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日常（7）

羽生结弦被T太勒令休养了一天。

尽管他自己也说不耽误第二天的训练，但T太的态度就是很强硬：“我知道你对花滑的态度，你不是个愿意偷懒松懈的，但在我这里我更重视你的身体状况，你刚经历过严重的哮喘，你要为自己负责。”

或许是有了叶卡捷琳娜的前车之鉴，T太比以往更重视他们的身体状况。五十年的执教生涯，她见过太多意外与不幸，有数不清的运动员因为毫无预兆的、突如其来的严重伤势被迫停赛休养、错失机会、实力下滑，甚至直接告别赛场，就像她自己一样。

跟她的执教生涯相比，他她的运动员时期就过于平淡，因为那实在短暂，只是18年华就因伤势再也无法走下去。无数个夜晚，她为此痛哭过一遍遍，质问上天为什么给她这样，她无法反抗的结果。这是她永远的遗憾。即使自己的学生获得再多的金牌，成为奥运冠军，登顶世界冠军也难全愈。

叶卡捷琳娜和羽生结弦是特殊的，他们是同一时代诞生的两个天才，是最有能力改变花滑的，能将花滑提升到全新境界的人，T太不希望痛苦降临在他们身上，更不希望悲剧重演。

羽生结弦自然拗不过T太的，偏过头看向身侧看戏似的叶卡捷琳娜，向她眨眨眼。叶卡捷琳娜无声的盯了他片刻，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那是没戏了。泄气似的答应了他们，也是好久没有这样严重的哮喘了，痛苦的让他想要直接了断，就当是给自己一个小小的假期休息下好了，不过这样的话明天就要和卡佳分开了，那可不行。

——

“这样真的好吗？”

叶卡捷琳娜还是顾虑着，T太是想他今天在家就好，现在人又跟出来了，今早他跟自己软磨硬泡了好久，还说什么“没有你在身边我会很孤独的”这种话，半推半就之下就已经在去训练场馆的路上了。

“没关系的啦，我今天连冰鞋都没带上，真的不滑冰。”他双手摊开，一副要验证清白的样子，晨风将他前额的碎发挑起，像是呆毛一样摇摇晃晃的挺立着，和煦的晨曦撒落在他的笑颜上，有时如狐狸般精明有时又似猫咪般可爱，明媚又清朗，是她最喜欢的少年的模样。

这样的话，老师要说教也只会说教她吧，叶卡捷琳娜在心里轻叹了口气。还不多想，手掌被人紧紧抓住，一股拉力将她牵了过去，身体不自觉的被他向前带去，是羽生结弦。

“快走啦，别想这么多，塔提亚娜老师不会说什么的，还有我呢，再不走快你就要迟到了。”

晴朗的天气很美好，清风撩起她的发丝肆意地飞扬，几缕发丝贴附在前额挡住了视线，胡乱的甩了甩头摆脱了发丝的纠缠，看着握着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干净有力的手，她被牵着一路跑向不远处的俱乐部，不觉得狼狈，甚至，知道为什么她还笑了出来。

……

最后到底是没有说什么。

叶卡捷琳娜去换了身训练服，羽生结弦待在原地替她拿着水杯、外套还有纸巾盒。

陆地上热身一下就很快上了冰，冰鞋是换了新的，原来的一双在近几个月的训练下，鞋身有了严重的磨损，再加上本身已经使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现在已经达到了极限，这双陪伴她两年半时长的冰鞋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光荣退役了。

新鞋适应了几天，现在磨合好了。她换上新的冰鞋，再次踏上熟悉的冰面，脚下的触感，快速滑行时那股迎风驰行的感觉，是她最向往的自由的感觉。

羽生结弦就站在场边，手臂上挂着卡佳的外套，猫咪状的纸巾盒和水杯被放置在冰场围栏上。他揉了揉猫咪纸巾盒的脑袋，还是更喜欢真的那只的手感，不过卡佳是不会让他碰的，每天连猫毛都要收拾的干干净净，还是很想要那只猫猫啊。“比噗桑那只丑东西好看多了。”他嘀咕着。

他依靠在围栏上，双眼没有一刻离开场上的那抹身影。五个月以来不松懈的训练让她再一次脱胎换骨，他最喜欢卡佳现在的样子，柔美又刚强，举手投足又有芭蕾舞者的风范，从指尖到神情都是大气又典雅的，很像他她的母亲。卡佳跟他介绍过她的母亲，季阿娜女士，那位曾经的莫斯科大剧院首席。

季阿娜女士给他的印象很像是古西欧的一位贵族小姐，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舞剧《茶花女》开场时那一幕，她所饰演的女一号，风情万种的交际花玛格丽特，那也是季阿娜女士的成名之作。

季阿娜不愧是首席，全世界都顶尖的芭蕾舞者，母女两个对舞台的掌控力如出一辙。

极具延展性的动作姿态，稳健的身形，无时无刻都保持着从容不迫的姿态，只是站在那里就别有一番韵味。她的身影看着有些单薄，她又清瘦了些，虽然知道隐藏在衣服底下的身体有的是蕴含磅礴力量的肌肉，但他还是会心疼卡佳，她的脸颊消瘦得有些凹陷下去，显露出了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眼底还挂着一点乌青，事实上她并不能每天都睡个好觉，是压力太大的缘故。

想起来自己刚来的那段时间，卡佳最讨厌的就是吃饭了，她还在控制体重，饮食上也克制了很多。其实鱼肉这种高蛋白低脂肪的食物对她度过发育关很有用，但因为过敏她没法吃，每天只能吃蔬菜水果沙拉，一点奶酪和松饼，以及一块毫无味道可言的水煮肉，不能再吃香肠，烤肉和罗宋汤。她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但这是营养师设计的最符合她目前情况的食谱了，她是硬逼着自己吃下去的，那实在味同嚼蜡，她一点也不喜欢，他也不喜欢。

思绪被打断，叶卡捷琳娜完成了一组训练，下场抽了几张纸巾，羽生结弦把水瓶递过去。

“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叶卡捷琳向他询问。

“很好，表演比以前更成熟，现在的风格很适合你，技术动作上也更稳定，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你以前的跳跃更偏向于直接在冰上生硬的起跳，只是依靠自身跳跃高度和转速，现在能够灵活的利用身体的惯性，这样下去只要比赛时不炸，你的竞争力就很大，基本上可以锁定第一。”他很诚恳的提出看法。

“希望你没有夸大。”她饮了一口冰水，“这六个月以来，我拼尽了全力，付出了那么多，我希望这些是有用的……”

羽生结弦突然想起刚来的那天与T太的谈话。

“或许是从前太过一帆风顺了，我以为她很坚强的，但实际上她很脆弱，也很难立刻接受巨大的落差。她并没有大众所认为的那样无坚不摧，不可企及，其实她也会迷茫，会为自己一次次的失败伤心流泪……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外界的舆论以及他本身都给了自己太大压力了，我感觉她快撑不住了。”

“为什么不相信自己？你从来都不差，我可一直有把你当做我前进的动力。”

因为叶卡捷琳娜轻笑了几下，只当是哄她的话，她可不相信像羽生这样顶尖的选手会把她当做动力。

可是，为什么不相信呢？羽生结弦没有解释什么，他一直有把卡佳放在一个重要的位置上，她是不能被轻视的存在。在大众普遍认为女单不应该有四周跳的时代，是她义无反顾的坚持下去，这是她无畏无惧的挑战精神。在比赛严重失误的情况下，她还是不听劝的上难度，这是她对胜利的执着和永不服输的精神。从不安于现状，对金牌不加掩饰的野心，不断精进与突破，是他最理想的模样。

“虽然会有些失礼，但我还是想问一下，yuzu，哮喘对你滑冰有什么影响吗？或者说，你为什么患有哮喘，还能走到这个地步。”可能这是个很莫名其妙的问题，但叶卡捷琳娜思考了很久才问出口的，她一直在寻找一个答案。

“嗯？”基本上没人会问他这个问题，他第一反应也是有点惊奇的，转而仔细想了想，给了她答复。

“你知道的，我是两岁就确诊先天哮喘，但最后我后来选择去滑冰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从来没有因为哮喘而动摇滑冰的想法。”

他接着说道：“哮喘是给我了很大麻烦，我因此必须控制训练时间，别人多练一小时是更进一步，我多练了就可能引起哮喘，所以我才需要特别抓紧时间，把一分钟当做三四分钟来练，把两个小时练出八个小时的效果。”

叶卡捷琳娜点点头，表示了解他见识过羽生的训练状态，别人会有偷懒的心思但他不会，他就是每次都尽力做到更好，那种强度是寻常选手很少达到的。

“哮喘每次来的都很措不及防，赛前赛后甚至在赛场上都有复发的经历，那样很影响状态，我也因此没有拿到理想的成绩，输掉了几次，真的好讨厌。”

“会很难受的吧，……你从来没有向媒体透露过哮喘复发的事。”

“那没什么好说的。”他很爽朗的一笑，“我也没想用这个引起别人同情，要是我以哮喘为借口的话，那我就输了。”

叶卡捷琳娜惊愕于这句话，但想到这句话出于他之口又是那么理所当然，他从来没有主动将伤口坦露，对伤痛又是那么云淡风轻，真是……

“你强大的让人忘了你有哮喘。”

“哈哈，还有人称我为哮喘征服者，我很高兴，哮喘并不能成为我在滑冰路上的绊脚石，在和哮喘的博弈中，是我赢了。”

……

叶卡捷琳娜被T太叫过去试了一下两件新的考斯藤，前些日子陆续就有几个包裹送到了俱乐部，其中两个是考斯藤，还有一个……

“来自挪威啊。”叶卡捷琳娜当场就拆开了这个快递。

“谁寄来的？”羽生结弦好奇的探头凑了上来。

“不出意外是我爸爸寄来的，去年年底寄来的快递还是在新西兰，半年没反应就已经在挪威了。”

是美丽的风景照，游轮、波涛、海鸥、山峰、海岸，挪威的景色美得像是自带滤镜，是纯粹的自然与人文的结合，仿佛心灵也能受其感染，得到宁静，也难怪网上很多人在喊挪威是精神的故乡。

其中几张被写了字。

“写了什么？”羽生结弦迫不及待的拿来替她念了出来，那写的十分简洁。

“平安。”

“快乐。”

“健康。”

“勇气。”

“幸福。”

只是十个字，又好像说尽了一切。叶卡捷琳娜重新接过那几张，盯着看了一会儿，最后状似无奈的失声笑了出来：“知道了啊。”

照片被重新收好放在了一旁。

“大概是写不出长篇大论的安慰话，他就只写了这几个词，很符合他的性格。”叶卡捷琳娜向他解释。

“但是，很有意义啊。”他拨弄着那几张照片，一边回应着她。

“嗯，的确。”她不置可否，“应该还会给妈妈寄过去一份，不为别的，就是想让她眼馋一下，他们俩都有环游世界的梦想，现在爸爸实现了，妈妈一直没有去，因为我要是出了什么事，她要过来照顾我，我参加国内的比赛和活动，她也会陪着我。爸爸每年会寄过来两三个包裹，他到访过九个国家也走过几十个城市，事实上妈妈被气炸了好几回了，因为爸爸给她的留言总是很欠揍，很幼稚，他们真的越来越像个孩子了。”

——

“啊嚏！”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帕维尔揉了揉鼻子。

“怎么了，着凉了吗？”丹尼斯起身就要去把窗户关上，被帕维尔阻止了。

“没着凉，我身体好着呢，感觉应该是有人在念着我。话说回来，寄给卡佳的快递应该也到了……窗户开着好了，通通风。”

丹尼斯又重新坐到帕维尔身边。

“最近工作怎么样？”

“很顺利，先前的一笔投资又赚了一大笔，一切都在计划中，我想近几个月又可以有一段假期了。”丹尼斯温柔的笑着，又看向他，“你最近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

“亚洲吧。”帕维尔思索了一下，“近几年很火的那个花滑男单叫什么来着？羽生结弦对吧。我倒想去日本那里看看，明年年初再去韩国怎么样？”

“都听你的。”

——

……

关于考斯藤，她花了点时间将两件都试穿了一下，衣服很合身，面料也很舒适，水钻的用量不少，但重量控制的很好。

“很漂亮，上身效果很好。”羽生结弦以观众的角度给了她评价。

叶卡捷琳娜用力甩了甩，原地跳了几下又做了几个跳跃，确保没有东西掉下来。

“很牢固。”这样就放心了。

伊藤聪美为她制作的《美好的痛苦》的考斯藤，每一条纹理都是精心设计过的，红与黑的碰撞交织，鲜红的、伤痕般、血迹似的纹路向上蔓延，像是要碎裂开来，是饱受苦难后的挣扎。大片刺绣增加了立体感，又使这黑色显得更厚重深沉。水钻增加了亮度，宛若点点晨光，割破这死一般沉寂的黑色。

“拿着吧。”叶卡捷琳娜将手机递过去，“帮我拍下视频，最后考斯藤上身后的表演效果，我要发给设计师，让她们验收一下最后的成果。”

“好。”

……

熟悉的音乐响起，凭着肌肉记忆就开始动作，没有多刻意，或许真像羽生结弦说的，她已经能把衔接做的如同喝水般随意，只是一个跳跃后就能自然的接着转三滑出。那激烈的摇滚乐不断刺激着耳膜，强烈的渴望，疯狂的挣扎，痛苦中沉沦又享受，使她痛苦迷茫的苦难最终使她放肆大笑。终于是精神崩溃了吗？不，只是她找到了属于她的光与方向，那种痛苦在她看来最终也只是成了一个笑话。

“很棒哦，表演很有感觉，我已经深深被你吸引了。”羽生结弦在她下场后递上冰刀套，又接过了她随手扔过来的手套，贴心的收好。

“你说，我这样像不像你的教练？”

“是，我的临时教练，现在帮我拿好东西，我去问另一身。”叶卡捷琳娜无奈的回应他。

换衣服花了点时间，她尽量动作快点也没让他多等。

这件是自改编曲目重新取名为《restart》的考斯藤，她的御用设计师索菲亚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手艺，很难用语言描述，那精致的像是一件艺术品，丝质半透明的黑色布料，运用到大量刺绣手艺，宛若黑金色的战衣，金丝、水钻与其他材料勾勒出波浪、羽毛，还是盛放的玫瑰，她描述不清。

那是T太精心编排的节目，很有俄式美学的艺术感，深沉又厚重，实打实的融入了她的力量感，力量与柔美的结合是一种独特的美感，深沉而有力度。那是只属于俄罗斯的，这个经历战争洗礼的国家，饱受苦难后才孕育出的独特的，与她产生共鸣的艺术。

坚韧的，不屈的，于纯粹黑暗的泥泞中奋力挣扎着抓住那一束希望。会经历苦难的不会只有她一个人，但她绝不要滞留于此，她要破开这道黑暗。

枯木逢春，绝处逢生。

这会是她最杰出的作品。

羽生结弦已经在为她鼓掌了，像是没见过世面一样，惊奇的很。

“我找到了。”她的样子异常兴奋。

“什么？”

“那种想要去竞赛的感觉，不顾一切去争夺冠军的想法。”

她格外愉快，是他从来没有，应该说是这几个月以来从没有见过的。

“反正今天的训练内容都完成了，再待着也很无聊的，陪我出去吧，yuzu。”

她的眼眸亮极了，让他都有一瞬措不及防。很奇怪，她第一次提出了要早退的想法。

“去哪儿？”

“克里姆林宫！”

羽生结弦倒没什么意见，两人的行动力很快，换了一身衣服就出门，这样光明正大的逃训竟没有半点负罪心理。晚点发条短信给老师就好了，叶卡捷琳娜这么想着，很快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坐落在涅格林纳河和莫斯科河汇合处的鲍罗维茨丘陵上 ，那是被誉为世界第八奇景的克里姆林宫。

克里姆林宫的围墙内有一系列独特的建筑和造型艺术杰作。一些非常美丽的宗教纪念碑，如天使报信教堂、死亡大教堂、天使长教堂和伊凡·维利基钟楼。还有一些宫殿，如克里姆林宫的大宫殿，城墙之内是圣母诞生教堂和提尔莫尼宫。红场上是神圣的圣巴希尔，至今仍是俄罗斯东正教艺术的主要建筑。

那也是历代沙皇的寝宫。

“我一直很喜欢来这里，喜欢这里的宫殿城墙，喜欢这种艺术。”

“俄罗斯的艺术美学一向在世界上都鼎鼎有名。”羽生结弦相当赞同。

“yuzu，你还记得俄国历史上的那位卡捷琳娜大帝吗？”

“你前几个月和我一起看的那部历史剧？”

“对我很仰慕这位大帝，但是你知道吗？她其实是德国人，原名凯瑟琳，本来只是来俄国联姻，赐名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耶芙娜。”

“从一个联姻公主到俄国大帝，能久居高位多年，成为一位贤明的君主，很不可思议。”

“女子也可以成为大帝。”她转而面对他，他从她那双冰蓝色的深邃眼眸中看到浓烈的名为野心的东西，是最鲜活的她。

“我想成为像她那样的人。”

“像她那样？你是想统领女单项目，再次登顶第一？”

“不，不止，我还想在花滑的历史上留下我的名字，我不是说大话，yuzu，我不会停留在原地的，等着我好了，我会回到最高处的，哪怕为此再付出千百倍的努力，绝对、绝对要做到！”

“相信你的，我们都是有光明未来的人。”

叶卡捷琳娜笑的很畅快，她找到了自己的道路，也再也不会迷茫了。

“什么时候了？”

“九月十六，离大奖赛第一场分站开赛还有38天。”

“已经快一年了，说实话，我原本以为要恢复的话还要更久，起码一年才能捡回几个跳跃，现在已经远远突破了我的预期，能达到现在的水准已经很棒了。”

“我已经浪费一年了，我不能再停在这，要回去了。”

“yuzu，我们会在赛场上重逢的。”

——

作者正文6170字，已精修，请查收。