容易被想到。

巫族人死后不立碑,我早已不知道我娘葬在哪儿,可黑瞎子竟然记得我长眠的位置。我发现这一点,原因是他躺着的位置紧挨我下葬的地方,一如曾经我们互相依偎的距离。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早就为自己预想好这个结局,才会提前铭记我的位置,为了这一刻的相依长眠。

他死后还是在笑。当你明知一个人深陷痛苦,他的这种笑就会像破壁残垣中开出的蔷薇,美得失真,凄凉至极。

他太阳穴上有贯穿的弹孔,后颈略长的头发被血浸透,土地染成深红。他保持着一个很放松的姿势,左臂伸直,放在我下葬的土地上,像我仍枕着他的胳膊安眠,右手握着一把92式博莱塔手枪。

那是我用过的枪,他当年亲手送给我的。

用我的枪结束自己的生命,想来也没什么不应该。他是个走过历史的人,这样老旧的一把小手枪原本不可能带走他。他本就是为我而死。

我看着他的尸体,像看冬衰夏长,看川流不息,看他身下的红土,看他笑容上的雪花,脑海中已没有生命消逝的概念,也闻不到血腥。

只是突然在想,他会不会冷。

大概会的。他流了那么多血,天上还在下雪。

晶莹洁白的东西不断飘落在他身上,但那些远远盖不住他身下刺目的红。我又想起他在这里向我许诺终生的时候。

我安睡的那个白瓷罐也很素。当年的我用自己的血染红了我娘的骨灰坛,现如今,他用他的血来染红我的了。

如果现世的轮回都悲凉到如此地步,那往生者,还是不要期盼来生了。

我的一生,足矣称为轰轰烈烈。爱得轰烈,恨得轰烈,悬崖峭壁无处不走过,落日长河目送其奔流。到头来,还眼睁睁见爱人殉情,血染遍葬身之地。

那是我们一生的净土。不知要落下多少雪才够掩埋。

是,他太冷了。他是我的爱人,就算感受不到,我也觉得自己应该心疼。应该为他这又一个三十年后的奔赴,去做些什么。

我想象着自己走过去躺在他身边,枕在他为我伸出的胳膊上,闭上眼睛,任雪将我们已无体温的身体封冻,再相拥而腐化。哪怕这些举动,我已做不到任何一个。

我从这片长眠了三个灵魂的高地往下眺望,树林依旧苍翠,溪水仍在奔流,只是没有暖阳的温度,没有桃花绿草的香。

我们多年的纠缠,终究不曾干扰这里分毫。溪水仍在奔流。

可,不是在下雪么。是否因为它要承载无数生命流去,溪水才凝重到风雪都无力冰封?

所以,到底是不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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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一回复,还没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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