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蛊 （四）哑巴张

    我这一天走了太多路，适应了被黑瞎子抱起的感觉后，渐渐放松了下来。不用自己走路，还真是舒服。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混着皮革特有的味道，丝丝缕缕吸进我鼻子里。他身上的肌肉太过结实了，我自小只被娘亲抱过，她身上香香软软的，与瞎子简直是天差地别。

可不得不说，这样的怀抱很有安全感。

    就这样，我很没出息的，在一个陌生男人怀中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听见耳边传来了他带着笑意的声音：

“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晃晃悠悠一路，我由于太累，黑瞎子又抱得特别稳，夜晚的微风吹着，睡得很香。

    直到我的后背感受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重心一下子转移，我混沌的脑子才清醒过来，警惕心重新回到我身上。我一下子睁开眼睛弹起来，视线却直接撞进了一双淡然的眼睛。

    又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他看着我，眼神里像什么都没有，可一片幽深下面又仿佛藏着天大的秘密。我暗自庆幸娘亲对我的训练，让我养成了看人先看眼睛的观察习惯，至少像这种时候，我就能立刻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惹不起的人。

    我环视了周围，发现我在一张有点旧的床上，黑瞎子就站在那个陌生人旁边，一手抽着烟，另一只手——

    拿着我的药粉罐子。

    我条件反射一摸自己衣袖，果然，什么都没有。这个黑瞎子趁着我睡着，竟然拿走了我的东西。

他边把玩着罐子，边道：“一个小丫头身上老放着毒药多不好，送我了，就当是你的暂住费。”

    我强行让自己冷静，冷静，用我能想到显得最阴险神秘，不给我们养蛊人丢脸的声音，冷冷接道：“这是蛊药，其他人沾上除了当时疼痛，不出十天，它就会慢慢侵入身体，一点，足以穿，心，蚀，骨。”

我把最后几个字咬地很重，随后向他伸出手：“你最好还给我。”

    他闻言没有一点被吓到的感觉，后来回想我才意识到，我那时自以为有威慑力的话在他听来，只不过觉得好玩儿而已。

他自顾自乐了几声，往空中随手一扔，小罐子就稳稳停在了我的掌心。

    我松了一口气，重新把它藏好在袖子里。这药是娘亲特意做给我防身用的，虽功效没有那么夸张，但杀个人问题不大。这黑瞎子手这么欠，没准真能打开闻闻什么味儿。他毕竟对我没有恶意，我不想他因为我受到伤害。

    这时，我才发觉另一个人的目光，似乎从未离开过我。

     他指着我，问黑瞎子道：“哪儿来的。”

    黑瞎子挠了挠头，讪笑道：“别误会，不是拐的。四阿公没说两句话就塞了个小孩给我，让我保护她。哑巴你说，这么大点个孩子，值得专门雇我去护着?不过放心，她应该不难养活，一天三顿饭，和养鸡差不了多少。”

    那个人明显不认同他的说法，但显然懒得搭理他，貌似也不在乎家里多了我这样一个拖累，干脆闭目养神，不再理黑瞎子了。

    黑瞎子看见我一直盯着那个人，才后知后觉地一拍脑门，指着他对我道：“忘介绍了，这位是张起灵，外号哑巴张。你也看见了，人如其名，不爱说话脸还臭，你用不着管他。我这么善良的人，拿了四阿公的钱，也不能太亏待你。这里是我俩住的地方，之后你就住在这儿，直到我的任务结束。”

    说完，他又沉思了一会儿：“不过，四阿公还真没说你要在我这儿呆多久。但是别担心，只要钱到位，我肯定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我还是第一次认识到，原来钱可以给一个人那么大影响。真是开了眼了。

    我忍住不让自己的白眼翻上去，尽量心平气和的对黑瞎子道：“黑爷，你其实可以直接放我离开，我不会再来叨扰的。”

    黑瞎子摇摇头：“那可不行，万一四阿公哪天发现你不在，我的报酬可就打水漂了。哎你可别想跑，我逮人的时候下手可没个轻重。安心在这儿，我和哑巴不吃小孩。”

    看他们的样子，我心说吃不吃小孩还真不一定。因为紧张，我的手无意识的抓住了床单，一下子碰到了手上的伤口，没有防备，疼得抽了一口冷气。

    那个哑巴张听到我的声音睁开了眼睛，视线移到了我的手上，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然后站起身向我走来。

他整个人气场太过强，我本身就处在一个极度紧张的状态，见他靠近，脑子里那根弦绷得越来越紧，就一点点往后缩，直到靠在了床板上，无路可躲。他看到我带着明晃晃不信任的眼神，倒也没有什么动作。在床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我。

    一个人是不可能长时间保持高度警惕的，何况我那时年纪小，他又只是坐在那儿，不一会儿我就没办法像开始时那么提防他了。

    结果，就在我刚刚有点松散的时候，他突然快速出手，牢牢抓住了我受伤的那只手。养蛊的人对自己的伤口是非常敏感的，因为我自己知道，一个伤口可以被敌人怎样利用。比方说，随便抓几只蛊虫钻进暴露的伤口，它们就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把我吃空，最后我还能在临死前看着它们从我的身体里，蠕动着爬出来。

    所以，当自己有伤口的地方被不信任的人牢牢控制住时，我这些天强行控制住的情绪和积累下的恐惧，几乎是一下子被引爆了。

    娘亲说过，一但我哪天失去了她的保护，为了生存，我不可以把自己的软弱暴露在任何人面前。

    可是一个自幼没见过外面世界的小孩，在几天内经历了唯一亲人的离世，还被迫离开了自己熟知的地方，强行接受着完全陌生的一切。现在，竟然又被人死死控制住了伤处，我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没办法再克制了。那一刻，我听到了我脑子里一根弦崩断的声音，极度的惊恐和先前强压下来的悲伤崩溃，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我拼命往回拽自己的手，叫喊着“放手，放开我！”脚踢在他的身上，但即使我用尽全力，我的反抗他来说也只是像挠痒痒一样。

    这种力量上鸿沟一样的差距严重加剧了我的恐慌，我忍了那么久的眼泪在全面崩溃下，大滴大滴流了下来，佯装凶狠的一声声“放手”带上了哭腔，渐渐变成了尖叫。

    旁边的瞎子看着状况不对，站起来要来制止他：“哎哑巴你干嘛呢，快快快先放手！听我的放……”

    他话说了一半，就顿在了原地。

    我拿出我刚收起来的药粉，直接砸在了他抓住我的那只手上。

    他躲的非常快，但再快也快不过粉尘的速度，浮尘沾在他的手上些许，立刻烧红了一片。

     当时我完全没缓过来，盯着掉在地上的小罐子和对面人的手，把终于抽回来的手藏在身后，止不住的抽泣着。直到我看见他的手开始起密密麻麻的红疹，脑子才一下子清醒过来。

     闯祸了。

    我没想过要伤害他，真的是走投无路时做出的下意识动作，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得给他解毒。我猛地抹了一把眼泪，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克服住情绪。

   解毒的方法其实，非常简单粗暴。

我对着黑瞎子道：“给我把刀。”生硬的语气，但带着哽咽从我嘴里说出来，就完全没有一点气势了。

    他好像想问什么，但还是闭了嘴，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递给我。我干脆没有接过，像怕自己后悔似的，一闭眼，把没受伤那只手送过去按在匕首上，使劲一划。我实在没有勇气再绷裂旧伤口了。痛感袭来，我忍不住呜咽了一声，刚收起来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流血的手放在了那哑巴张手上方，往泛红的地方滴血。不得不说，下手有点猛了，血流得太多，越流就越疼，我就一只手往上滴着血，一只手擦着眼泪，眼前一片雾蒙蒙，还得强行憋着抽噎声，小声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害怕，我没想伤害你，对不起……”

    可能是这副样子实在太惨了，那个哑巴张想拉开我的手，手伸出来一半，想起来我刚才的反应，就又收了回来，低声对我道：“我的血特殊，能中和大部分毒性。没事的。”

他对我说话时的语调，似乎是比和黑瞎子说话时更柔和了些，可能是知道自己把我吓狠了。

    我还是抽抽搭搭地摇了摇头：“这是我的血气炼的蛊药，唯一的解药就是我的血。娘亲说不解毒就会出人命的。”

    他看着我的血啪嗒啪嗒掉在他手上，知道和我解释不清楚，只得等了一会儿，才道：“那现在，没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